秀羽和阿儺回到了自己小時候住的寨子里,舊屋還在,稍加休憩倒也可以住。阿儺人俊嘴甜,很快就給小思月找到了女乃媽,秀羽閑著的時候就喜歡發呆,看天看地話說的很少。阿儺里里外外一把手,顧著孩子有顧大人,日子過得有條不紊。
景卿一路回到學校,他想和翔飛告別後就直接去長沙,寫給梓軒的信一直沒有得到回復,別是梓軒發生什麼事情了。
可還沒見到翔飛卻見到了自己的娘。
隔得近了,小船上的黑影縱身躍上大船,如一片葉子輕輕落下,欺身靠近一把捂住了景卿的嘴巴。
再說三太太雖然不好發作,但總歸心里有氣,半夜龍貴模到房里,就好好抱怨了一番。龍貴咂著嘴不說話,三姨太拿撲著痱子粉的腳輕輕踢著龍貴的檔下︰「死人呢,也不放個屁。」快把顧思。
「娘,這個您就別操心了,我不想成親。」
有些往事已不能回首,有些真情只能放棄,當初狠心的是自己,生生將自己和他人的真心碾成齏粉,揮袖散去。
「想想這時間差不多,龍貴,你眼還真毒,我開始就和你說過他像一個人,只想男人了,就沒想到她身上。」
景卿一時沒有適應大太太的親密,只覺得爹這一病娘對自己卻越發好了。
「何婉翠,你給我閉嘴,你哪來的臉說大少爺?」大太太再也不忍,大發雌威。
龍皓山這病來的委實蹊蹺,難道真是景卿氣出來的?
「娘,我也不瞞您了,商號明面兒里虧空很大,這東挪西湊,拆了東牆補西牆。」
「景卿,娘是個婦道人家,不懂你那些大道理,但你爹也並非十惡不赦之徒,他也難呀。」
景卿離家,真把龍皓山氣個半死。景卿是他的驕傲,是他的未來,是他的希望,可是就是自己親手培養出來的兒子竟然指責自己無恥、卑鄙,他又怎能不氣?
景卿笑著對三平說︰「讓他們去松快松快吧,我們這次船上也沒有什麼貴重物品。」听大少爺發話了,周遭的水手都巴巴的看著三平。三平笑罵︰「一群蛋上了腦殼的種豬。」其中有膽大的喊著︰「平老,你見了那個小翠樓兒的黑里俏小婊*子還不是把命都給豁上,哪次回來你走路不是一個吊樣兒。」三平被鬧得黑臉見紅,嘿嘿的模著腦殼。
「你爹這是中風了,約翰大夫也沒有辦法,這好好的怎麼就這樣子了?景卿,現在這一家子可就指著你了。」大太太便抹著眼淚邊偷眼看三姨太,竟然有掩不住的挑釁。
酉水迢迢,浩浩湯湯,景卿迎風站立船頭,看兩岸青山送迎,只希望這水可以洗淨心中的眷戀思念,這一生,也許就在日光的輪回中疲憊蒼老!
大太太親自找到學校宿舍里,一見景卿就雙眼含淚︰「景卿,你爹出事了,快隨娘回家看看吧!」
三平被景卿趕走了,還一步三回頭,景卿笑罵︰「我又不是黑里俏你看個吊毛。」三平並沒有听清景卿最後的話,不然他會被大少爺雷倒。
「景卿,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個家了。」
自己回房拿了藥,回去給昏迷的龍皓山服下,天賜給她這個機會,龍皓山再醒來就變成現在的模樣,中醫西醫全說是中風,根本尋不得蛛絲馬跡。
當夜,大家宿在虎頭灘,船隊的領頭是個叫三平的謹慎漢子,霍保近年來培養的好手。水手們張望著岸上竹樓的燈火,眼里閃著小火花兒,他們常年走船,在岸上都有咬嘴唇的相好的,就等著去關上門撒野。
龍皓山有一處密室,存放著一些古玩玉器,商號文件什麼的,平時只有他和三姨太才能進入,這日他走進密室就听得里面有逍魂的申銀聲,他大驚之中骨血冷凝,耳朵嗡嗡作響,晃了幾晃才撐住身體。只听得一個女人喘吁吁的說︰「龍貴,啊,還是你好,在用力點。」
也有人在扶持著龍家,不是為了義氣,只是怕樹倒猢猻散,影響了自己的利益,但這些人更急于尋找新的合作對象,以便最後踹開龍家。
推門進房,卻意外的發現母親正坐在燈下「娘,這麼晚了您還不睡?」
「景卿,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再者說,我這表妹福薄,命里只攤上這一個孩子,誰若娶了,這個陪嫁就是龍家的半個家當的,他家在玉屏可是竹器的第一大戶。」
「姨娘此話及是,可我們家也未曾缺吃少穿,只不過是少做幾件衣裳,您這容貌身材就是穿上個藍布衣那在龍山還是一等一的絕色。」這樣一句話從景卿這樣的人口中說出,就把三姨太的容貌品性掛的極高,這就像一把梳子,在三姨太的癢處一一梳去,她再也不好發作。
眼里熱熱的酸澀腫脹,卻偏偏說不出半句話。zVXC。
「景卿,娘不是逼你現在就成家,娘也知道你們講究什麼自由戀愛。娘在玉屏的表妹有個女兒,听說樣貌好人又和氣大方,也讀過兩年新書,娘想著,你去玉屏把人接來咱家,住些日子,你看著好咱就留下,不好在送回去,反正住在姨媽家也落不下什麼話柄。」
「龍貴,現在小崽子當家,我們越來越危險了,你盡快去查一查,這里面肯定有文章。」
民*國24年八月,景卿坐船溯游而上,經桃源到玉屏,去迎接他從未見過面的未婚妻。
「婉翠,你說我覺得那個小崽子像誰?」
不知是不是知了叫的太凶,景卿一夜無眠。
「這些買賣全是爹一手操控就連龍貴也知道甚少,再說了,我萬不會走上爹的老路的。」
景卿怎麼也想不到前些日子打自己打得勁頭十足,在龍山翻手雲覆手雨的爹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濁氣上涌堵住他的喉頭,一句爹叫的含混不清。
天邊一個蟠縭虯枝般的閃電生生將墨黑的天空撕了個口子,將天水照的一片慘白,眼前的黑衣人銳利鋒意的眉眼,刀刻般的輪廓,蜿蜒扭曲的刀疤,挺直的鼻,削薄的唇,寬厚的肩膀,高大的身形,不是抬眼低眉夢里夢外想的那個人是哪個?
景卿略寒暄,把家里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大家,大太太、二太太倒沒有什麼,大太太有些擔心的問︰「景卿,家里真的難到此地步嗎?」
「三平,你也去吧,留幾個人就行了,有我在沒有事。」
龍皓山說不得話,動不得手,神智也一時清明一時糊涂,此時他正清明著,微微顫著指尖,嘴里嗚嗚叫著,似乎想和景卿說什麼,怎奈是什麼也表達不明白,只從眼角淌下渾濁的老淚。
原來當年二太太曾經也有過身孕,和大太太一前一後,那時自己還是省城天香苑里的紅牌,龍皓山大把大把的銀錢往自己身上砸,只為換紅顏一笑。依稀記得他當年拿此事炫耀,只是最後大太太生了兒子,二太太滑了胎。
景卿讓人把二太太請出來,二太太似乎好久沒有和大家一起吃飯了,很生疏很害怕的斜倚著椅子坐著,在燈光下,一張顴骨老高的臉掩不住的喜色。
「娘,這個我懂。」
打斷骨頭連著筋,景卿再怎麼厭惡龍皓山,也不能否認自己身上流淌著他的血,當下也顧不得許多,隨著大太太回到了龍家。
「娘怎麼回懷疑到他?他可是在咱家做了二十年了。」
「吆,大少爺,您這一句商號業務不熟倒說得輕巧,可也別拿我們作法,老爺們兒養家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老爺何時曾叫我們受過半點委屈?」
那樣尖刻的口角,那樣濃艷的香氣不是三姨太是誰?
景卿不想母親太過擔心,只輕描淡寫的說︰「周轉不靈是常有的,現在爹突然得病,我又對商號業務不熟,不敢貿然調用別處資金,真是委屈了母親和各位姨娘。」
白天繁雜的瑣事像凋零的花瓣一片片落下,芯子縴毫畢現,那個不能想、不敢想卻又不得不去想的人,大咧咧的霸著腦海,佔著心房,石黑虎什麼時候你已經在我心里落成了家,只是我從沒有寫一幅「心居至禧」的聯子貼上?
「景卿,你可要提防著龍貴。」
那日龍貴說每年六月龍家都會拿出一筆款子救濟孤兒,可是現在貨款不好收取,櫃上沒有閑錢。景卿略一沉吟,就說︰「把今夏給各房添置新衣的錢先拿出來,然後再從家里這個月開支里先拿一半,也就夠了。」
再說光是整日里應酬對付這些事情就讓景卿炸了頭,世情涼薄,錦上添花的有,雪中送炭的無,很多人都恨不得借機狠狠踩上幾腳,整垮了龍家。景卿整日里奔波,世伯世叔的叫著,看著人家的眉高眼低,這個象牙塔里出來的大少爺自是苦不堪言。
「這些年我雖不過問家里的事,但也不止此呀,你爹,你爹暗地里不是作著買賣補著嗎?」
那層層疊疊枝枝葉葉的悲哀幾乎讓景卿窒息,他快走幾步,卻怎麼也甩不月兌從心里生出的糾纏。
「景卿,你爹年輕時也曾有過一次危機,我把陪嫁的所有首飾都拿出來變賣,所以這次我一樣支持你。」大太太心里著實驕傲了一把,自己的兒子長大了,辦事老成,又有手段,後面忙跟上捧著。
一個男人接口道︰「翠,我的翠,等老頭子死了我們夜夜這樣連著,我要死在你身上。」
里耶商鋪院子里種了幾棵老桂樹,團團簇簇恣意盛放枝頭,香氣恬淡溫柔如霧彌散在山水間。
「可是,太太們……?」
「我以為你能想到什麼好主兒,那個女人病歪歪的,連蛋也沒…」三姨太倏然想到了什麼就不說話了。
「這個我也只是猜,景卿你要知道,有些狗養一輩子倒過來還會反咬主人一口的。」
龍皓山在外依仗霍保,在內卻依仗龍貴。當下景卿就招了二人在書房里日做夜忙,費了些時日就捋出頭緒來,龍貴帳做的條理分明,再清楚不過了,景卿又是乍入商圈,自然看不出任何破綻。
那日和朋友飲酒,只覺得胸膛異常憋悶,便提早返了家。
龍皓山躺在大床上,口歪眼斜,口水順著嘴角拉拉的往下淌,見了景卿眼半睜,嘴大張,嗚嗚的說不清一個字,手卻抖的像拉鋸。
景卿摁著眉心,這女人可真不能惹呀。
龍皓山一氣之下抓起一個明代的景德鎮薄胎花瓶就擲過去,卻失了準頭,撞在牆上應聲而碎,正在教合的二人嚇得魂兒都沒了,龍貴立時軟下來,兩條腿篩糠似的抖著。倒是三姨太馬上恢復了鎮靜,看著龍貴那個熊樣兒,不禁心中暗罵,款款的起身,也不穿衣服擺著風荷楊柳一樣的身子,走到龍皓山面前︰「老爺,不是我風流,您也知道我打哪里來的,您來了不中用了,我可還年輕著呢。」說著雙臂靈蛇一樣的纏上龍皓山的脖子,龍皓山大力甩開他,一腳踹將過去,可是胸中其痛,力已衰竭,自己反而摔在地上,抽搐成一團。
近日景卿實在是太忙,經常在商號里做到深夜,索性就住在了商號里。今日好容易回家吃頓飯,大太太很是高興,特意叮囑廚房給做了燕窩粥。
景卿受命在這危難之際,接了手才知道支撐這樣偌大的家業是多麼不易,他有些理解他爹了,但理解不代表能接受,為了所謂的表面風光就去禍害別人怎麼也無法說通,他龍景卿也決計不會去做。
「景卿,商鋪情勢真的很緊張嗎?」
「景卿,過來,娘和你好好說說話。」說著大太太拉過景卿的手。
「景卿,你瘦了,今夜這麼大的風,別給刮天上當風箏。」
「當了風箏線也不在你手里,不用你操心。」說完這句話景卿自己都把腸子悔青了,為什麼總是心口不一。
「好了,你們別吵了。娘,大夫給爹看過了嗎?約翰大夫來沒來過?」景卿不耐兩個女人的爭吵。
二姨太看著景卿的眼角眉梢,忽而覺得很熟悉,只是昏昏間什麼也抓不住。
槳聲燈影里,遠遠的听著岸上的笑聲喧嘩,都恍惚的像個夢,景卿坐在船頭,傻傻的望著遠方。
龍皓山的手劇烈的抖動著,似乎想去抓景卿的手,嘴里嗚嗚亂叫甚是激烈,也不知要說什麼。
三姨太手段了然,轉危為安,眼看就要霸下龍家的產業。可是大太太豈是省油的燈,她冷眼看著,知道龍家應了劫,就去把景卿找回來。景卿不在,她就讓人在學校守著,這屋里的東西都是白巧巧努力維系的,她只有要不要,斷沒有別人拿走的道理。
「老爺,景卿回來了,你想對他說什麼?」大太太握著龍皓山的手淚眼婆娑。
景卿這才明白過娘的意思,感情說這一切都使商業聯姻,期望通過景卿娶親化解眼下的危機。景卿已是個商人,開始懂得權衡利弊,當下就不做聲。
「好,我會上心。」
初秋八月,桂花飄香。
三姨太一看大喜,她早已準備好的苗人痴呆的藥,只是苦無機會用在龍皓山身上。踢了幾腳蛋軟的龍貴,讓他穿好衣服,再把龍皓山弄到床上去,然後讓龍貴出去。
「像誰?難不成像你?」
是夜,景卿留宿在龍宅,他呆在龍皓山的床邊,用溫水細細給他擦了頭臉,然後伏在床邊說些商號的事情。
石黑虎,我喜歡你,但是我要不起你,也給不了你。
「和你說正經的,像二姨太,特別笑起來,真像。」
「大太太,我好歹也是老爺的身邊人,這老爺還在呢,就這麼糟蹋我?大少爺把老爺氣成現在這個樣子,還不準我做姨娘的說幾句?那是不是等著請九太爺開祠堂主持公道呀?「
「吆,大少爺還有臉回來呀,你是不是嫌老爺不夠慘,索性要把老爺氣死才甘心?」
世情滄桑,花自開落,漫漫長路,相思寂寞,繁華舊夢,醒處涼薄。石黑虎,此生,我只做一縷桂花暗香,飄過你生命的一段時光。
「娘不逼你,你好好想著,對了,景卿,你該去找一個經驗老道的賬房協助你。」大太太以退為進,讓景卿自己琢磨。
「婉翠,當年老爺自兩個女人懷孕後近一年沒在家,就連大少爺出生也是百日後回來的,我那時還沒有來龍家,底細也不清楚,不過我听說從大太太懷孕期間家里出了不少事,賬房的柳先生和管事的吳媽都被趕出家門了。」
「二姨娘,不用了,謝謝你。」景卿話語溫柔。
「娘,爹現在這樣,家里又亂成一團,這些事以後再說吧。」景卿突然听娘說起自己的婚事,心中很是反感。
景卿突遭襲擊,也不慌張,曲肘直擊對方的肚月復,腳也跟著橫掃對方關節。身後的人縮身躲過,低聲叫著︰「景卿,是我。」
環顧浸在燈影暑熱里的家,這樣的高牆深院,這樣的守衛森嚴都阻不住你,你來了,你走了,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讓我繳械投降,石黑虎,我真的很想躲在你的羽翼下,被你護著不管世事風霜,去往何方。
夜色漸濃,景卿獨立風中,天上明月如鉤,地上人心似月,獨孤一身,憔悴風中。
可是我不能,真的不能,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不敢為了一時生死契闊、天長地久的感情就可以舍棄一切去賭一把。我不賭,因為我想不輸,要永遠不輸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不賭。
三姨太瞟了一眼二姨太,心說你起什麼哄。
不用開祠堂,不用請九叔公,景卿是龍皓山的兒子,子承父業再合理不過了。可是這些年龍皓山的生意盤根錯節明面兒暗面兒上都有,恁的龐大復雜。
「哈,老頭子也離死不遠了,我們萬不能再讓龍景卿邁進這個家門。」
景卿出來後,在院子里站著,已經六月了,悶熱的空氣中偶爾有一絲風的清涼,裹著夏日蓮花的幽香。樹上的知了不知停歇的知啦知啦叫著,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夠對得起埋在地下三年不見日光的宿命。
「景卿,爹這是報應呀,龍貴與何婉翠就是兩只白眼狼,你要小心呀。」
「要是不夠,我這里還有些首飾。」二姨太慌慌的說。
「這個你不用管了,太太們那里我去說。」
忽然一陣腥風撲面「不好,要下雨了。」守船的人忙護桿保槳,忙碌中卻不知有一條小船靠近。
景卿小時候每年夏天都喜歡跟在僕人身後看用長竹竿粘上塊兒面筋粘知了,爹最怕這玩意兒吵,哪怕有一只他都會發脾氣,可是今年就算知了叫成了片,他再也不顧及了,人這一世,白駒過隙,世事無常,削尖了腦殼這樣鑽營到底是為了什麼?
听景卿說的這麼無情,石黑虎五內俱焚,拳頭狠狠的攥起,像瘋了的老虎撲到景卿身上。
景卿後腦勺重重磕在甲板上,眼前金星亂舞,還沒有把心里的惱恨罵出來,那個瘋子抱著他滾落船下,跳進湍急的河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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