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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罌粟之火

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擦著他的左耳釘在了門板上,幾縷發絲飄落地上,點點猩紅的血珠也隨之飛濺。

模著耳邊黏稠的血液,景卿眼底有點發花,他抬頭,正看見石黑虎大馬金刀坐在廳中央。景卿怒道︰「石黑虎,你到底想干什麼,那些物資是難民用來救命的,這個你也要黑?」

「好個龍景卿,不愧是受過高等教育,誣賴人的話說的也比別人漂亮。哼,愛國救災,虧你好意思說的出口,你就是拿這個去救人?」說著石黑虎把手里的東西狠狠的砸過來。

「不放,我就喜歡這麼拘著你。」

石黑虎有些生氣,他見不得如此這樣的龍大少,他半跪在景卿面前,用力握住他的雙肩︰「景卿,不會,我永遠都不會,我石黑虎是什麼好貨,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一個害死爹娘的凶徒,那你嫌棄我嗎?」

「怎麼回事我還要問你呢。龍景卿,你滿口大道理,什麼家國天下,什麼救民于水火,背地里卻做下這些下作勾當,我真是瞎了眼。」

「我走了,先到翔飛那里,如果有事,就到學校里找我。」真的不敢再招惹,只怕最後守不住這顆心。

血一滴一滴從胸口落下,洇濕了身前的青磚地。

「那你想怎麼樣?」石黑虎忽然吼了一嗓子,震的刀銘耳膜嗡嗡作響。

「景卿,你真決定要走?」

他伸手把景卿擁在懷里︰「景卿,我從來不發誓,就算當年爹娘被人殺害,我也沒發過誓。但是,我只要說出的話我從來就會做到,今天在你龍家祠堂,當著你龍家祖宗,只要你龍景卿不嫌棄我,我定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陪在你身邊,和你一同承受災難屈辱、艱難困苦,永遠都信你。」

跪在潮濕的地上,景卿心外面的傷口在流血,心里面的傷口也在流血。

「景卿,痛就說出來,你不說我不會知道。」石黑虎手下的動作小心翼翼,卻仍不放心。

跪在地上,手深深摳進那青磚縫兒里,手明明就流著血,卻不能把心里的難受轉移去半分。

「那個家我是不想回了,我辭了公職後就去省城,我同學在湘軍第五軍任職。」

祠堂里陰森昏暗,長明燈閃爍著綠油油的鬼火,一個個黑字的排位像一雙雙從地底上爬出的冷眼,看得人發寒。

石黑虎默默的看著他,恨不能生出一雙能看透內心的眼楮,把這個龍景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個透透徹徹。

「景卿」大太太在後頭帶著哭腔高喊。

「虎爺,這到底怎麼回事?」景卿已經隱隱猜出事情的端倪,真像如手握乍破堅冰,一身銳利的寒冷。

「你放心,祠堂我回去跪,不是為我自己跪,是為你向列祖列宗請罪。」

「老大,這一船煙土少說也有千斤,可以換幾十條好槍和幾大箱子彈呀!」刀銘說道。

景卿的這句話像到了一座八面山壓在了龍皓山的頭上「燒了?你這個畜生,你知道你做了些什麼?這一千斤煙土值多少錢,又有多少勢力在後面等著分錢?」

湘西四季風景如畫,但最美要數四月艷陽天。

「連雲寨。」

雖然翔飛不會武術,雖然翔飛是一介文弱書生,但他終歸是男子,刀銘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雖險險躲過,但也驚出一頭冷汗,當下把翔飛的腿一絞,夾在自己腿里︰「哎呀,行呀,貓爪子挺利呀,老子不信收拾不了你。」

翔飛見此也不再多說,收拾好碗筷就要去廚房,走到門口又回頭問景卿︰「那個刀銘,他沒病吧?」

「就這麼讓他走了?」刀銘看著龍景卿遠去,心中不甘。

啪。龍皓山一巴掌抽在景卿臉上,立馬嘴角就沁出血絲。

「翔飛,我睡了多久了?」聲音說出口自己都下了一跳,怎麼如此暗啞。

石黑虎伸手,想抓住他,想說不要走,想說我信你,可是抓到的只是燙熱的空氣。

「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這就是最好的答案。虎爺,謝謝你對我的照顧,景卿一輩子銘記。我要走了,我想去省城,我同學在湘軍第五師任職,我會去投奔他。」

火遇桐油,轟轟點燃,如流雲般迅速蔓延。

景卿拐過粉牆,再次回頭看看從小長大的老宅,心里有一處疼的喘不過氣來,閉上眼楮,再多不舍此刻已成決絕,迎著朝陽大步走了出去。

眼里的淚水終于遮掩不住,啪嗒滴在了虎爺的手背上,淚珠大而晶瑩,圓潤剔透,可以看得見底下石黑虎深麥色的肌膚,石黑虎將手舉至唇邊,慢慢的將淚水吮在嘴里,有些咸,有些澀。

「景卿不要。」隨後趕來的白翔飛驚的大叫。

「接我去哪里?」景卿知道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可還是多余的問了一句。

「景卿,別睡,我不放心你,我相信你,起來,我給你包扎一下傷口。」

「什麼煙土?」龍皓山一听景卿這樣說,知道事情已經敗露,卻也死咬著不承認。

景卿深知他的這番話句句帶血,都是衷心良言,可心結豈能輕易解開︰「虎爺,你嫌棄我吧,以後我們也不會是朋友了,我配不上。」

景卿這一病卻纏纏綿綿,如抽絲撥繭。信寫了一封又一封,始終沒有得到梓軒回復。景卿有些焦急,白翔飛安慰他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梓軒也許有任務外出了,沒有見到信,反正你病還沒有好,慢慢靜養呀。

「這是煙土?」景卿撕開那層紙包,果然是大煙。

三千微塵里,等一次心念轉動,等一次情潮翻涌,只是我不能夠成為你的痛。

「除非你覺得我配不上你。」石黑虎別過頭去不看景卿,但是景卿可以感覺到他的緊繃。

「石黑虎,對不起,我不能去。我們的事兒我仔細想過了,覺得我們就是一時糊涂,忘了吧!」

「當年我為了報仇來到八面山上,結果還未見到仇人的面就給人打落山崖。饒是不死,被小虎的爹給救了,那時他是連雲寨的老大,我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腿要廢了,人也要廢了,是滕老大,一直不放棄我,我記得他曾這樣說過「這人要是連自己都厭棄自己,那活著不如到山里喂狼,起碼狼不嫌你肉臭。」

刀銘一听老大發了話,不再敢說什麼,只在那里咂著嘴心疼,這一燒,山寨半年的伙食費沒有了,心里疼著,箍著翔飛的力道又加了幾分。

「虎爺,如果你們拿這些去換武器,和出去販賣有什麼差別,害的還是國人。燒了吧,全燒了。」

「不痛,我有什麼資格痛,我爹害的人比我痛千倍萬倍,我卻一直安逸的當著大少爺。」此時的景卿眼里再也沒有以前那樣熱烈無所畏懼的光華。

景卿再也撐不住了,就算哭是很娘們兒的事,既然有人在瓦礫堆里給自己撐起了一片天,那麼就坦然接受吧。景卿伏在石黑虎肩膀上無聲啜泣,把這半生的眼淚灑到他身上。

「真心,我是真心,一片真心對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景卿胸中一熱緊走幾步迎上去,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大清早兒,你站在這里,不要命了。」

景卿一動不動,任他爹拳頭雨點般的落下來,他寧願身上痛著,也好過心里的痛。原來他龍景卿是如此的骯髒,原來他一直敬著愛著的爹是如此的不堪,石黑虎說的對,他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寸衣,都是窮苦人的血汗。

翔飛端來清水給他漱了口,又重新服侍他躺下。然後坐在床邊伸手解他的衣服。

景卿似乎被他的故事吸引,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痛苦,聚精會神的听著。

「噗,景卿終于露出這幾日來的第一個笑臉「他就那樣,神神叨叨的,排行老二,人也挺二,不過也不是壞人。」

「嗯,對了,我先寫封信給我同學,你幫我送出去,在接到回信前恐怕就在你這里叨擾了。」

讓他倚著自己的腿坐在地上,石黑虎解開他的衣服,時間太久了血跡都和白襯衫粘在一起,他只有掏出匕首,一點點割開,明明就是淺淺的口子怎麼會流那麼多血,這以後這身細皮女敕肉就會留疤了。

「後來我終于站起來,經過周密計劃殺了仇人,撿回來一條命就入了這連雲寨。再後來山寨的二當家反水,給滕老大用了鴉片,那鐵打的漢子就這樣被那東西死死的控制住,眼看著連雲寨要被黑妖洞的三角頭吞了,滕老大最後關頭把山寨交給了我,和那個反水的二當家同歸于盡,那一年小虎不滿一周歲。

「景卿,你怎麼樣?」翔飛見景卿並無大礙一顆心才放下,剛想上前查看,刀銘哪能容他。受制在刀銘的鐵臂下,那人沒臉沒皮的貼著耳朵吹氣︰「小美人兒,龍少是老大的,不用你騷情兒。」

「用我的血來證明我的清白,這樣可以嗎?」說著舉刀就往自己心窩子扎去。

「把白老師放了。」

白翔飛嗯了一聲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有說。

雲流天際,恣意舒卷,繁花盛開,競相斗艷。

景卿別過頭,不敢面對他黑沉發亮的眼楮︰「我一直都沒有嫌棄你,我一直敬重你是個真英雄。」

景卿忙抄手去接住,是四四方方磚塊一樣的東西,用淡黃色的紙包著,隱隱的透出香氣。

石黑虎狠心用力掐著他的胳膊,果然疼痛讓景卿神智清明起來,他無焦距的看著石黑虎,好像不認識一樣。

「爹,真的是你干的,你連你兒子都要利用,你連我們的良心都要利用,你知道這些鴉片禍害了多少人?你已經很有錢了,為什麼還要做這些喪盡天良的事情?」

「老大,你,你沒有事吧?」刀銘松開了翔飛。

「土匪本性,貪得無厭。」翔飛怒斥。

「畜生,還輪不到你來教訓老子,你以為這些年我支撐著這個大家族容易?本想著你讀好書回來幫我,你卻反過來禍害我,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孽障?你,去給我跪在祠堂里,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出來。」

關上門,龍皓山就問︰「貨怎麼樣了,你怎麼就招惹上土匪了?」

「我是來接你的。」男人的話淡然篤定。

「有,怎麼沒有,我娘,阿儺,還有你,還有……。」石黑虎三個字像是在嘴里含著蠟油,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忘記?」石黑虎咬著牙低著聲,眼里凶悍的光芒似要把景卿吞進肚子里。

景卿半夢半醒之間一會兒看見石黑虎拿著刀頂著自己胸口;一會兒看到熊熊烈火燒在了身上;一會兒又渾身冰冷跪在祠堂里,一會兒又被爹一棍子一棍子打在身上。忽然又被石黑虎暖暖的抱在懷里,那般的安全舒適就使勁往里依偎著,緊緊的摟著他。

「娘了個東西,就這麼便宜了他們?」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石黑虎霍然起身,一腳踢翻了前面的麻袋,里面的東西咕嚕嚕滾出來,除了少部分是藥材,其余的全是這樣一方一方的煙土。

里耶鎮外十里,有個怪魚潭,是個多少年的死潭,平日里毒蛇猛獸出沒人之罕至,石黑虎把煙土全運到這里,推到死潭里像座小山,一桶桶桐油澆上後,景卿站在高處扔下了火把。

「娘,您什麼都別說了,從今天起,我和這個家再無任何聯系,我知道您也住的不快活,等我有了能力,就把您也接出去。」

田福回龍山搬救兵,龍皓山一听貨物出了事,急的頭皮都炸了,他連忙調集人手準備去里耶,還沒走成景卿就回來了。

老大,別和他廢話,我早說了這個小白臉一肚子鬼胎,跟他那個色胚老爹一樣,今天老子就替天行道做了他!」

「石黑虎,我說不是我就不是我。」景卿此時語音平靜,淡淡的陳述事實。他生平最恨被人冤枉,此時石黑虎一口咬定了自己,根本就不給辯駁的機會,他平靜的外面下那個暴龍脾氣一觸即發,伸手就拔下了門上的匕首。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虎爺,你說過我們是朋友的,你說過會信我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景卿聲音很輕,像只是說給自己听。

青山成黛。綠樹成萌,藍天高遠,碧水蕩漾。

「小畜生,我打死你。」說著龍皓山一腳踢在景卿胸口上,門外的大太太讓人撞著門,一邊自己哭喊著︰「老爺,莫打了,他是你的兒子呀!」

「沒用了,你信我都沒用了,我信不過我自己,我是龍皓山的兒子,我體內流淌著卑鄙骯髒的血液,這個誰都改變不了的。」景卿神智有些不清,說話也顛三倒四。

「景卿,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說有多恨誰,我只是想告訴你人只有經歷過才能長大,這個長大是一個很疼痛的過程,而且能依靠的也只能是自己。」

「原來是嫌連雲寨廟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大神,也是,我們是土匪,你是大學生。我何苦糾纏于你,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石黑虎怔怔的看著景卿,他本以為經此一劫可以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誰成想景卿竟然說讓他忘記。

景卿,你給我了希望,卻同時給我絕望,你讓我近一步,你卻一退到底。我該拿你怎麼辦?難道你真的只是我的一個念想,做不得數。

古人雲「齊家治國平天下」,龍景卿自以為多讀了幾年書就志存高遠,豈不知他還是一個封建舊家庭的傀儡。口口聲聲喊著救國救民,自己的親爹卻是殘害別人的禍首,自己這幾年就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些別人的血淚,這麼齷齪,這麼骯髒。

門終于被撞開,大太太趴在景卿身上,哭的喘不過氣來,一向不出門的二太太也來了,瘦的像竹竿一樣的手臂抱著龍皓山的胳膊,卻被甩出好遠。

「不是的,你明知不是,何苦這樣糟蹋自己的真心。」

就在倒地的那一刻,被摟進一個暖暖的懷抱里,有人在耳邊低低的喚著︰「景卿,景卿。」

景卿回頭,灼灼的眼楮看著他︰「虎爺,現在煙也燒了,我的命可否先寄放在這我這里,我會給你個交代。」

「虎爺,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不能只憑著眼下的生死契闊,憑著一時的勇敢,就把一生給框下來,我不想有後悔埋怨的那一天。」

石黑虎不是個會愛人的人,這些年的磨礪早讓他忘記了自己還有一顆柔軟的心。當他確定自己對景卿的愛意,也想著不顧一切得到他,可是當看到他和白翔飛在一起,他才意識到自己和他距離好遙遠。八面山再高,也只要從頭爬起就會到達頂峰,可是景卿不一樣,他們之間存在著無法跨越的鴻溝,一個好人家的大少爺,以個佔山為王的土匪頭子,一個純如青玉的北大學生,一個滿手血腥的殺人魔王,一個男人,另一個男人…….

三姨太絹子捂著嘴,表面是勸說,其實全是煽風點火,龍家上下亂成一氣,就像十五的廟會。

「石黑虎,怎麼是你?你來干什麼,取我的命嗎?你拿走吧,就怕髒了你的手。」景卿倚在他懷里半閉著眼楮說的有氣無力。

景卿撲通就跪在了大太太的面前,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娘,兒子不孝,以後不能承歡膝下,還請您能原諒我。」

「石黑虎,我說的每一句你都明白,你就是不想承認罷了。」景卿火氣大了,這人真是石頭嗎怎麼就听不懂人話。

「翔飛,我學娜拉離家出走了,你先暫時收留我吧。」話說完就軟軟的倒在地上。

「你混蛋。」

他的世界里那麼完美那麼理想的高塔傾塌了。

「景卿,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討厭販運鴉片嗎?」石黑虎在心里深深自責,自己怎麼可以不信他,當時要是自己不讓他知道,偷偷把煙土處理了,他又怎麼會有今日的心傷?

景卿的臉沒有血色,透著濃濃的疲倦,石黑虎好想不管他殺人放火賣鴉片就擁在懷里好好心疼,他閉了閉眼說︰「好,你走吧,命是你的,我不要。」

大太太伸手去攙,說話間嘴唇卻有些抖︰「你這孩子說的什麼傻話,和家里鬧點別扭也是常有的,等你爹氣消了你在賠個不是就好了。」

景卿看得目瞪口呆,渾身的血似乎都凝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景卿,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人活這一生有許多事是自己無法選擇的,比如自己的出身。你讀的書多,道理比我懂得也多,那些大道理我不會講,我希望你記住,不管走到什麼地方,不管身處什麼境況,都不能放棄自己。景卿,不要放棄自己。」

「夠了,我就是太信任你才會被你利用,你好毒呀!」

睜開眼卻看見白翔飛。景卿掙扎著想起身,怎奈身上軟綿綿沒有一絲氣力,翔飛伸手扶了扶他︰「別亂動,你發燒了,來吧這碗藥喝了。」

教育局的公職早已辭去,那本來也是個虛職,只是賣龍皓山面子給安排的,自不會有人挽留他。倒是翔飛學校的一個老師生了病,翔飛愣是拉他去代課,日子一下子就變得繁忙起來。

景卿一身狼狽,神色卻平靜,他對龍皓山說︰「爹,不用去了,一切都解決了,我們去書房,我有話說。」

「龍景卿,你別在這里裝蒜了,我一次一次被你耍弄,你很得意是吧?」石黑虎一顆真心被這樣無情的糟蹋和欺騙,卻又狠不下手對付他。

石黑虎,等來生吧,來生若我為女子,必和你相守。

「也是,人生大苦方能咽下,豈能畏懼這小小一碗藥?」說著景卿仰頭將藥喝干。

再見了,爹、娘。

翔飛恨不得把這人大卸八塊剁成肉泥丟到酉水河里喂魚,他抬腳向身後人的子孫根就踢過去。

他們在這邊糾纏著,阿儺早已扶起景卿,只听得石黑虎說︰

在等待中湘西美麗的四月泱泱而至。

再見了,龍家老宅。

「想畏罪自殺嗎?沒這麼便宜。」石黑虎幾乎咬碎了滿口鋼牙,這個人憑什麼那麼不愛惜自己。

傷在景卿身上,痛在石黑虎心里,見他如此悲傷幾乎是脆弱無助的神色心里枝枝蔓蔓的爬滿的帶刺的藤蔓。

翔飛以一種近乎屈辱的姿態受制于一個男人,心里恨到了極點。

「干什麼?」景卿被針扎般的縮身,窘得翔飛手尷尬的落下。

「我想看看胸前的傷口怎麼樣,有沒有上藥。」

景卿再次跪在了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沁出了血跡,然後轉身,再也沒有回頭。

從此後,龍景卿只是龍景卿。

死去的罌粟又在大火中復活,最後一次開出妖艷的花朵,它們如茲茲吞吐的蛇信,掙扎著涌上高空

「景卿,你這孩子讀書都讀傻了,你爹有你爹的難處。」

「那批物資已經裝船去廣西了,至于那一千斤煙土全讓我給燒了,用的是咱家的桐油。」

景卿到了學校,翔飛正擔心著,見景卿拎著個箱子,滿面倦容,不由地問︰「景卿,你要干嘛?」

再見了,龍家大少。

「小畜生,老子生你養你供你上大學,現在你卻和外人一起來禍害自己的老子。」

石黑虎在他身後,听了他的話就低低問著︰「你的心呢?景卿,你對我可有一分真心?」

身體上的刺痛倒是讓頭腦冷靜下來,看著一地的煙土,景卿恍然笑道︰「對,我不能死,我若死了,這個殘局誰來收拾,虎爺,事已至此,先不論誰做的,這些煙土你打算怎麼處理?」

景卿踉踉蹌蹌的站起來,冷冷的看著眾人,抹著嘴角的血跡,跌跌撞撞去了祠堂。

那一霎,景卿竟然呆住了。「我真是沒心嗎?」如果沒心,何苦做一場寥落的惷夢,若是沒心何苦在這對他做這一番解釋。可是,正是因為有心,才不能讓我們繼續錯下去。zVXC。

說著景卿也不等回答,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收拾了日常的衣服,提著箱子就要出門。

景卿見他較真兒起來,拖著他往前走,一直走到河灘上。

第二天天剛亮,景卿就走出祠堂,雖然一臉的倦容,但眼楮卻有著堅決的光芒。他敲開大太太的房門,在菩薩面前念了一夜經的大太太眼楮通紅,也是滿臉倦容。

龍宅大門外不遠的地方,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在早晨斑駁的陽光里笑得淡然。

石黑虎模起桌子上的一個茶盞迎著匕首就撞上去,瞬間茶杯里的水如珠玉般飛濺,茶盞也碎成小片,景卿的匕首失了力道,只在胸口上淺淺的劃了一刀,饒是這樣,鮮血也浸透了白襯衫。

翔飛的臉色有幾分灰敗,借著話語掩蓋尷尬︰「景卿,你有什麼打算?」

「爹,你收手吧,你忘了我們龍家的祖訓了嗎?你可對得起龍家的列祖列宗?」景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景卿雙眼皮折痕很深的大眼有些迷茫的水色,別人的故事觸動了他心底哀傷的情緒,這一刻更是無比的脆弱「虎爺,你一定恨死我和我爹了吧?」

「娘,我沒有錯,我爹做的一切您也是知道的吧!你看我們都如此坦然的接受著他這些不義之財。」

想到此,他在祖宗面前放聲狂笑,這樣的笑就是存心要吵醒心底的悲傷,吵醒睡著的龍家亡靈,讓他們看一看,龍家的子孫都干了些什麼?

阿儺不放手,景卿用力一掐他手腕,疼的阿儺叫出聲來,乖乖的松了手。

男兒陽剛之氣灌入耳朵里,翔飛連氣帶羞已是面紅耳赤,「你放開。」

美到極致的是滿山滿谷的紅杜鵑,錦霞般的連成一片,映紅了天,映紅了水,映紅了姣妹對情郎的思戀。

景卿繃的緊緊的一張臉在火里遙遠模糊,他黯啞著嗓音說︰「罌粟花本無香,罌粟果本無罪,是不潔淨的人心,利用了它們,卻把罪惡轉嫁在它們身上,是罌粟可怕還是人心可怕?」

景卿有些心軟,從認識到現在這個人一直讓著護著自己,而且也只有自己知道他沒有外表那麼堅強,景卿走過去,拉了拉石黑虎的手臂想要安撫他。可是石黑虎不動聲色的甩開他,背對著他說︰「景卿,若是沒心,別來惹我。」

翔飛恨恨的看他一眼,就去追景卿。

「虎爺,這些物資還得勞煩您給送到廣西,那里的傷民等不起,還有那些水手您也放了吧,他們是無辜的。我這里謝過您,要不是您,這些煙土不知又要禍害多少人。」說著景卿轉身平靜的離開。

身子越來越冷,好像又回到了剛過去的冬天,有雪,有冰冷的河水,水漫進胸腔,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也越來越黑,景卿歪著身子向一邊倒去。

「不會有那一天,景卿,我是個粗人,我听不懂你說的大道理,我就知道遵從我自己的內心,喜歡就是喜歡,唯心而已。」

「你要干什麼?」刀銘以為他要欲行不軌,舉槍就瞄準他。

「爹,你問的是什麼貨,是難民物資還是煙土?」

「已經好了,藥也上了。」說著他掩了掩衣襟,倒有幾分像怕人侵犯的烈女。原來他只容得石黑虎一個人觸踫。

「少爺,您這是干嘛?少爺。」阿儺拽住景卿的衣服,不讓景卿走。

「好,听你的,全燒了。」

「少爺。」阿儺也急的大叫。

「阿儺,以後你要替我多照顧我娘,放手。」

「滾,讓他滾,滾了後就永遠不要再回來。」是龍皓山,他手里的文明棍篤篤的敲打著地面。

母親始終是不放心的,開始讓阿儺給帶些東西帶些錢來,後來索性讓阿儺直接過來伺候他,工錢大太太給付。景卿本是不願,卻也不能再傷母親的心,只得留著阿儺,幫著白老師干些雜物,其實景卿明白自己這也算不得真正的離家,父親自是知道這一切的,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只待等投奔梓軒了,才真和家里斷絕聯系。

翔飛看著景卿皺成核桃一樣的臉,笑著說︰「藥是苦點,可怎及這人世的一分。」

景卿一直以為身體上的痛比心上的痛要更真實清晰,到了今天他才知道那是因為他以前從沒有真的痛過,喜歡的筆丟了,和朋友鬧矛盾了這些都算什麼?

「我就當從來沒有生過。」說著上去就是拳打腳踢。

「一天一夜了,你嚇死我了。」濺金坐黏。

在北大時,景卿看過話劇《玩偶之家》,在娜拉離家出走時,曾熱血澎湃的為她鼓掌,當時覺得娜拉勇敢、大膽。可是當自己也變成了主角,才知道這一步邁的這麼苦澀、沉重。

死潭上面已經沒有了天,只有烈焰在滾動,烈火在飛舞,風在呼嘯,煙在漂浮。

「啊,這麼久了,?」伸手接過了藥,喝了一口,好苦。

「你說哪的話,你能住這里我求之不得。可是景卿,這里真沒有人值得你掛念了嗎?」

這樣美麗的時候景卿卻接到連雲寨的一封信,拆開後他愣住了。

信是刀銘寫的要他找一名女乃媽上山。

「女乃媽?」刀二兒這又是整的哪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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