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對于姬峘來說,也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而且,這已是第三個不平靜的夜晚。
自那一日早晨到戰甲星城的天狗工坊起,這接下來的三天都未睡過一個好覺,除了在一個小鎮中為張寶三取一台木甲?長風時短暫的睡了一覺之外,他一直駕著他的木甲?星痕跟著太白的瓏硨奔跑,進入回娘道所在的山林時,卻不是順著回娘道官道行走,而是在山中一直往南穿行,好在山中林木稀疏,而瓏硨的特殊構造又十分適合在山地行走,所以在山地中穿行速度卻是不慢。
一路上太白只顧疾行,卻不告訴三人這次行動的目的,初進入回娘道山區時,姬峘一度以為月前的那驚鳥一眾人又在那釉石礦處出現了,但看方向卻又是不同,雖然太白保持緘默,但他和張寶三暗中交流也猜到了一些信息。
這顯然是一次隱秘的行動,三天前在天狗工坊之時,太白讓姬峘花了半天的時間,略微改造了一下木甲?星痕的雙肩部、腰部的結構,增加了三個掛槽,作為安裝外置木機裝備所用,並裝上了一個特殊的木機?變色龍,據太白所說,這是專門為姬峘這台原木甲人設計的木機,它會根據周圍的環境持續發出特殊的脈波,使得原木片變得跟周圍環境一樣的顏色,而木甲?星痕裝上這木機之後,在原木鍛片上發揮的效用幾乎是以假亂真,比之瓏硨和木甲?長風身上噴涂的特殊涂料變色效果更好。
從瓏硨的行進速度和動靜來看,似乎已經十分接近目的地了,果然過不多久,他們停在一座山丘上的天然石洞之前。
待太白拿出千里鏡向遠處遙望了一番之後,他才緩緩說出此行的目的。
「在這里,剛好能看到回娘道邊的那間官棧,今晚,那里將會有事發生。」
姬峘接過千里鏡順著太白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間在棧道旁修建而起的客棧隱然有燈火之光,在這年末冬月的下雪天氣中是不常見的,姬峘轉念一想,忍不住驚口而出道︰「莫非那是天女今晚的下榻之地?他們竟要向九夷天女下手?!」
胡英姿一把搶過姬峘手中的千里鏡,邊看邊道︰「什麼?你是說天女要有危險?誰這麼大膽?竟敢對九夷天女下手?小白兒,你既然早已知道天女有危險,為什麼在昆吾城中時不上報官府,讓他們派人保護?現在我們還站在這干什麼?趕快去客棧告訴天女衛隊,讓他們早作防備呀!」
張寶三道︰「不錯,現在商國北方局勢緊張,戰事已起,大商的大部兵力都囤在北部各郡,南部各諸侯國的支持尤為重要,九夷族盟為代表的天女在南部各方國可說是深得人心,若是天女在商國境內有什麼閃失…恐怕要引來北戰南禍,重滔舊夏國滅國的覆轍…但我們不能明目張膽的去,番長恐怕是有什麼安排。」
太白換上一身夜行的勁裝,道︰「番長可是不會管這天女的死活,商國的覆滅也與我們無關,我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引一個人的出現,若是能將他活抓最好。」
他們三人是大商的族民,胡英姿更是生于軍宦之家,听到太白的這一番話,都很是忿然,胡英姿直接上前扯著太白的領口道︰「這是什麼道理?國家有難,你們卻為一己之私把國家推到水深火熱之邊,若是南部再發生戰爭,受害的可是百家大眾呀!你們不為大商著想,也為這天下的蒼生想想呀!」
「我說過,我早已沒有國,沒有家,當年我的族人在受盡屠戮之災時,又何嘗不曾四處求助?又有哪一個國哪一個家曾來救援,夏國雖滅,但夏族未亡,除了至今還幽禁在南巢血湖之底的夏桀,他的血裔卻仍活在這個世上,哼!我畢生之所願,便是讓他也嘗嘗我當年的苦楚,至于天下人的事,于我何干?」太白語聲平靜,但雙眼處卻帶著濃濃的殺機。
這樣的太白,他們三人也是第一次發現,如此深刻的怨恨,並不是三言兩語能化解的,姬峘將胡英姿拉了回來,生怕太白又要暴起殺人,忙轉言道︰「小娘子,可說的好!月曦說要活抓一人,想這人便是今晚要加害天女的人吧?你說不管天女的死活,也就是說我們要救天女也是可以的,是也不是?」
太白轉而微笑道︰「那是自然,但是該做的你們還需好好干,放心,在大悲老頭現身之前,我是不會讓他得逞的,我們的目的是他,而你們的目的是救助天女,所以我說了,我們雖然目的不同,但暫時還是盟友。」
「大悲老頭是誰?是與月前在灰岩石山前的那邪巫?驚鳥一伙的嗎?」
「不錯,他是操魔手?大悲,擅長制作和驅使魔物,喜歡在暗地里操縱魔物,輕易不會現身,但是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不能離他的魔物太遠,只要你們能將他手下的魔物拖住一時,我便有辦法將他找出來。」
*
子時,在古俗之中是一個特殊的時刻,它是一日的開始,也是一日的結束,子時是天地陰陽相融之時,子時也是世間萬物入夢最深的時刻。
人,自然也是萬物生靈中的一種。
作為信奉自然之道的祭師,他當然對這一古律十分的熟稔,選擇在子時開始,還有另外一層原因,這一晚子時之刻,也是風雪最大的時候。
旁人只知道他會制造魔物,會暗中操縱魔物的行動,所以給了他一個名為操魔手的綽號,殊不知他其實是一名祭師,只是道門尋常的祭師都是精研天地之道,而他卻是獨愛萬靈輪脈之術,這輪脈之術又稱生死之術,一切生靈皆需經歷生死的輪回,「掌生與死之脈」被視為輪脈之術的靈魂。
這輪脈之術傳自舊夏國,是工甲術的一個旁支,由于它又是制造受魂之物的主要工藝來源之一,在大商一度被視為禁術,他也是由此而被道門所驅逐,大悲醉心于此道,甚至不惜以身試道,所以才造就了現在這樣一副半人半魔的身軀。
‘只要完成了這一樁,少主便會將他手下魔尊之秘密與我分享…桀桀’
他並非如他這副容貌這般愁腸滿懷,他的歲數也並非如他這番容貌這般滄桑。
大悲此刻正隱藏在離官棧不遠的一棵樹上,雖然沒有了繁密的樹葉遮擋,但他相信,只要有活物進入他方圓十丈之內,他都會察覺。
因為他不但在官棧四周布下了陷阱,便連自己的棲身之所,他也埋下了重重機關,除非是‘那人’想要對他不利。
但這是極秘之事,他也是早已來到此處布置,那時,甚至天女還未起行,要在這風雪中找到他,即使是有心之人,也絕不容易。
他對自己的布置十分滿意,即使是膽大如他,經歷過一番生死之後,也不得不一再小心外加謹慎,看了一眼樹下那被貼樹而綁的窈窕身影,不禁暗自贊嘆思盡的高明,不愧是少主手下之智將。
當一陣狂風吹過,帶走了樹上最後的一片枯葉時,一聲嘶啞的笛聲黯自響起,又很快被這狂嘯的風聲所掩蓋了……
*
大商的官棧大都使用伶人管理,在商國,伶人算不上人,因為它們雖然外表做得像人,也能擔負起尋常的一些活計,但伶人沒有魂魄,只能日復一日的做著既定的工作。
這源于大商建國時的一條禁令,大意便是任何人等都不得為這些工甲之物進行授魂,對于商國大多數人而言,受魂之物便是魔物。
白子期自進入這間官棧以來便一直沉默的觀察著四周,身著紋盔的士卒三三兩兩的坐在一邊,細數了一下,連同樓上巡邏的,共是一十二人,那坐在外側身著將盔的漢子,顯然是這群人的首領,便上去試探了一番,只覺此人談吐得體,用的也是商國的禮節,只是此人的容貌,凌厲的眼神,還有那的臂上所纏的黑布,都不得不讓他暗自起疑。
他們若非有著機密的任務,便是隱藏著一些什麼。
白子期已經暗自決定,無論姝女如何反對,這一晚,他都要守在她的房門之外。
對于他來說,身著紋盔的士卒不是什麼威脅,倒是官棧之外的兩台甲人讓他豎起了警惕之心,這是商**隊最近才配置的鐵甲?疾風,他雖然耳有所聞,不過情報卻是不足,要他一人對上兩台舊式鐵甲?雄風也不落下風,但听聞這鐵甲?疾風比之鐵甲?雄風更為靈活和敏捷,幸得天女的衛隊之中已安排下幾位自己族中的騎武仕,又讓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過了這晚,明日便能行出這回娘道,若再加快腳程,便能到達回娘道外的一個小鎮,離昆吾也不過是兩日的路程,這回娘道一段,是天女行程中最危險的一段,對白子期來說,最令人放松的時刻也是最危險的時刻,這是他的授業導師一再叮嚀的道理。
夜,已深,官棧中的燈火早已熄滅,只有樓下大門縫隙間,隱隱透進門外那閃動的篝火之光,這份催人入眠的寧靜,得益于姝女那神奇的巫法,只要門外那篝火還在燃燒,那這官棧四周之風雪便被屏蔽在外。
白子期坐在木階之上,極力的思考著一些什麼,他好像忘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而這件事卻是讓他十分焦急,隨著子時的到來,危機感越發的緊迫。
當樓下響起細微且密集的「吱呀」之聲時,他猛然回過神來。
黑暗中,樓梯下,一雙赤色的雙瞳正盯著他緩緩的接近。
他心中一抽,總算是想起來了,大聲驚道︰「你們是被趕到西北蠻荒的狼族——高車一族,如何竟會出現在此處?!」
說話間,他已抽出腰間霸王鞭往前一甩,而身子卻是直往身後的房門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