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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起始于虛華 第六十五章.古今天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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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古今天下

星疏月隱,夜 如墨如醉。

當蕭漠離開蕭府的時候,天 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蕭漠並不清楚張衍聖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宴請自己。

按常理來講,蕭漠回京不過兩日,疲倦經年,正是需要偷閑休息、與家人團聚之時,並不希望有人打擾,這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明白。所以本不會有什麼人在這般時候不開眼的打擾蕭漠,否則大有可能會自討沒趣。

而張衍聖此人,又一向做事謹慎細心、善悉人心,更不可能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麼一想,張衍聖宴請蕭漠的原因,就不得不讓人深究了。

然而,不管張衍聖的目的為何,對于這突然而來的宴請,蕭漠的心底深處,還是很感ji的。

無他,方才與蕭家下談話時,那種四處彌漫的尷尬氣氛,讓蕭漠很不適應,他也很不擅長處理這類情況。

所以,張衍聖的帖子,正好讓蕭漠有了「逃走」的理由。

來到府外,蕭漠還在思考自己該如何消除蕭家下尤其是祖母劉氏的心結時,鄧尚全早已是準備妥當,來到蕭漠身旁,問道︰「少爺,這一路您是坐轎子還是乘馬車?」

蕭漠猶豫了一下後,說道︰「馬車。」

京城之地,經過楚朝百余年的經營,早已是頗具規模,所有道路皆是鋪了石板,看起來頗為工整,但也僅僅只是「看起來工整」罷了,再加此時馬車的制造工藝尚未完整,乘馬車而行,了,但依然有些顛簸。

但與馬車相比,蕭漠更不喜歡轎子,四面遮掩讓人氣悶不說,那搖搖晃晃的節奏,吱吱呀呀的聲音,讓蕭漠一坐進去就想睡覺。

尤其是元戰事結束之後,或許是因為透支了身心元氣的緣故,蕭漠越發的容易疲憊,所以每次一乘轎子,腦子就昏昏沉沉的。

平時倒還罷了,與張衍聖會面交談,必須要保持一顆清醒的腦子。

被鄧尚全扶馬車之時,蕭漠心底暗暗嘆息一聲,如果不是他現在身份貴重、知名度也太高,他倒是寧願步行的,乘坐馬車雖然不會讓蕭漠犯困,但顛簸之苦亦是難受。

待蕭漠在馬車中坐定後,鄧尚全也坐到了馬夫身旁,作為蕭漠的長隨,他對蕭漠的身體狀況最是清楚,扭頭說道︰「少爺,明兒個我去請位太醫院的太醫幫您再探探脈,這些日子你的身子一直就不大對勁,雖然回京前找大夫看過,但那些大夫畢竟能力有限,再讓太醫們檢查一下也好放心,小心總無大錯。」

蕭漠點了點頭,道︰「應該只是透支了元氣罷了,不過再檢查一下也好……你去請太醫的時候莫要聲張,否則讓別人知道了,又是一堆麻煩。」

因為不想讓家人擔心,亦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現自己的虛弱,所以對于自己的身體狀況,蕭漠一直瞞著,除了鄧尚全,並沒有幾人知曉。

「知道了。」

鄧尚全應聲時,看到蕭漠又在不住的肉著左肩,眼中不由l出擔心之 。

主持元城之戰時,蕭漠的臂膀曾受過箭傷,雖然不重,也早已愈合,但總是時不時有些酸麻,為此鄧尚全專門問過不少大夫,明白這是體內元氣恢復太慢的表現。考慮到蕭漠在元城時的種種疲憊勞心,再考慮到蕭漠自幼體弱多病,這般狀況雖說是合情合理,但卻也更讓人擔心。

張衍聖宴請蕭漠的地方名為「歸晚軒」,在京城之中頗有名氣。

當蕭漠來到「歸晚軒」門前時,張衍聖早已是在那里候著。

待蕭漠步下馬車後,張衍聖迎到蕭漠面前,笑道︰「子柔,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來了,得到回信時,我還當自己听錯了,本以為你這段時間只會一心想著偷閑躲懶,不會與人往來應酬呢。」

說話間,張衍聖也不客套,挽著蕭漠的胳膊,向「歸晚軒」頂樓走去。

蕭漠亦笑,道︰「原來你說要宴請我,只是一句客套話,本沒想讓我來。」

呼吸之間,聞到張衍聖身酒味郁郁,似乎已經喝了不少,再看「歸晚軒」之內,除了蕭漠、張衍聖,再無其他食客,應該是被張衍聖包場了,于是又問道︰「除了宴請我之外,你還請了誰?」

張衍聖搖頭,道︰「除了你之外,哪里還有其他客人。」

說話間,兩人來到「歸晚軒」頂層,蕭漠抬頭一看,果然再無他人。

靠窗的位置,溫著一壺酒,放六七道小菜,擺著兩副碗筷,正是張衍聖預定的位置。

引蕭漠落座後,張衍聖舉杯自嘲道︰「今夜本欲在此自斟自飲,又覺得寥寥一人,不免寂寞,就想著找三兩知交相陪,但舉杯四顧,卻發現知己難尋,雖然朋不少,但皆只是利益往來,找他們陪酒,又哪里有絲毫快活可尋?思來想去,只想到了你。所以雖然明知道你這些日子不想與人應酬,但還是厚顏找人給你送了帖子,本只是一絲期望,卻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來了。」

蕭漠亦舉杯,笑道︰「子佳如此看待,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見蕭漠隱隱間有推辭之意,張衍聖也不惱,只是嘆聲說道︰「在世人眼中,我是當朝宰相之孫,而非張衍聖,但在子柔眼中,張衍聖首先是張衍聖,而後才是當朝宰相之孫,僅此一點,子柔你就已是我的知己了。」

見張衍聖神 誠摯,蕭漠亦沒有再否認。事實,與張衍聖相識後,蕭漠確實會不由自主的把張謙和張衍聖分開看待——這並非因為後世習慣,而是在蕭漠看來,張謙雖然勢大深沉,但其本質亦不過是個為己牟利的政客罷了,所行所想,也因此都有跡可循。但張衍聖的本質是什麼?蕭漠看不清楚,只是隱隱覺得,這個張衍聖要比張謙危險得多,但究其深細,卻又說不清楚,仿佛只是錯覺。

說話間,兩人酒杯輕踫,蕭漠只是輕輕一抿,張衍聖卻一飲而盡,神 蕭蕭,似乎落寞,又似乎煩悶,蕭漠看在眼里,卻沒有詢問。

放下酒杯後,蕭漠問道︰「子佳歸來不過兩日,怎麼不在宰相府與家人團聚,反而孤身一人,跑到這里喝酒?」

張衍聖苦笑道︰「無他,被祖父給趕出來了。」

「趕出來了?」蕭漠先是訝然,但轉瞬間已是明白,問道︰「因為你想外放為官的事?」

張衍聖默然,只是點頭,不住飲酒。

在楚朝,所謂的文人治國,一直有些過猶不及,就以廟堂的那些相宰閣老們為例,他們之所以能官居高位,並不是因為他們的能力有多出眾、履歷有多耀眼,而大都僅僅只是因為聲望大、才氣高、資歷深,能收攏士子之心,而不像後世那樣,想要入主中樞,必須要有治理地方的經驗。

所以張衍聖想要外放為官,會遭到張謙反對,也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在張謙看來,只有立足中樞,才是為官正途,也只有立足中樞,才可以不斷的加深聖眷、穩固勢力、增長名望資歷,即順風順水,日後又可名正言順的替換他入閣為相,保持張家的權勢與富貴。

這是張謙給張衍聖設計的道路,並一直都在為此而努力著。

想到這里,蕭漠嘆息道︰「宰相大人恐怕不會讓你外放為官的,而沒有他的同意,陛下顧及情面,怕也不會同意。子佳有為民辦事的心固然好,但這次卻莽撞了,不該這麼早就把自己心思給說出來。」

張衍聖點頭,盯著酒杯,喃喃道︰「是啊,祖父他不會讓我外放為官的,現在他只是一心想借著我的功勞和聖眷,穩固宰相府的地位,又哪里會真的在意我的意思?」

張衍聖的這番話可謂是對長輩的大不敬,一時間,蕭漠不知自己該如何接話。

也不待蕭漠接話,張衍聖緩緩說道︰「一輩子爭權奪利、勾心斗角,臨老有了權勢地位,卻又如履薄冰、誠惶誠恐,百年之後,除了權臣之名,什麼都留不下……我從小就跟在祖父身邊,看他如何做事,學他如何做事,也一直在盡力的模仿他,他的路如何走,路的盡頭是什麼,我早已曉得,但我不想再重復他的活法了……」

說著,張衍聖又與蕭漠踫杯,蕭漠依然輕輕一抿,張衍聖依然一飲而盡。

沉默片刻後,蕭漠說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身不由己,本就是這世間必然。」

張衍聖亦沉默片刻,突然轉換話題,說道︰「這次應戰草原蠻夷,子柔你在元城御敵,又一心撲在戰事,恐怕見得不多,也想的不多,而我領兵于敵後,卻見識到了許多,也想了許多。‘易子而食’、‘割肉喂子」這些事情,從前對我而言,不過的一段枯燥描述,但那段時間,卻是每時每刻都在身邊發生,種種人間慘劇,仿若地獄,言語詞匯,無法描述萬一。」

或許是這些話憋在心里太久,張衍聖一改從前的習慣,在蕭漠耳邊不斷傾訴著。

「不怕子柔你笑話,這些話我也只對你說,當初我與你一同領兵迎戰草原蠻夷,祖父他就很不高興,即怕我出什麼意外,又怨我i做主張,甚至準備親手打斷我的腿,向外推說是從馬摔下來摔斷的,從而辭掉這份差事,結果被我逃了。」

說著,張衍聖自嘲一笑,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我其實並沒有什麼憂國憂民的心思,只是想著,就這麼任一回,好讓我將來臨老臨死之際,有點可值得懷念的東西,就已是一生無憾。待戰後歸京,我就會將這份任收起來,從此認命,再無他想,循著祖父的安排,入朝入閣,做官掌權,盡一生之力,保張家百年繁盛。可是,當我在北地領兵作戰時,見到那種種人間慘劇,我又覺得,我應該多做點什麼實事,而不是一輩子學祖父那樣,只知道朝事和黨爭,到了最後自己都漸漸變得麻木,仿佛人之一生本就應該如此。」

又是一杯酒下肚。

蕭漠覺得張衍聖有些醉了,否則他不會如此話多。但又覺得張衍聖沒醉,因為張衍聖的眼神愈加的明亮了。

蕭漠沒有接話,只是親手將張衍聖的酒杯倒滿。

窗外風聲隱隱呼嘯著,兩人猶自不覺,只是一說一听。

「所以,回京之後,我就向陛下請求外放為官,從小到大,我見慣了種種利益相爭、勾心斗角,我不想再參與其中,我只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讓世間少點慘事,也讓自己心底更踏實一些,但祖父他終究不會理解……」

如若旁人,听到張衍聖如此說,恐怕大都會嗤之以鼻,認為張衍聖這是在做戲了。

一個衣食無憂生活奢華的世家子弟,會有如此愛民之心?會理解百姓的疾苦?

但張衍聖言語間卻很認真,神 間也很真摯。聯想到張衍聖在戰後的所言所行,蕭漠竟是不由的信了幾分。

甚至于,隱約間蕭漠已是猜出了張衍聖這番心理轉變的究竟。

張衍聖出身名門,衣食無憂,從小就過著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生活,再加他聰慧過人,年紀輕輕就已是名揚當世,可以說,世人所追求的一切、利、權勢,張衍聖早就已是輕輕松松的全得到了。

但人活于世,總是需要一個目標。張謙給張衍聖定的目標,是讓張衍聖像他那樣,入朝為官,入閣為相,一輩子與人相爭相斗,以保持宰相府的百年興盛。

但那是張謙的目標,而不是張衍聖的目標,這般將人生目標強加于張衍聖,反而讓張衍聖心生抗拒。

如若是普通的世家子弟,在人生無憂亦無動力的情況下,早已是花天酒地、紈褲一生了,畢竟這種生活態度亦算得是一種麻痹。

可惜他是張衍聖,從小的詩燻陶以及自律養成,讓他根本不會選擇這條道路。

所以,張衍聖雖然才華橫溢、名揚當世,但本質,卻只是一個空殼子,雖不能說如同行尸走肉,但說他是張謙的一個提線木偶,卻再也恰當不過,魂魂沌沌,茫不知前路,只是受張謙控,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自幼教育之下,早已被人規定,也早已習慣成自然。

在這種情況下,張衍聖空虛之余,自是會下意識的尋找自己的人生目標,而當初他會隨蕭漠一同迎戰草原聯軍,未嘗就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而後,見識到蠻夷掠過的人間地獄,張衍聖只要本不壞,就會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與此同時,他又在下意識的尋找自己的人生目標,于是一切自然而然——而這一切流于言表,就是一片愛民為民之心。

如果當真如此,蕭漠就應該羞愧了,無論張衍聖的愛民為民之心因何而生,總比蕭漠的人生目標要崇高太多太多。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蕭漠的推測,雖然自覺合理,但像張衍聖這般世家子弟,會如此憂國愛民,總是讓人難以相信,更何況,誰又能保證,張衍聖此時此刻,對蕭漠的所言所行,不會是做戲?

所以,蕭漠只信了五分。

而讓蕭漠心生懷疑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張衍聖在戰後的種種轉變,讓蕭漠心底所產生的那些危險感。

憂國憂民的心思,本不應該讓人覺得危險的。

︰本開始進入轉折點,也可以說是進入後半部了,所以這段時間更新的有些慢了,但經過這些日子的思考,該考慮的都已經考慮到了,更新會慢慢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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