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瑛跌跌撞撞地走在回畫蛇屋的路上。雨越來越密集,泥路越來越滑。她坐在山崖邊緣,回首望望山下的度家寨,驟雨把夜攪成漿糊,已經看不到度家寨的燈火,更看不到亮燈的洞房。
她想︰我再也不走路了,我的路好像走到盡頭!絕望的人都是這麼想的。
她啜泣著,閉著眼楮正要沿山崖滑下去。她的身子已經懸空了,正往下墜落。她長噓一氣︰「結束了,干干淨淨地結束!」
有人攔腰把她抱住——雙臂異常有力。相瑛停止了下落,不用睜眼她都知道是誰。
哦,我死不成了。她這麼想不知是在慶幸還是遺憾。
「你傻了嗎?」
「我不想活了。」
「不,你不能死,你要帶我逛渝州城的。」
「帶我走!」
「回畫蛇屋嗎?」
「不——我不回去!不要回到畫蛇屋!那里印滿了他的影子。你帶我到你們的部落去吧。」相瑛神經質地叫嚷。
「我也回不去了!」
「為什麼呢?你是部落里的人。」
「他們——永遠都把我驅逐!我再也不是蛇巴人啦!」
「為什麼?你流著蛇巴人的血!」
「因為——他們害怕我跟你在一起。怕給蛇巴人惹出禍災來!」
「我們都成了被拋棄的人啊!那你——讓我死吧!」
「不——我們不能死!」
度本初環抱著相瑛,在風雨中晃蕩著,從一根藤蔓搖蕩到另一根藤蔓,從一處山崖飛渡到另一處山崖。倆人的心情都沮喪到極點。但願就這樣永遠環抱著吧,就像寒風冷雨中彼此都感覺到另一個的溫暖的體溫,感覺到生命的律動,讓心里熨貼一些。
相瑛的牙齒顫抖著,臉頰也冷得直打顫。「快帶我走!」
「到哪里呢?」
「我冷,快帶我到溫暖的地方。不要回到家,那里更冷!」
度本初想到一個地方,在這一片山嶺間有最好的歇息之處——白洞。
白洞本是蛇巴人的祭祀的禁地,是辦喜喪的地方。什麼是喜喪呢?就是本部落里壽終就寢的老去的人停靈祭祀之地。外族擅入者當死。但這是對于蛇巴人的規矩。度本初剛被蛇巴人驅逐出部落,正如一位被長輩喝斥而掃地出門的少年,對驅逐他的家族懷著憤懣的情緒,在離開時可能轉身猛踢家族的門柱!那時的度本初多年輕呵。我不再是蛇巴人了!為什麼要傻傻地守著這破規矩?
他就把相瑛帶入了白洞。
白洞里永遠是冰天雪地,唯有中間平展的石頭熱床永遠溫暖如熾。相瑛就被放在熱床上。
度本初的手剛要抽離相瑛的腰,她趕緊抓住他手,「不要離開,抱緊我。」
「好,抱緊你。」
「剛才我要死去了,我的身體已經冰涼。」
「你會活得好好的。」
「我不再死了?」
「你活著的……」
「死了真冷,死真難受。我現在怕死了。」
「永遠也不能去死……」
「你的身體真溫暖——抱緊我吧!」
度本初更緊地抱住她,絲絲入扣地抱緊她。
衣服濕透了,烘烤在熱床真難受!相瑛胡亂地月兌掉身上濕透的長裙。如果有水洗洗該多好!
此時的熱床上有什麼呢?相瑛的肌膚白如冰雪,曲線畢露,白蛇一般的身子在熱床上稍微一轉動,如帶動一束光芒掠過、如點燃一根火焰!
年輕的度本初漸漸地發覺摟抱著相瑛在變化,她的腰肢更加膩滑,如冬眠的蛇在蘇醒,腰肢一扭動他的手掌便擦踫出一朵火苗。一次扭曲就是點燃一朵火焰,燎在手掌上、燎在肩膀上、燎在胸膛、燎在肚月復、燎在腿根、燎在大腿上!啊——度本初覺得自己全身被火焰燎烤。
哦,雪白的會如蛇般的身子搖動著火炬!
度本初閉緊的眼楮不敢看,他輕輕退後,又不得不睜開眼,熱床的相瑛此時不著一縷,如畫蛇屋外給聶明帆當人體模特時一樣。而且,她靜靜地躺著,輕輕地抽搐。那些蜿蜒的曲線與半球體,在冰柱的反光間或明或暗閃爍!
她靜靜地不動可能還讓度本初好受一些,如果她轉身、扭動,火炬燃燒成熊熊大火!
「別離開!抱緊我!」
一團火焰在邀請另一團火焰。一滴水要融入另一滴水的內部。
度本初撲上去再次抱緊她,此時的擁抱有了新的意義與內容。當兩支火焰糾纏在一起的時候,誰能分清這篷火焰來自于哪一支?當兩滴水匯合還能不能分開?因為他們已經渾然…一體。
有一些細節度本初在內心深處保存著。就像所有進入陌生領域的人來說,最初是猶疑、戰戰兢兢地探索、盲目的沖突。度本初開始不敢動作,捧著相瑛的身體仿佛捧著一把刺藤;拎起相瑛的身體仿佛拎著一袋隨時都可能潰流出來熱水袋。
是相瑛的親吻鼓勵了他。
她閉著眼楮,突出著嘴唇在他的肩胛上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地咬,不是親吻,是咬!細碎的牙齒把度本初咬出輕微的疼。為了制止她的牙齒,他笨拙地把嘴唇覆蓋上去!他才知道,蛇的長信伸出是為了分辨空氣的味道,人的舌頭伸出是因為心頭長出了火焰!天哪,這就是吻!他舌忝踫著相瑛的唇,從舌忝得仔仔細細到凶狠!
舌頭與舌頭焊接在一起。
他們的內心越來越狂野。
終于陌生的領域漸漸變得熟悉起來,突然間他們洞悉了一切!他們在陌生的領域里左右沖刺而長驅直入。她初次的疼痛遠遠沒有今夜的心疼厲害,她甚至沒有感覺到。
兩朵火焰糾纏成一束,兩條河匯流成一支,應該是耀眼的熾烈、應該是波濤激蕩的吧?相瑛突然嗆然痛哭,兩串晶瑩的淚珠淌流出來,度本初忙亂地吻、忙亂地舌忝她臉上的淚花、甚至忙亂地撲騰或者愛。
仍然沒有制止相瑛的眼淚,度本初不知道為什麼也淚流滿面。
相瑛念叨︰「洞房…我的…」她的眼淚收住了,投入到撲騰中來。有時候水不能撲滅火焰,可能還會助長火勢。能撲滅火焰的是更加猛烈地焚燒。
焚,扭曲;燒,掙扎和糾結。
倆人的心里突然升起憤懣的情緒,一種突然要置對方于死地的激憤。使倆人的動作更加瘋狂,仿佛有夙世的仇怨。愛在最後變成曠世的仇殺。搖曳地引誘、挺直地攻陷、堅強地反擊、虛以委蛇的退讓,再次地沖鋒、假意地撤退、包圍似地擊潰!他們無所不用。
「天哪…我的…天堂!」度本初呼喊。
「我的洞房!」相瑛的呼喊。
……
度本初現在的講述肯定略去若干細節。倆個老男人都沉默下來,天空更暗了。
度本初說︰就是在白洞里,蛇巴人祭祀聖地……我們作…愛,因為這樣,我們才會受到終身的懲罰?因為不敬,我們的孩子才會夭折呢?
度本初說︰後來我洗淨了她的衣服……還有身體……
度本初說︰她有三次都在呼喊你的名字……
度本初說︰我現在知道了,她只有用這樣的方式逃避死的念頭……
最後相瑛離開白洞時出奇的平靜。臉s 一片超凡的淡然。
聶明帆听著,老男人已經不會流淚了。沉默了很長的時間,他問︰「後來幾個月後她還是死了,她埋在哪里?」
度本初回答︰「她還活著的!沒有死!」
「活著的?」
「在哪里呢?」
「在雪寶山,在白洞。」
「我想去……看看她。」
「她可能認出你,也可能認不出你來。」
「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