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一位少年,容色妍麗,卻偏生一頭如雪白發,白如玉的肌膚吹彈可破,更顯唇紅齒白。
他,個子不高,一襲緊身黑衣卻勾勒出他結實的線條,整個人站在那里宛若筆直的勁松,可偏生那一雙茶色的眸子淡漠得好像萬物都不存在一般。
糅合剛勁與淡漠,這少年相當奇特。
「有什麼事?」白袖手扶著一邊的問,謹慎的問道。
「晚上你們想吃什麼?」正處于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如同公鴨嗓,有些怪異的沙啞。
白袖眉頭一皺,正打算回答冷不丁听到後邊一聲‘噗通’聲,少年顯然也是听到了這動靜和他一起往發聲處望去,正好一起將上官鶯從椅子上摔下來的窘態收入眼底。
「手滑。」上官鶯若無其事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
白袖怪異的瞅她一眼,「沒事吧?」
「沒什麼事兒,我出去走走。」上官鶯走上前來,避開白袖的目光對那少年道,「晚上的事兒,晚上再安排,現在不急。」
「前提是你活著回來。」少年嘴巴和他淡漠神情不一樣的刻薄。
上官鶯心一動,卻沒有出言反駁,「我一定比你活得更久。」
在心里,默默地補上‘這一次’。
不去看少年的臉,她擠出門去,走到外邊的一方平地時,足尖點地,整個人宛若鷹隼往遠方的天空掠去,停留在一處寂靜的平原,雙膝舒展而坐,胸腔那一顆心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劇烈的跳著,好不容易趁著快失常之際沖出來,現在到了這地方幾乎要跳出來。
軍師莫問!
她竟然在這里看到了軍師莫問!
她不會看錯的,那青澀卻熟悉的輪廓、一頭從不簪的白發,還有從不換花樣的黑色衣裳,除了軍師莫問,這普天之下還有誰會擁有?
「莫問……莫問。」
咬緊唇,盈于眼眶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前生,陪她一路相攜成長的人是他,在她受傷、遇險第一個來救她的人除了他從不作二人想,甚至一次戰役,他冒著被砍頭的危險偷了官府的糧食,快馬加鞭送給她,才讓她絕地反擊反敗為勝。打仗勝利天下初定時他屢屢勸她保留軍權,為自己和家人多做打算。她那時候一心惦記著要助鳳子君要坐穩江山,不但沒把他的話听進去,還誤會他想擁兵自重。為此她還跟他大吵了一架,到最後除了那一支他以死威脅保住的鳳家軍的軍權,其他的軍權都被她給交了出去。
而最後天下真正安定時,她一心奔向幸福,他要回家,她厚著臉皮跟他再次提起這事,他意料之外的答應了她。不過提出了要求,先讓她送掉令牌,將士們于林內休整兩日,因為他希望到皇帝眼前的是精銳的鳳家軍,而不是一個個累得快要癱倒的將士。
那時的她多天真啊!
她當時真以為他是耐不住她的軟磨硬泡而終于放棄了鳳家軍,卻沒有想到這是他為她籌謀的最後一步棋。鳳家軍是她和他拼死救出、加以訓練陪伴他們定江山的精銳之師,除了他們的命令,誰的命令都不會听。他算計好的是若是她能坐穩後位,這一支軍隊就給她傍身,若是不能的話這一支精銳之師將化作利刃反攻皇城為她復仇!
他早預料到了她的下場,做了防範,可惜沒有想到她沒能等過兩日。
也可惜,他的苦心她直到死前,才真正明白。
「莫問,對不起,我答應你的從來就沒有做到過。」
顫抖的雙手捂住臉,灼熱的淚從指縫不停流下。
他在戰場立下汗馬功勞,她曾想為他請功加官進爵卻都被他拒絕,他說只要她別受傷、別死在他前面就成。她答應過他的,卻沒有做到,反而以那樣決絕的方式死在了他的前面。
他從來都是淡漠的,可是她卻知道在那樣的外表下他有一顆善良的心,一旦有人真正入了他的眼,哪怕只是受一點點傷,他也會難過。
不敢想當他看見廢墟般的皇城時的心痛,更不敢想他痛苦的表情,和那撕心裂肺的絕望。
「莫問,戰爭如果是我的宿命,那這一次我一定和你同生共死!」
如果,他們還能並肩作戰,她定不會再讓他失望。
狠狠哭了一場,她找到一方湖泊將自己的臉洗干淨,又在四處轉了轉,直到眼楮徹底消腫了才回去。
這時候,已經是下午。
「都不打聲招呼就出去這麼久,現在知道回來了?」白袖在石屋里等她,一看到她進來,站起身來忍不住責備道。
「出去看了看這邊的草藥,沒事了自然回來了。」上官鶯聳肩,走過去倒一杯清茶,喝著。
「不對勁。」白袖彎腰,左右打量著她的臉。
「你要是真治不好人家,我輕功好能跑出去,你就等著我哪一日我良心發現給你收尸吧!」上官鶯側頭避開他打量的目光,哼一聲,一指外邊,「這隨便一個人上來,打不死你,壓也會壓死你。」
「小白眼狼,你大師兄的醫術可不是嘴巴上說說而已!」白袖直起腰,傲氣地一挑眉,得意的道。再說憑他的下毒的功夫,別說是這幫人了,就是皇宮內院侍衛圍攻他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那拿出你的真本事給我好生瞧瞧。」上官鶯擱下茶盞,往外走,「看你能不能查出病因來。」
「別用激將法,沒好處的事我不做!」往椅子上一坐,白袖悠哉喝茶。
「你想要什麼好處?」上官鶯腳步一頓,于門口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我要能治好他們,你乖乖給我獻上十壇杜康、十壇蘭陵、黃金千兩。」白袖擱下茶盞改掰著手指,眼中的光芒晶亮。
「好。」上官鶯笑,一口答應。
「這麼容易就答應,你不是跟我玩心計吧?」上過N次當的白袖這會兒長了心眼,秉持著懷疑的精神湊到她面前,仔細打量著她。
上官鶯動也不動的任他打量,笑吟吟的道,「大師兄,你若不信,自然可以拿筆墨紙硯來。白紙黑字的,我總不可能賴賬吧!」
「這倒是有道理。」白袖點點頭,覺得此法可行。
「只是這山上哪里來的筆墨紙硯呢?木炭畫出的東西一踫水可就沒了。」上官鶯笑得眯起眼楮,「大師兄,你可要想好了,要是你收藏的時候不注意啊,那酒和金子可都會打水漂的喔。」
「那怎麼辦?」沒什麼心機的白袖下意識問道。
「大師兄,相信我的人品。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上官鶯拍著他的肩膀,誠懇的表示道。
「好,就依你的意思。」白袖一口應了。
「那我們出去吧!」上官鶯眸中狡詐的光芒一閃而逝,轉身先行。
可憐的白袖卻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彎彎腸子,興高采烈的跟著她去了。
族長將生病的野人們集合在一起,白袖過去給人一個個的把脈,臉上的表情愉快而輕松。
只是把完脈後他說出來的話可一點都不輕松,「這是中毒之狀,毒引在水源處。你們應該慶幸的是你們吃的食物里有抵抗這毒的草藥的藥性,也幸得這毒經過重重的沙石過濾能到達你們現在食用的水處的不多。」
「所以現在要做的事是立即找到水源,以及能克制這毒的草藥,還有淨化水。」上官鶯蹙眉,望向白袖,「大師兄,淨化水的事你有把握做好嗎?」
「那是自然。」白袖一拍胸脯,胸有成竹道,「也不看看你大師兄是做什麼的!」
上官鶯點頭,「好,你立即畫出草藥的圖片,後面的事我來安排。」
「行。」白袖一口應道,蹲在一邊取出隨身攜帶的木炭和紙畫了起來。
「族長,我將人員進行分配,你要保證他們完全听我號令,不然我是沒辦法做到的。」上官鶯走到族長面前,嚴肅的道。
「只要你能治好我們這邊的人,我保證他們乖乖听話。」族長鄭重道。
「那多謝族長你一諾千金。」上官鶯笑著朝族長一拱手,偏頭看向那一臉淡漠的莫問,將眸中的激動壓下,故意問族長,「那這位是否能借給我當副手?」
「可以。」族長應一聲,對莫問道,「莫問,這幾日你全力協助關小兄弟,不得有違她的命令。」
「阿爹,她要是治不好族人的病,我可以給她吃斷腸草嗎?」莫問抬起一雙淡然的眸子,說出來的話可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族長尷尬的咳嗽兩聲,向上官鶯歉意的道,「犬子性子耿直,一時失言,還望莫怪。」
「阿爹,這是最輕松的了,我還沒說別的呢!」莫問不高興的挑眉,他可不是什麼失言才說出這番話來的。要不是他看出看這眼前之人是女子,他手段還能更狠一點的。
「莫小弟快人快語,總比那些鑽營小人口不對心好。」上官鶯卻是一點都不在意,她所了解的莫問就應該如此,對待妄圖加害他所關心之人,手段沒有最狠,只有更狠。現在威脅要給她吃斷腸草,還算是最輕松的了,她可還記得她是小兵和他一起打敵人的時候,他愣是讓每一個靠近他的人七竅流血而死,殺出來的那一條血路直到那場戰役結束的三天後都沒人敢靠近半步。
「奇怪,你為什麼高興?」莫問臉上寫著問號,不解地望著她。
「沒什麼。」上官鶯將心頭的激動按捺下,思索一番後將行事安排告訴了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