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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顯祖想︰自己現在心里亂,慶心里也亂?怎麼這心亂還有湊對兒的?

慶和程顯祖到了慶說的羊湯館,飯館門臉的門楣上高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牌匾,用隸寫著「老北京羊湯館」,程顯祖覺得眼熟說︰「這不是過去的那家朝鮮冷面嗎,怎麼改了羊湯館了?」

慶說︰「現在的飯館三天就能換一個主顧,這個也長不了,不知道是生意不好做還是北京人不知道吃什麼好了二哥你進去找個座我去把車放回家去!」

飯館里人很多,靠著門一個櫃台,櫃台後放著一口大銅鍋程顯祖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銅鍋,足有水缸大小,「呼呼」地冒著熱氣櫃台里面隔著玻璃能看見擺著煮好了的羊貨,肺頭、羊腸、羊肝、羊頭等等,都盛在一個個的白色瓷盤里客人要吃什麼自己點,服務員把點好的東西切碎放在一個藍邊的粗瓷碗里,這種瓷碗北京多年以前還有,大家都管它叫「草帽子」碗,可見這個碗有多大然後用勺子從那個冒著熱氣的銅鍋里舀上湯放到碗里,再用勺子壓著碗中的羊肉把湯倒回銅鍋里,反復幾次直到把碗中的羊肉燙熱再放上羊湯,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排作料,客人可以根據自己口味選擇,韭菜花、醬豆腐、辣椒油、芝麻醬、蝦油、味精、鹽等等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任何一種羊貨由服務員放上作料拌著吃主食則是碗大的烤得焦黃的芝麻火燒,這種火燒比北京回民賣的要大得多,有飯量的人也就吃上兩個

程顯祖點了幾樣涼拌的羊貨,又要了兩碗羊湯、一瓶子二鍋頭,坐在座位上因為是新開的張,一個看樣子是老板的四十多歲的矮胖子,回地走著向顧客詢問著吃羊湯的感受

當老板走到程顯祖面前的時候,程顯祖說︰「您這是老北京的吃法?」

老板樂著說︰「一看您就是北京人,老北京的羊湯都是沙鍋,這個我知道,可您沒想嗎?貨賣一張皮,這個吃法是西北的吃法,可要是寫上西北羊湯館準沒這麼多人買賬您信不信?」

「我說我也沒見過羊湯是這個吃法」程顯祖說

「現在就不能較真兒,比如加州牛肉面,一看那個做法就是典型的中國人的東西,外國人能吃醬油湯子嗎?可是一說是加州的,就有人認賬了您別跟我較真兒,您嘗嘗我這東西,我這的白水羊頭比東四白魁老號的不差,花椒鹽兒是我自己做的,花椒面是我自己磨的,用的都是四川的大紅袍您沒點羊頭吧,點一個您嘗嘗,伙計,給這位先生上一個白水羊頭,您別害怕,不好吃我不找您要錢」矮胖子說完樂呵呵地走了

程顯祖心里想,東西還沒吃這老板就讓人痛快,這是做買賣的,嘗嘗花椒面買個羊頭,這就好比為了一個馬鞍子買一匹馬一樣,雖然誰都算得過這賬,可難為他夜壺瓖了金邊兒,嘴好使呀

羊頭端到了桌子上的時候,慶也進了門

「二哥,沒少點哪?今兒是我請客,你這吃冤家了?」慶看著桌子上的菜笑著說

「甭害怕,今兒個是我請你」程顯祖說完了倒上了酒

「我要沒錢,你也就認著吧,你有錢你請我,我有錢我請你,都沒錢饞了找沒人的地方抽嘴巴去」慶說

兩杯酒下肚程顯祖問慶︰「怎麼這麼多日子沒你的信兒?」

慶一仰脖喝了杯子里的酒,然後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說︰「沙女乃女乃講話,說話長呀!」

「我覺著你這樣兩毛錢份子蠻張羅的主兒也不會沒信兒呀!」程顯祖听完了慶的話說

「二哥,原我爸爸活著的時候老愛說一句話,為人不自在,自在不為人,這句話現在我是深有體會」慶說

「那也得活著」程顯祖順口答了一句

「二哥,我早就想找你說說,咱倆是發小兒,雖然我結婚以後搬走了,咱們有幾年沒見,可我不跟你戒心」慶說

「淨念過場詩,你到底怎麼了?」程顯祖說

「二哥,說出有點兒燙嘴……」慶說

「什麼事呢?」

「唉,那天我回家,發現屋里沒人,東西也都沒有了,就剩下床上干干淨淨的一個枕頭,我就納悶以為進賊了,我剛要給我媳婦打電話,發現桌子上一個紙條,是我老婆寫的,說再也沒法忍受我了,要和我離婚說老實話,我是想和她離婚的,只是想到夫妻一場,我也是在外邊胡作非為,心里頭有愧,她一天到晚沒好臉子給我看,我早就受不了她,可誰想她先提出了,你說我心里能不氣嗎?」

「後呢?」

「後我知道她回了娘家我就去找她,她不見我,她倆哥哥跟我這兒說三道四,說噌了(急了)就動了手哥倆打我一個,我的腦袋讓他們鑿了一窟窿,她二哥也讓我把眼楮給封了」

程顯祖這才發現,慶的腦袋頂上有一塊紗布埋在頭發里

「既然抓破了臉也沒法再過了,看樣子我媳婦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離就離吧!」慶說完喝了口酒,使勁抽了一口煙說

「閨女小慧也不小了,她怎麼想?」程顯祖問

「我跟她說了,你跟著誰隨你的便,你也不用背著抱著了」

「辦了手續了?」

「嗯」

「我說的呢,你怎麼突然就消失了,敢情混成光棍了」程顯祖這樣說是要輕松一下說話的氣氛

「二哥,光棍也不好受,我才當了一個月就發了愁過了這麼多年你說一點兒感情也沒有這是瞎話,老婆這個時候就像床上的枕頭,枕著沒感覺,沒它睡覺又別扭」慶干掉杯子里的酒又倒上說

「要不我去找找她,勸勸她?你早就應該告訴我」程顯祖說

「別,好馬不吃回頭草,她無情我也無義,就這樣一人兒挺好!」

「四姐要是知道了怎麼辦?」

「二哥,你說我這頭離了婚,那頭就跟四姐睡到一個被窩里,我成什麼人了?」

對于慶說,平日里和媳婦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打的,他覺得自己好像早就做好了離婚的準備,一旦真的事情發生了,他一下子又不能從過去的生活里走出四姐對他不錯,可慶從沒想到過為了四姐離婚,老婆的確對他很無情他安慰自己的時候總是拿自己有外遇平衡心中的郁悶他又是個要臉的人,如果讓四姐知道了,或者自己干脆就跟四姐過日子,外人肯定會覺得他是婚外戀,這就把老婆對自己的那些錯都埋了起,他心里不服氣何況即使真的和四姐走到一起,就他對四姐那種脾氣的了解,他心里也不認頭

「要是真跟你媳婦過不了,這也是個選擇,四姐眼巴巴地也等了你好幾年了」

「可這好說不好听啊!別人會說我是有預謀似的,其實我老婆她心里就沒我了,我不能把這不是都攬在自己身上啊!」慶很認真地說

「二哥說句嘴冷的話,你當初背著你老婆跟四姐睡到一張床上,你是什麼人呢?是不是你老婆不知道你就合理了?當了婊子就別立牌坊,你滿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你走到今天和四姐沒關系」程顯祖也喝干了酒說

慶被程顯祖說得低頭不語一個勁地喝酒,程顯祖說︰「事到這了,你心里不痛快也沒用,我想著你媳婦是一時的賭氣,我看再等等,倆人兒都冷靜冷靜也許還有緩兒」

「緩不緩的我不在乎了,說點兒真格的吧,公司要換車呢」慶說

「我也听說了,有的大公司都有換了」

「還得再交兩萬塊錢押金」

「還交兩萬?我這一年刨去吃喝都給他了!」

「那沒辦法,不換也得換,這回是統一的,車有幾種,也是規定的」

「哪幾種呢?」

「韓國的‘現代納塔’、‘伊蘭特’、上海大眾的‘桑塔納3000’」

「咱們換哪種呢,韓國車可不怎麼樣!」

「這咱們說了不算,得公司定,給什麼是什麼,還就是韓國車多,回去找嫂子商量商量預備錢吧!」

提起老婆,程顯祖才想起,自己也有一難念的經,雖然現在還是猜測階段他是個心里頭能裝事的人,想跟慶說說,看見慶現在的處境,他也張不開嘴,這樣的事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慶看著程顯祖不說話就問他︰「怎麼,嫂子不給拿錢?」

程顯祖搖了搖頭說︰「那哪能呢,我是嫌多,這樣我這一年就白干了」

「我也為這事發愁呢,你知道我這個人,左手掙錢右手花,沒什麼存項,現在媳婦跟我拜拜了,我這錢也沒譜呢!」慶說完嘆了口氣

「差多少?」程顯祖問

「怎麼也得差一萬」

「我給你拿這一萬,多了我也沒有了」程顯祖看著慶實在是心疼他

「別,我再想別的辦法」慶搖頭說

「你上哪想辦法去?現在的人提什麼都成,就是別提錢,真應了那句話,提錢就遠了,你該那一賬你還能借得出錢?」

「你也不富裕呀?」

「就這樣吧,我明天給你拿你嫂子不是還沒跟我拜拜呢嗎?」

酒喝完了,飯館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櫃台後面的小伙計坐在那打盹,程顯祖一看表已經是深夜一點了

「今兒就到這吧,你把這桌子菜打包拿回去,沒人給你做飯了」程顯祖說完結了賬,兩個人走出了飯館外面很冷,一陣風刮兩個人都不禁打了個寒噤

「看這樣子,這天要下雪呀?」程顯祖抬頭看了看天說

「你趕緊把那幾條輪胎換上,二哥,要不你睡我這得了,反正我現在也是一個人兒」慶說

程顯祖說︰「我還是回家,車在家呢我明天從你這走得幾點就起?」

慶提著打包的塑料袋走了,望著他的背影程顯祖心里想到︰這小子一下子混成了光棍了,自己有沒有可能像慶一樣成了孤家寡人呢?如果說慶是因為他自己不務正業,自己可是老老實實地做人,真要是那樣,老天爺也太不睜眼了

程顯祖和慶分了手,路上早就沒了公交車他心想︰自己雖然是個開出租的,今天也享受一下出租車,想到這招手打了一輛車

坐在車上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唯一不熟悉的是這個座位,不想告訴司機自己也是干這個的,可是還是沒憋住地問︰「好干嗎?」

這一問叫司機一愣,這要是普通打車的人是不會問這個問題的,看這個人和這行有關系,便搖了搖頭說︰「好干個屁!」

「年底了活不多嗎?」程顯祖覺得自己有點兒微服私訪的意思,一個是關心這行,還有也是坐在車上沒事干打發時間

「就這幾天活還成,可路上堵得要命呀,今天早上堵在二環路德勝門橋了,足足半個鐘頭,坐車的跟坐在爐子上似的一個勁埋怨,說的那話就沒法听了」司機說著直撇嘴

「早晨起可不能往那去」程顯祖說

「咳,大哥不瞞你說,我是剛干,我家是順義的,城里的路還不熟悉呢,我是白天模著跑,晚上看地圖,我不能看著地圖拉活呀,那誰還坐我的車」

「順義現在不錯呀,找點兒什麼營生也不能干這個呀?」

「不錯?誰不錯?當頭的不錯,地都賣了,錢也分了,當頭的拿大頭,老姓拿小頭,這點兒錢吃得了一輩子嗎?這回倒好成了徹底的無產階級了,又沒手藝干什麼去呢?」司機無奈地說

程顯祖告訴了他一些常堵車的地方以及怎麼繞路的竅門,司機感激地說︰「多謝您了,听著您對路這麼熟悉,您是不是也是干這個的?」

「是呀,我今天收得早點兒,有個朋友請吃飯」

「還是城里的人想得開,您還有工夫喝酒呢,車份兒忙得出嗎?」司機听了程顯祖的話說

說著話已經到了家,程顯祖給了車錢,司機客氣地推讓了一番收下了走到胡同口,程顯祖覺得今天的酒有點兒多,這個時候才覺得有點兒頭暈看著胡同口想起了街坊二大爺的話,他站在那看了好一會兒,這個胡同他生活了幾十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今天看著它心里另有一番滋味走進胡同就能看見自家的後窗戶,窗戶里亮著燈,程顯祖知道老婆在家里

走進家門果然如他所料,大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見他進問了一句︰「吃了嗎?」

「吃了」程顯祖一邊月兌著外套一邊說

「你晚上沒出車?」老婆問

程顯祖知道,她是看到了車在門口停著才這樣問的,程顯祖把跟慶找輪胎和吃飯的事說了一遍,老婆默默地听著,眼楮沒離開電視

「混到這個歲數離婚,這上不下不去的算怎麼回事呢?」程顯祖感慨地說

大芹听了說︰「過不了湊合著更難受」

程顯祖听了覺得心里一震,其實老婆平日說話也不總是和聲細語的,今天听了分外地刺耳,是不是听了二大爺的話的原因讓自己過敏了呢?

想到這程顯祖說︰「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還能有什麼錯不錯的,湊合著打發日子就完了,都活得沒頭沒臉的還較什麼勁?」

大芹看了他一眼說︰「你今天好像和誰不痛快了,怎麼說話不是味兒呢?」

也許是酒的原因,也許是二大爺說的話,也許是從干了這個出租以憋屈的心情,程顯祖說︰「我是味兒的話都跟外邊說了,我回家你還挑我?我在外邊當孫子回家還得當孫子嗎?」

雖然兩口子過了這麼多年,程顯祖對老婆發火的時候不多,所以今天這樣說話的確把她嚇了一跳,她站起身說︰「你肯定是喝多了,我睡覺去了,好心好意地等著你,了你就這樣跟我說話」

程顯祖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用眼楮盯著電視做著深呼吸,他知道要是不使勁地鎮定自己,他肯定要崩潰了程顯祖承認,自己的情緒要只是听了二大爺的那句話,真的不至于這樣,可這件事情就像一個炮捻兒一樣,是引發他現在這樣心情的原因,情緒有的時候就像一壺開水,坐在火上一直很平靜,滾開時只是一瞬間

大芹洗了臉和腳上床鑽了被窩,臨睡的時候說︰「把燈關上看電視,開著燈我睡不著覺,你不回的時候我不敢關燈」

程顯祖關了燈,電視里有個女人哭哭啼啼的,他不知道內容,其實他壓根也沒看,就這樣抽著煙,覺得困了的時候他就躺在了沙發上

「把煙掐了上床上睡吧,你看沙發上的毛巾讓你燒了多少窟窿!」大芹說

程顯祖月兌了衣服上了床,他覺得肚子脹得不行,是酒還是氣自己也說不清楚後窗透過的路燈的光亮照得屋子里什麼都看得很清楚,听著老婆均勻的呼吸聲音,好像是頭一次似的,他不僅扭過頭看了看背對著他睡覺的大芹,一切照樣的熟悉,這情景叫他覺得心里有了底,也為剛才自己說話的沖動後悔了是呀,人哪有不遭難的,遭了難回家發脾氣算什麼?他開始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點兒過火,老婆一切都正常,二大爺是喝多了,想到這他覺得自己的眼皮沉重了許多,漸漸地他睡著了,夢里看見了老黑,在荒涼的路上走著,穿的還是夏天的衣服,程顯祖喊了他一聲,他扭過頭看了他一眼,還是那副嘴角上叼著煙卷一臉不在乎的樣子

「不!」大芹忽然在夢里喊了一聲

程顯祖被大芹的喊聲驚醒,他搖了搖她說︰「你嚷什麼深更半夜的?」

大芹睜開了眼楮說︰「你還沒睡?」

「我剛睡著就叫你給喊醒了,做夢了吧?」程顯祖想起自己做的夢說

大芹看了看程顯祖說︰「老程,咱們過的這個日子,是你不對還是我不對?」

「是我的不對,我不應該老把你一人兒扔在家里」程顯祖說完伸過手去想摟一下她,可她卻推開了他的手轉過身去程顯祖看到老婆的肩膀在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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