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蓮兒左右看了看,見劉嬸為了照顧羅翠兒,這幾日人都消瘦了不少,就開口留她和狗蛋一塊兒在家里吃頓晌午飯再回。
劉嬸推辭了一陣,架不住何蓮兒一家盛情挽留,也只得應下了。
何蓮兒就笑著端了菜飯上來,又將那鍋炖煮得爛爛的雞湯也端上來。大家伙兒圍著團團坐了,熱熱鬧鬧開吃。何蓮兒就往羅翠兒的碗里夾了一只大雞腿,羅翠兒略帶驚惶地朝她看了一眼,見她滿臉微笑,疏無半點惡意,還是忍不住朝著劉嬸的方向挨了挨。
劉嬸忙放下碗筷,寬慰了她幾句,又道︰「羅家妹子別怕,何大哥一家子可都是好人!就不說他們一大家子這一回回地幫你,上回要不是蓮兒丫頭及時趕到救了你,還不知道出啥亂子吶!你就安心在這兒住下,俺和狗蛋一有空啊,就過來看你……」
也不知道她迷迷瞪瞪的,听進去多少,倒是不對何蓮兒她們這麼排斥了。
一頓飯吃得還算開心,飯後劉嬸和狗蛋又逗留了一會兒,再三安慰羅翠兒,讓她安心留在何家,這才帶著狗蛋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李氏和何瑞仁回了屋歇晌午覺,何蓮兒和何花兒、顧彩鳳一道,扶了羅翠兒進屋里。剛歇下,外頭就傳來一道稚女敕的喊聲,「大伯、大伯娘,在家不?」
「听聲兒像是二郎那小小子。」何梅兒就奇道,「他咋一人兒來了?從前他倒是跟俺玩兒得好,可自從咱爹出了事兒,二叔二嬸兒就不讓他來咱家了。」
這二郎就是何瑞旺和錢氏最小的兒子,天真爛漫得很,又肉嘟嘟的可愛,不似何桂兒和何大郎那倆姐弟討厭。
何蓮兒眼珠子一轉,就明白過來,下炕穿上鞋, 跑出去開門。
果然是何二郎,見她來開門,就嘻嘻笑著抱住了她的大腿。
「二郎,你咋來了?」雖然猜到了是咋回事兒,何蓮兒還是問道。
「爺讓我來喊大伯、大伯娘和花兒姐、蓮兒姐、彩鳳姐、梅兒姐一塊兒去老宅幫忙做飯,大姐夫來家里了!」何二郎女乃聲女乃氣道。
何蓮兒沖他噓了一聲,又回頭看看東廂房,見何瑞仁和李氏那屋里沒有動靜,想來是已經睡熟了,沒听著聲響,這才放心,對何二郎道︰「你大伯和大伯娘下地去了,不在家,得晚上才回。俺跟你花兒姐、彩鳳姐一道去老宅幫忙成不?」
何二郎拿嘴嘬著胖嘟嘟的手指,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咕嚕嚕轉了兩圈,就用力點點頭道︰「成!花兒姐和蓮兒姐做的飯可好吃了!二郎愛吃!」說著,還咽了咽口水。
何蓮兒瞧他實在可愛,忍不住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臉蛋,先打發他回去了,又讓他路上小心,說自家姐兒幾個一會就到。
何蓮兒送走了他,起身回屋,囑咐何梅兒在家好好陪著羅翠兒,自己就帶著何花兒、顧彩鳳一起,往老宅去了。
剛才在王麻子家買雞時听張氏說起吳家大少爺來老宅的事兒,何蓮兒早就抽空告訴何花兒和顧彩鳳姐兒倆了,三個小姑娘都還是好奇心重的年紀,有心要瞧一瞧何桂兒的未來夫婿長啥樣,因而腳步也格外輕快。
不一會兒就到了老宅門口,見門口停了兩輛挺豪闊的大馬車,車前站著倆小廝,正在喂拉車的牲口吃草。想來就是那吳少爺家里頭帶了來的。東廂房里人影攢動,傳來隱隱的說笑聲,分外熱鬧。
前院里,孫氏正在彎腰撿柴禾,何蓮兒就一溜煙跑上去,問孫氏道︰「女乃,听說桂兒姐的未來夫婿上咱這來了,俺和俺姐、彩鳳姐來看看,順道給幫把手。」
孫氏動了動唇,還未說啥,就見錢氏從廚房里頭探出腦袋來,瞧見了何蓮兒姐兒仨就吆喝道︰「你們咋才來吶?這磨磨蹭蹭的,都啥時辰了!」又朝姐兒仨身後瞧了瞧,沒瞧見李氏和何瑞仁,那臉 當就垮了下來,嚷嚷道︰「你爹你娘吶?咋不過來給幫個忙兒啥的?咱家桂兒可是她大伯、大伯娘的親佷女、你們老何家的嫡親孫女!今天這麼大的事兒,就讓你們三個小丫頭來,他們這是寒磣人咋的?」
何蓮兒雖早知道錢氏的性子,听她當著自己的面兒就敢這麼不客氣地編排自家爹娘,活像人家就該給她白使喚似的。這還是載兩家已經結了怨吵開的情況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這是使喚小輩兒哪!饒是何蓮兒好性子,也差點被氣得一個倒仰,臉色黑了下來,沒好氣道︰「俺爹俺娘下地干活去了。咱家又不在鎮上開鋪子、又沒田地可以佃租給人,就指著那幾畝薄田過活吶!你們也沒提前來個信兒,誰家一天到晚的沒事兒干,在家等你們派活兒干?該你的還是欠你的?再說,俺爹俺娘都是桂兒姐的長輩,就算來了,也沒讓長輩給晚輩打下手干活的道理,那還得讓咱桂兒姐和未來的堂姐夫先給俺爹娘行禮問安才對!」
「你…你這丫頭,一張嘴咋長的?不饒人!」錢氏被何蓮兒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偏偏這丫頭還句句話佔著理兒,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要嫌棄咱們不會干活,那咱們也不打擾了,這就走。」何蓮兒嘟著嘴,拉著何花兒和顧彩鳳的手,轉身就要走。
「誒…別!咋剛來就走?這里正缺人手吶!眼瞅著都快正午了,飯菜還沒做好,新姑爺可得等急了。算了算了,就你們了!過來幫著摘菜做飯,趕緊的!」錢氏拿她沒法子,只得道。
這錢氏還真是會使喚人!何蓮兒默默翻了個白眼。不過她們今兒來,就是想來瞧瞧吳大少爺是啥樣兒人的,就給她使喚這一回得了。因此也沒去沖她的話,就跟何花兒和顧彩鳳招呼了聲,姐兒仨跟在錢氏後頭,魚貫進了廚房。
廚房里鋪了一大木桌的生菜,有魚有肉,極其豐盛。老宅人手不多,錢氏從來是不肯輕易下廚的,今日新姑爺來,為了面子上好看,她才被何桂兒趕了來幫忙。現下見著了何蓮兒仨,就高興得不得了,少不得像使喚小丫頭一般不客氣地使喚了起來。
何蓮兒潑辣,她還不太敢招惹。顧彩鳳是顧家的孫女,不算何家人,她也給留了幾分薄面。卻瞧上了何花兒老實,將她支使得團團轉,又讓她燒火、又讓她切菜、炒菜的,稍有不如意竟然還不客氣地大聲喝罵。
何蓮兒看不過去,將手里頭的菜桿子一丟,端起洗菜洗剩下的髒水,裝作不小心就往錢氏身上撞。
「 當」一聲,那盆子就著了地,髒水毫不客氣地濺了錢氏一身。
「哎喲…你這小丫頭片子沒長眼楮還是咋地?潑了我一身。我這衣裳可是新裁的,才上身一日,就給你個蹄子糟蹋了…」錢氏就跳著腳大咧咧吵嚷起來。
何蓮兒沖錢氏噓了聲,手指朝上房東屋指了指,道︰「二嬸,可對不住了,是俺不小心。不過您也別太大聲了,吳家大少爺在里頭呢,你這咋咋呼呼的,沒的讓人听見了笑話咱們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面。要連累了桂兒姐也被人瞧不起,那可就不值當了。」
她這樣一說,錢氏果然住了嘴。
「親家女乃女乃!忙著吶?」外屋忽的傳來一道爽利的婦人的聲音。話音未落,廚房門口的門簾子就被人從外頭挑了起來,一個大戶人家服侍的婆子打扮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
「哎呦,是劉媽媽呀!你咋進來了?這廚房里頭油煙味兒重,沒得燻著了您!您快去西廂歇著去!咱們這兒人手夠,一會兒飯就做得了!」錢氏見了,忙迎上去,滿臉堆笑地沖那婦人道。
劉媽媽一雙精明世故的眸子在廚房眾人的臉上一掃,就換上了一張笑臉,道︰「早說不麻煩你們了,听大少爺的話,去城里現成的酒樓定兩桌上等席面兒,讓人送了來,不就省事兒了?這鬧的,可辛苦您了。」
「這話可就見外了。」錢氏就笑道︰「雖說貴府啥好吃好喝的沒見識過,可既然來了咱們這兒,咱們就得盡盡地主之誼。甭管好賴,只要你們不嫌棄,大家伙兒熱熱鬧鬧吃上一頓,也是親戚間的情誼不是?」
何蓮兒在一邊看得滿臉黑線。這錢氏,人前一套人後一套,變臉的功夫可真真是了得。對著她們時一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模樣,在有錢人家的僕婦面前倒好,竟然會是這樣一副卑躬屈膝處處討好的嘴臉。
那劉媽媽笑笑,倒不再說什麼了。
錢氏又討好地說了幾句話兒,那劉媽媽只是不咸不淡地虛應著,一副進退有度的模樣,倒也挑不出什麼錯來。只是何蓮兒分明覺得她的態度沒有那麼熱切。
錢氏說了一會子話,這才想起來屋里還有別人似的,就對著何蓮兒姐兒仨招呼道︰「蓮兒、花兒、彩鳳,你們仨丫頭都過來,給劉媽媽行禮問安!劉媽媽那可是城里大戶人家出來的老嬤嬤,你們今兒個有幸能見上一回,也是你們幾世修來的福氣!要劉媽媽肯開恩指點你們一二,你們就能受用終生吶!」
何蓮兒听了她這話,心窩里一團子火氣就蹭蹭蹭往上竄。何桂兒要嫁進吳家,你自己個兒沖個吳家下人卑躬屈膝也就算了,還想拿她們幾個討人家的好!這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嗎?
當下也不發作,只眨著大眼楮脆生生地道︰「二嬸兒你方才還說忙不過來,這會子咋地有功夫讓咱們跟著劉媽媽學規矩了?況且咱女乃一人還在外頭忙活吶!俺娘說了,咱們都是小輩兒,讓老人單獨忙活卻不去幫把手,那可是大大的不孝!俺桂兒姐和您都不會做飯,也幫不上啥忙,不如就由你陪劉媽媽去外屋嘮嗑,咱們姐兒幾個就不去湊熱鬧了,在這兒幫著干活得了,也讓未來的大堂姐夫能早些吃上飯!」說著,又朝那劉媽媽福了一福,笑道︰「俺桂兒姐可有福了,往後進了吳家,啥活兒都不用干,就晴等著做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女乃女乃,到時候二叔二嬸也跟著享福,就不用咱女乃再這麼辛苦地張羅一家老小吃穿用度了。俺這廂就給媽媽道謝了!」
何蓮兒這話一出口,那劉媽媽原本淡淡的表情立刻豐富了起來。這未來的大少女乃女乃和親家女乃女乃在家里頭,似乎不分長幼尊卑得很吶!
何蓮兒口無遮攔,錢氏的臉色立馬變得很難看,「小丫頭胡說啥呢?」她一把拉過何蓮兒,暗暗瞪了她一眼,這才對著劉媽媽討好地笑道︰「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面,胡說八道呢!劉媽媽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何蓮兒瞧著這倆人的神色,就知道目的達到了,心下不由暗爽。說她是鄉下小丫頭,沒見過世面,還說她胡言亂語。既然這樣,她就胡說八道給你們听!
眼見著錢氏還要繼續在那劉媽媽跟前描補,何蓮兒也不想繼續听下去,就招呼何花兒和顧彩鳳一道,去前院給孫氏幫忙去了。
顧彩鳳暗暗給何蓮兒豎起了大拇指,道︰「你們瞧二舅媽那副嘴臉,恨不得把背脊完全弓起來似的。不過是個吳家的老媽子,至于嗎?還當著人給咱們沒臉!多虧了蓮兒厲害,這下她可再不敢當著人下咱們面子了!」
何花兒還是有些擔心,就道︰「蓮兒,再咋說今天也是那吳家來給何桂兒下定得大日子,咱這麼鬧,要這親事黃了可咋辦?」
「姐,你就放心吧。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當那吳家是啥好鳥吶?」何蓮兒不屑道。「況且那也是她先來惹咱們的,她打咱們左臉,咱們難不成還把右臉湊過去再讓她打一下?天下可沒這樣的道理!況且二叔這一家子人,慣會欺軟怕硬的,不這樣給她來一下,她還當咱們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以後還不定咋糟蹋咱們吶!」
「蓮兒說得對!」顧彩鳳也表示贊同,又對何花兒道︰「你呀,就是太老實、心眼兒太好!也不想想何桂兒是咋對你的,就為上回把你推池子里去那事兒,她就永遠欠著你的!你別啥事兒都心軟。有些人那是活該!」
顧彩鳳雖然柔弱,骨子里那敢愛敢恨的勁頭倒很對何蓮兒的脾胃。姐兒倆相視一笑,又嘰嘰咕咕地給何花兒講了一堆道理。
何花兒嘆了口氣︰「成了,你倆能言善辯的,俺這笨口拙舌的也辯不過你們。你們說的話啊,俺這心里都明白。今兒這事兒確實是二嬸做得不地道,咱不管她了,管好自己個兒就成!」
見何花兒終于開竅了,何蓮兒和顧彩鳳忍不住齊齊吐出一口氣。
「老夫人哪里能做這些活計吶?還是讓婢子來吧!」一道脆生生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姐兒仨同時回頭,卻見是個十四五歲面容清秀的小丫頭,手腳利落地走過來,扶起低著頭干活的孫氏,就爽爽朗朗道。
孫氏自來被何老頭兒欺壓慣了,背脊傴僂,人也有些畏縮。冷不丁被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頭攙扶著,就有些瑟縮,抖著唇想說些啥。
那小丫頭先一步搶過話頭,道︰「是咱家大少爺叮囑婢子來幫忙的!大熱的天兒,哪有讓老夫人在日頭底下忙活、咱們卻在屋里歇著的道理?老夫人還是快些隨婢子來!不然一會兒劉媽媽瞧見了,得怪責婢子辦事不利吶!」她說著,不由分說就將孫氏半拉半拽進了西廂房。經過何蓮兒姐兒仨身邊時,還沖她們笑了一笑。
何蓮兒一想,就明白過來,想必是剛才自己的一番話入了劉媽媽的耳朵。這小丫頭也定是她打發了來的。
姐兒仨都是實誠人,雖然看不慣錢氏一家子的做派,可是說好了來幫忙,還是肯下力氣干活的,就結果孫氏的手撿起了柴禾。
何蓮兒正低著頭捆木頭,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個人。
她抬起頭一看,是個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輕人,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模樣,一身的綢緞直裰,下著茶青色瓖金絲綾鞋,一副大戶人家公子哥兒的派頭,正皺著眉撢著被她撞到的衣角的灰塵。
何蓮兒有些不好意思,就跟他道歉道︰「可對不住了,俺不是有心的,要弄髒了您的衣裳,俺這就給您去洗洗去。」
那男子一抬頭,瞧見了她,皺著的眉頭忽而散開,一雙桃花眼盯著她看了半晌,就溫文爾雅地笑開了︰「不礙事兒,一身衣裳罷了,我回屋再換一套就是。你是…?」
何蓮兒听他這樣說,就回過味來。在這個宅子里,能有這通身派頭的,除了何桂兒未來的夫婿、吳家大少爺吳寶興還能有誰?只是這人雖然也算得上儀表堂堂,不知為啥,看人的眼神總讓人覺著不舒服。她心下思緒轉了幾轉,面上不露分毫,就不卑不亢道︰「俺是桂兒姐的堂妹,今兒家里來了客人,俺二嬸找了咱們來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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