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餃病了,就在這一年的九月。
起初只是全身不適,繼而寒熱交作,甚而壯熱不退,夜間盜汗不止,便秘尿赤,到後來,肌骨脹痛如錐刺,連伸縮動靜都不能。
御醫斷其癥狀為「附骨疽」。
本病多由風寒濕熱之邪外襲,化熱搏結于骨節,外來直接傷害,局部骨骼損傷,感染邪毒,瘀熱搏結,凝滯筋骨也會得此疾病。
陳餃前半生戎馬倥傯,得這種病並不意外。
好在此病並非絕癥,細心調理也可痊愈。
但是,卻將陳氏立國一來,一直懸而未決的問題提上日程。
文武百官幾乎每日都有人往紫宸殿覲見,懇請立太子之事。
陳雋昌和陳雋璺也各自活動開來。
陳雋璺行事低調,睿王府從前一向門可羅雀,這時節雖不是車馬喧囂,門庭若市,來客倒也絡繹不絕。而我,幾乎給陳雋璺督促著,日日進宮打探消息。
母親方從紫宸殿回來,臉上映著淡淡的疲憊,見了我,淡然的神情里平添一抹愁緒,「怎的又來了!?娘親前兒是怎麼教你的?」
我無奈地撓著鬢角,據實言道︰「是陳雋璺叫我來的。」
母親笑了一聲︰「他終于也存不住氣了。」
錦瑟一壁幫母親月兌去繁重的朝服,一壁溫言淺笑道︰「莫說睿王,奴婢也快存不住氣了。」
母親奇道︰「這倒奇了,你倒說說看,你急什麼?」
「也只有公主還能這麼氣定神閑的!」錦瑟朝搖籃里熟睡的陳雋煦努一努嘴道︰「奴婢記得煦兒降生之前,皇上可就許過諾言,將來要立咱們煦兒為太子的,這會兒大家的心思都在睿王和昭王身上,咱們煦兒怎麼辦?皇上好歹也要給個說法吧。」
陳餃還有過這樣的許諾?
我扭頭去看襁褓之中的嬰孩,第一次對這個同母異父的小東西生出一絲發自內心的好感。
如果,陳雋煦當了太子,成了皇帝,那又是什麼情形?
我只要想想,心底沉積已久的鮮血不知不覺間就跟著沸騰了起來。不由得激動起來,盯住母親,「真的嗎?皇上真的這樣說過?」
母親臉上的神色告訴我,確有其事。
我再無法無動于衷,抓住母親的手,激動地搖晃,「娘親,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無論如何,也要爭上一爭!對!」我拍著母親的手,「一定要爭!必須!」
母親冷眼看著我們,扶一扶鬢上的金步搖,淡漠地開口︰「以後誰也不許再提這件事情!記住!」
「為什麼?」我不甘心地喊。
錯過了這個近在咫尺的機會,以後,我們再要付出多少人的鮮血才能將道路鋪展到太初宮的丹墀下。
母親唇邊綻放出一個淒涼的笑靨,那笑一點一點的擴大,最終幻化出一種淒涼的弧度。
她淡淡地說︰「天下未定,國賴長君。莫說文武百官無人擁戴煦兒,便是有,煦兒年幼,能不能長成還不好說,豈堪擔大任?」
我听明白了,錦瑟尚未明白︰「煦兒現在是小,終有長大的一天,公主先替煦兒看著家唄。」
母親只是冷笑,末了只嘆一句︰「此一時彼一時也。」
蕭梁時,有蕭靖馳的縱容,這兩年,有陳餃的暗允,母親才得以說兩句,陳餃當真一病不起,這天下,這後宮,哪里還容得我們置喙一言半語?
眼睜睜地看著機會從掌心流逝,心下終是黯然。
我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收回自己的手︰「那麼,皇上心中更傾向于哪位皇子?」
母親扶著茶幾,緩緩坐下,黯然喝了一回茶,不無沉重地回答︰「皇上一時也為拿定主意,心下對睿王存著忌憚卻是真的。」
「這話從何說起?」我既驚且疑。這樣說來,太子的人選豈不是非陳雋昌莫屬了?
我巴不得陳雋璺落選,然而,陳雋昌上位也絕非我心中所願。
母親道︰「現下南北紛爭不斷,遇著大的軍事行動,任命別的將領,皇上自是不放心,而諸位皇子之中,能征慣戰的幾個人里頭,大殿下心性淡泊,早想撂挑子不干,老六勇武有余,而智謀不足,可為驍將,難統大軍,昭王倒是個不錯的人選。然,古語又雲︰‘君之嗣嫡,不可以帥師。’故此,隋文帝南征,不派太子楊勇,而讓楊廣任行軍總元帥。唐高祖李淵立建成為太子,李世民征戰四方,功勛卓著。此二人後來取代太子,得以有天下,正是靠著征戰時取得了將軍和權臣們的支持。剩下心智兩全的也只有睿王了。然而,若為將者心懷不軌,那些久遠的前朝舊事只怕要我朝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