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又漂流的四五天,那一日行到夷陵地界,空中飄起了霏微雨絲,風向也轉東南風,甚至淒冷。
夷陵「上控巴蜀,下扼荊襄」。自古以來就是稱「川鄂咽喉,西南門戶」。我窩在蕭子鸞懷里,看蜀地的雨,蜀地的山,看杜鵑花開染紅曾經蒼翠的山野,季節涂抹出的山川壯美。
雲霧蒼茫在山川間散開,像是一個夢境,細雨瀝瀝地下,忽然李義山的詩句,「何當共剪西窗燭,共話巴山夜雨時。」
剪燭西窗,知己相伴,借著一點微薄的醉醺,听一場纏綿悱惻,刻骨銘心的巴山夜雨。
那樣的濃情蜜意,像是一壇釀了許多年的女兒紅,還未啟封,就已令人沉醉。我曾在凝馨堂的雕花鎖窗下,對著芭蕉梨花夢了好多年。
那個可以陪我剪燭西窗,南山為誓的愛人就在身邊,我卻只覺著淒冷,心中眷眷想著的赫然已是千里之外的江南煙雨了。
江風卷著細雨撲進船艙,我覺得更冷了,于是抱緊蕭子鸞的腰,緊緊依偎在他懷里。
明明是春末夏初時節,怎麼這般的冷?
蕭子鸞分明也打了個寒噤,束著我的肩膀低聲問︰「梅兒,冷嗎?」
我將臉埋在他的懷抱里,搖搖頭。
就在這時,船身陡然一震,好像有什麼東西猛然撞上了我們的船頭,我和蕭子鸞重心不穩,雙雙跌倒在榻上,彼此面面相覷,尚未明白發生了事,就听見利箭刺破空氣凌厲的呼嘯聲。
伴著兩聲淒厲的嚎叫,為我們撐船的兩個船夫更是趔趔趄趄,噗通兩聲相繼倒在地上。鮮血汩汩地流淌,兩個人從肩頭到胸口到雙腿,插滿羽箭,氣絕身亡。
血腥撲入船艙,我的嗓子瞬間被什麼堵住了,僵硬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全身的血液都凝注了,整個人掉進了冰窟里一般,甚至連轉動眼珠的力氣也沒有。
蕭子鸞微涼的手指滑過我的面頰,一遍一遍地沿著我眼角眉梢的輪廓描摹。
我已經知道︰下一刻,就是生死離別。
他緩緩地說︰「梅兒,等著九哥,九哥很快就會來救你!很快!」
他是溫潤如玉的男子,而這一刻,一向清明澄澈的雙眸被撲面而來的血腥染成猩紅,射出的眸光更如染血的利箭,鋒芒凌厲。
而後,他疲倦地閉了閉那雙猩紅的眼楮,休息了好一會兒,再睜開眼時,眸中的血氣已經散盡,依然是滿目澄澈,冰明玉潤,如琢如磨的面龐綻放出一抹清新如雨後荷風的淺笑,「走,咱們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驚恐不安,只是抱緊了他的胳膊。
我不怕離別,只怕離別後永無相見之日。
蕭子鸞牽著我往外走,如從前一樣,眉目恬靜清和,氣度清雅絕塵,輕袍緩帶,翩翩而行,仿佛他真的只是帶我出去看一眼,風流雲聚,暮雨撒江天。
我們的船此刻已經給兩條小兒胳膊粗的大繩綁縛在江岸的千鈞大石上,漂浮在江面搖搖曳曳。十數艘小船包圍左右,將我們團團圍住,船上站滿全副武裝的弓箭手,弓滿張,箭在弦,只需一聲冷笑,我和蕭子鸞就會像地上躺著的兩個船夫一樣被射成血肉模糊的刺蝟。
並沒有看見有人靠近,也不知那繩子是如何栓到我們船上的。
長江水流萬里,各處江面寬度,深度不一。戎州蘭家沱水深就在六尺左右,還不到到一個尋常男人的下巴。這樣的深度,下水根本不是什麼難題。
蕭子鸞在船頭站定,我也跟著收住腳步。
這時對面船上人頭攢動,自動讓開一條道路,陳雋璺走上前,深不見底的黑眸微微一轉,落在我的臉上,
淡淡一笑︰「梅兒,你是自己走過來,還是我接你過來?」
他話音方落,一條半尺寬的木板緩緩從他所在的船上鏈接至我們的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