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帶來絲絲暑氣,鳥蟲焦躁的鳴叫,此起彼伏。按理說這麼熱的天氣將人烤的都沒有精神了,可是神武門前值戍的錦衣衛確是大氣都不敢出。七日前皇上回京路過通州,萬貴妃因為早先的肝病外加杭州落水時的寒濕入體,終究支持不住死在通州。
萬貴妃一死,皇帝好似失了主心骨,淒然對左右說道︰「貴妃一去,朕亦不久于人世了!」此後親自主持貴妃的葬禮一如皇後之例,並下旨輟朝七日。今日乃是停靈的最後一天,也是萬貴妃頭七之日,所以宮中內外皆都小心翼翼,生怕驚動到皇帝。
隆隆的馬蹄聲打破了寧靜,當值的錦衣衛僉事徐正東眯著眼楮看著發出響動的方向,不多時三騎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中。三騎騎得飛快,眼看就要到城門前了。徐正東一按腰間的秀春刀︰「來人!」「大人!」宮門前的眾校尉、力士全都聚集到徐正東的身旁,緊緊地盯著飛速而來的三騎。
待離城門還有三丈遠時,徐正東高聲喝道︰「大膽!竟敢在大內宮門之前不得縱馬,立刻停下!」眾校尉、力士呼啦一聲上前,將三人圍住。「吁、吁、吁!」帶住韁繩,幾人依次飛身下馬。當中一人用手拂了拂身上的灰塵,向神武門內走去,圍住他的眾校尉看到他的容貌,當即單膝下跪。
徐正東這時看清了來人的樣貌,大驚失色,緊走幾步來到此人身前,單膝下跪說道︰「臣錦衣衛僉事徐正東,參見太子殿下。」朱佑堂看了他一眼一揮手︰「起來吧。」這人正是朱佑堂,收到消息後,朱佑堂當夜連夜動身,讓大部隊慢慢走。而他自己帶著明一和明二,一路上馬不停蹄,換馬不換人,終于在第七天到了京城。
看了看身後疲憊已極的兩人,朱佑堂說道︰「你們兩個辛苦啦,都回去休息吧。」「明一兩人躬身應是。待他們去休息後,朱佑堂問身旁的徐正東︰「父皇現在何處你可知道?」徐正東小心翼翼的答道︰「陛下已經輟朝七日,日日在貴妃娘娘寢宮的靈堂哀思,現下恐怕還在。」朱佑堂皺皺眉頭︰「好了,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是!」
朱佑堂先回自己宮中梳洗了一番,然後換了一套素色常服。在小正子的引領下向萬貴妃以前的寢宮,現在的靈堂而去。其實朱佑堂一直很不明白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父皇,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一個比皇帝年長十九歲的女人,高居專寵之位,甚至凌駕于皇後之上。而更令人稱奇的,皇帝對這個中人之姿、脾性粗俗、擾亂朝政內宮、被世人恨之入骨的女人不但專寵,甚至到了生死相隨的地步。「都說愛情是盲目的,從這點來說,父皇他沒錯。」朱佑堂自己吶吶自語。
听到自己主子好像說了什麼,小正子回頭看去,圓圓的胖臉上滿是媚笑,一雙小小的眼楮眯的就要看不到了︰「殿下,您剛才說什麼?奴婢沒听清,有事的話奴婢立即去辦。」「沒听清就算了,快走。」「是殿下。」馬屁拍到馬腿上的小正子欲哭無淚,郁悶的在前邊帶路。
從遠處傳來陣陣梵音佛唱,抬頭看去,萬貴妃昔日的寢宮現在已是一片素縞。朱佑堂邁進門檻,宮內一幫太監宮女正在哭靈,聲音雖大但是全無悲痛之意,想來全皇宮真心痛心萬貴妃之死的只有當今皇帝了。
搖頭收拾情緒,向內走去,一路上但凡踫到的宮女太監全都行禮。進入內間,只見成化皇帝朱見深,滿面悲容,看著牆上昔日他為萬貴妃畫的畫像。以朱佑堂看來,現在的朱見深全身精氣呈衰敗之象,兼且傷心過度心中郁結不解,臉上竟然已經有了灰白之色。
朱佑堂走到成化皇帝身後,剛要施禮,就听朱見深說︰「你從江西回來了。」朱佑堂一愣,沒想到自己面前之人先發問了,點點頭︰「父皇請節哀,兒臣听到消息後立刻晝夜兼程返回京師,還請父皇保重龍體。」
朱見深搖了搖手︰「罷了,貴妃這一走連朕的性命也帶走了。」「請父皇慎言,大明天下需要您,太後需要您,兒臣需要您,朝中袞袞諸公一樣仰仗著君父,忘父皇保重龍體!」說完朱佑堂跪在地上,恭敬地扣了一個頭。
「哎~」一聲嘆息傳來,一雙瘦弱的手將朱佑堂攙起。朱見深看著眼前的兒子,拍了拍他的肩頭︰「你說了這麼多,但漏了一個。」朱佑堂一愣︰「父皇,恕兒臣愚昧,請父皇明示。」朱見深回頭看了眼畫像悠悠的說道︰「愛妃也需要朕啊,她一個人多冷清啊。她最是愛熱鬧,朕要去陪她。」
「父皇……」朱佑堂還要說什麼,朱見深抬手制止了他︰「你走吧,今日是愛妃的頭七,朕要陪她,興許還能和她說說話。」朱佑堂無奈,躬身向後退去,剛到門檻處轉身向外。就听成化帝說道︰「朕不怪你,畢竟是貞兒害死你的母妃,你要報仇天經地義。」
此言一出,朱佑堂身形一震,轉身震驚的看著自己父親的背影。好像說的是今天天氣怎麼樣一類的話,朱見深繼續他的話︰「剛剛朕已經下旨,朕聖躬違和,自今日起,朝政大小無論巨細皆由太子自行決斷。作為一個不合格的父親,現下我只有一個要求。」
朱佑堂臉色數遍之後沉聲說道︰「父皇請講,兒臣必定照辦。」「朕駕崩之後,將貴妃與朕合葬並且不要為難她的家人。」自從見到十年前自己這個父皇至今,這樣堅定不移不容更改的語氣,朱佑堂尚是首次听他說出。
「兒臣……不,孩兒一定完成父親您的交代。」朱佑堂說道。從剛才開始看萬貴妃的畫像到現在,朱見深並沒有回過身來,「好了,為父乏了,你也剛回宮,去休息吧。」朱佑堂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轉身離去。
出了宮門被風一吹,朱佑堂感覺到自己身後一涼,已經被冷汗浸透了衣衫。搖搖頭心里暗自自嘲,虧自己自詡計劃周詳,沒想到全被自己這個皇帝老子一眼看穿。誰說成化皇帝是昏君來的,人家那叫深不可測。
翌日早朝
隨著淨鞭聲響,百官依品級班次陸續進殿。朱佑堂一步步,走上了金殿的玉階。這高高在上的丹犀之上,一個人凜然佇立,龍行虎步,宛若天神。丹犀之上,從來只有一個人,這就是至高無上的皇權。
群臣們仰目觀瞻,可是誰都沒有做聲,因為他們都知道,大明的天變了。朱佑堂旋過身,從這丹犀之上向下俯瞰,皇極殿內,誰也沒有說話。鴉雀無聲,足足一炷香時間,連咳嗽的聲音都沒有。站在這里,他仿佛看到了萬里的山河,看到了千千萬萬的芸芸眾生,站在這里,他似乎有了一種感覺,生殺奪予,皆在一念之間。
他微微抬起下巴,眼中直視著遠方,一種無以倫比的氣勢油然而生,微微張開了口,他的嘴里一字一頓,可是沒有發出聲音,雖然無聲但朱佑堂自己能夠清晰听見到︰「朕受命于天,普天之下唯我獨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