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河水,我驟感渾身刺骨寒涼,初冬夜晚的黃河九曲水段,暗礁散布,激流洶涌。我憑借不錯的水性在水下不停的尋找,陳良只比我提前一刻入水,應該就在這附近。
我的眼楮盡力適應黑暗,在前方不遠的地方隱約看到掙扎的水花泛起。拼盡全力我朝著那個方向迅速游去,借著湍急的水勢很快抓住了水中掙扎的陳良。
我用手盡力將他拽住,喊道「良,是我,別用力拍水,抓住我。」
陳良反手握住我,借著我的身體浮上水面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在水里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只是讓他盡量拉住我,我則借著流水的勢頭努力向前游去。
深知這片水域暗礁頗多,我想只要能順著水流飄在一處暗礁上便可以等待救援,于是就這樣帶著陳良,不知漂游了多久(水上游著很容易失去時間感,即使很短一段時間也會覺得漫長),終于被一處堅硬的礁石所卡,我在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氣。奮力從水中爬起,也不管形象不形象了,拖著陳良就上了礁石。
陳良嗆著水,眉頭緊皺,閉著雙眼。我顧不上許多先把陳良放平,按他的胸口,果然伴著急切的咳嗽聲陳良吐出很多水。見他吐了水,我總是提著的一口氣才松了下來。
陳良趴在我旁邊躬身喘息,時不時還吐點水,卻沒有醒過來。看他黑發凌亂,衣衫盡濕,微敞的襟口露出嶙峋的鎖骨,細碎的頭發貼上白皙的面頰,所見之處盡是一片水漬,整個樣子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狼狽模樣。
當然經過長時間的激流夜泳我也早已月兌力,此時的樣子比之陳良也好不到哪里。雖說五十步不值得笑百步,但只要想到他是威風八面技壓武林的天下第一,運籌帷幄聰明絕頂的崇明如羲我就覺得一陣好笑。
天下第一又怎樣,如今這副模樣,呵。我想著竟不由自主真的笑了出來。
坐起來向他身邊移了幾分,我盡力端正跪坐起來,拉過陳良的肩讓他仰面朝下伏在我的膝上,盡力放緩力道頂了一下他的胃,又是幾口水被頂了出來,之後是一陣抽氣的凌亂咳嗽。等我覺得差不多水要吐干的時候,便把陳良翻了過來依舊倚在我的腿上。做完這些我也累得厲害,雙手撐地,跪坐當場。
呼呼吹來的江上冷風,不由讓我打了個哆嗦。身體里因為緊張而被麻痹的刺骨冰寒也在此刻重新席卷了我的感官。如此初冬時節,中夜的溫度已然可以令水成冰,黑暗中我又無法辨清周圍的方向,恐怕就是小師弟要來搭救我們,在這黑夜九曲水道找到我們,也是難上加難。
如此一夜,我與陳良二人全身盡濕,又無外援,寒冬一夜,沒有不死之理。原來天樞的每一步計劃做的都是這樣到位,他恐怕早知我會跳水救人,也知道九曲多礁,然而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必死無疑。而這種漫長又煎熬的死法,說起來,真不如溺水而亡。
我輕嘆一聲,看著膝上仍在昏迷的男子,握緊腰間的隨身匕首,不禁自嘲一笑。
他是間接害死我父母的人,是我心心念念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是我亦師亦友拼命保護的人,也是我無法忘記不願放棄的人。
我一直以為,我不殺他的原因是為了父親的遺願——光大鏢局,所以我不能讓走鏢失敗,給鏢局抹黑;然而此刻只要我手起刀落,便可在死前為我父母報仇雪恨,只是也偏偏是在此刻我才真正明白,我不是不能殺他,而是我根本就下不了手。
低頭看著陳良,他的眉心依舊緊鎖,長睫不安的顫抖,胸口還在明顯的起伏,看來還是很難受。我忽然想起上次我落水獲救之後他給我度氣的方法,心想也用同樣的方式給他做呼吸好了,于是俯身將他抱起。
只是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又有點不合適。猶豫了一會,心一橫,想著待會咱們就一起死了,而且也是你當初先趁人之危先這樣吻的我,我吻回來也沒什麼。這樣一想好像就沒什麼不痛快的地方了,用手輕輕一擰陳良的下頜便將自己的唇附了上去。
我一邊給他口里度氣,一邊用舌不安分的試探著,我覺得這種感覺十分神奇,而對于陳良那兩排整齊皓齒之間的縫隙更是充滿了好奇,忍不住將舌探了進去。當我的舌尖觸及到他嘴里最溫軟的部分,我整個人都被一種莫名的興奮感籠罩,忍不住閉上眼楮用自己的舌尖點燃那片神秘的領域。
隨著我越發深入的攪動,我忽然感到了一絲柔軟的顫動。我驚惶的睜開眼楮,竟然看到陳良黑而深邃的眼眸已然半開。我慌亂的想要停止這個動作,丟盔棄甲一樣的急于撤出,卻忽然被他口中的靈蛇纏住,深深沉淪,再也不能逃出。
我感到他的手臂攀上我的脖頸,我已不由自主的將他抱緊。陳良主動的迎合加深了這個吻,而我在一片刺骨的寒冷中,也更加貪戀這短暫而深入的溫暖,仿佛愈加深入的交吸便會帶來更多的溫暖。第一次,我感覺吻,是這樣的讓人迷戀,甚至願意放棄呼吸而沉溺其中。
(第一次自行主動接吻就是舌吻,還是完全自助探索,而且他竟然就這樣把陳良吻醒了。我寫到這里自己都停下笑了一會,不好意思,實在忍不住出來吐槽了)
良久,直到我們彼此都已經精疲力竭,才漸漸分開,卻在沉默中保持著擁抱的姿勢,只有呼吸的聲音愈加明顯。我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但我知道失去內力的人比起常人更加畏寒,雖然我也凍得直發抖,但還是用力抱緊了陳良,我甚至可以听到我們兩個人混亂而激動的心跳。
片刻之後陳良一邊喘氣一邊推開了我,「怎麼,不想殺我了嗎,在這里殺我不用怕辱沒你家鏢局的名聲。」
我被他推到一邊,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的看著他,上氣不接下氣的答道「哼,不是不想,六八年的天天都想殺,就是對你,從來都下不了手。」
我剛說完就被他攔腰抱緊,他的下頜埋在我的頸間,竟有幾分憤然「沒有這一次,你不說,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
我苦笑道「沒有這一會,你也只能把我的心挖出來看看才能知道。」
今夜大風,又是沒有月色漆黑一片,我們兩人全身濕透都有些冷的受不了,我抱著陳亮盡量調息內力,讓我們都暖和一點,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暗夜幢幢,我極目遠眺,隱約看清前面是高大數十丈的一塊峭壁,這里是一塊山崖下的礁石群,激流的河水在此處拍上斷崖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把陳良叫起來道,「我們到那邊去,我看那邊好像有崖隙離得不遠,萬一真有人來救咱們也能听得到。」
征得陳亮同意,我們兩人結伴向前面的走去,果真不多時就找到一處山隙。這裂隙並不狹窄,相較外面還算得上干燥,雖然隙內依然寒冷,但比之在礁石上吹風還是要好很多的。
我雖擔心道最里面會錯過救援的船只,但心里還是明了,其實我們獲救的可能性已經不大,算了,還是熬過今夜不凍死才好。
山隙內部我和陳良都把濕透的衣衫盡數月兌下,只著里衣。
「你過來吧,我運內力來給我們取暖。」我雖這樣說其實還是走到陳亮旁邊抱緊了他。
片刻之後陳良打破沉寂「秋游的內力不同尋常。」
我睜開眼楮,朝他笑道「我都跟你說過,我可是吃了千年妖丹的,內力肯定比尋常人好上許多。」
陳良點頭,「那你不妨試試這些穴位的法門,運功走一邊。」說完他立起二指在我胸月復十二處穴位上點了一下,示意我運功。
我盤膝做好,按照他示意的穴位運功走了一個小周天,果真覺得身上暖流洋溢,不似先前那般寒冷,頓時興奮道「果真暖和許多。」
陳良見我高興也微微一笑,我才看清他其實也在黑暗里不住的發抖。我立即月兌掉上半身的里衣,赤、果著上身將他抱住,我的側臉貼上他冰涼的臉頰,「你忍一下,我馬上再運一遍給你取暖。」
半個時辰以後我大概走了三四次小周天,感覺懷里的陳良已經不再發抖。我睜開眼楮把他抱得更緊,「良,你還冷嗎?」
「可以了,你休息一下吧。」他握住我的手,我們十指糾纏在一起。
「我沒事,還可以再走幾遍。」我貼著他的耳邊低低的說。
陳良笑了一下「就算是秋游內力不凡,也不可這樣運功多次,非凡之時。」
我听他這樣說,也不反駁,下頜搭在他的頸窩,「良,你這保命的法門哪里學來的?」
他稍稍側臉,「九夜幻心經。」
又是這本書。我不知為何听到這本書的名字心情便有些索然,這本書的存在始終告訴我,我懷里的這個人,畢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良,你還記得以前你曾跟我說過,你說最惶恐的是通向死亡的過程,而死亡本身,你卻是不怕的。」
陳良點頭不語。
我收緊了環著他的雙臂,輕輕蹭著他的臉頰「我之前是惜命之人,但並不怕死。現在才發現,其實我不但不怕死,連這個過程,我卻也不怕。」
陳良听我說完,慢慢悔過頭來,正對上我的雙眼,片刻我們額頭輕抵,再無言語。
仇恨,又能如何,若我父母在天有靈,也必當希望我過的隨性灑月兌,而非背負著本不該執著的仇恨。
此時此夜,能與陳良共同葬身這礁群之中,或許,便是宿命。
在相擁的沉默中陳良忽然低聲開口,「秋游,我之前的銀符可還在你身上?」
我放松抱緊他的手臂,在頸上扯出那枚銀質角符拿到他面前,「在這里。」
陳良只是輕瞥一眼,而後雙手環住我的腰「收好。」
我有些不解「我摘下來給你?」
陳良靠在我肩上,輕暖的呼吸噴薄在我赤、果的肩頭,「你,留著吧。」
我用手摩挲著這枚角符,深知這不是凡物,而陳亮日日將它帶在身邊也明顯證明了它的重要性,這樣的東西我怎麼能輕易留下。我低頭問他「沙蠍說是寧程子的東西,怎麼在你身上?」
陳良閉目搖頭「我不知道,是我父親給我的滿月禮,一直帶著。」
原來,是這樣。那麼即使它只是一枚普通的角符我也要好好帶著,「嗯,我一定好好帶著。」
陳良好像被我認真的口氣逗笑了,轉頭看了我許久,直到笑容全然退去,直到那目光變成一種留戀。
「這個,送給你,那麼……你也送給我一件禮物吧」陳良望著我,他深不見的的黑眸此刻充滿著矛盾與期待。
我坦然一笑道,「只要此刻我還給得了。」
「你給的了。」
「好。」
「我還沒有說是什麼……」
「什麼都可以。」我定定的回望著他的黑眸,語氣平淡而堅定。
其實我已經猜到,而他肯定也已明了。只是,我們誰都沒有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