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情極差不想跟人交流,小師弟也不再追問事情的因果,他還要守著陳良,只留我一人在他房中。
呵,何必呢,若他知道自己守衛的人是害死他師父師母最大的元凶如羲,我也不敢保證小師弟是否還有理智。算了,他說的對,這一路總要走下去,我不能因為個人恩怨讓這次華山奪標大會的第一鏢失利,有一個清醒的小師弟總比兩個熱血青年更穩妥會。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終于還是決定先延水路再走驛路盡快的到達嵩山。
洛水匯入黃河,也算得上是黃河中下游的大支流,但畢竟只是黃河的支流,而晉陽此地行船碼頭直接是黃河渡口,此處水道迂回,河水深淺不一且水流更加湍急。
我之前不願選擇水路除了水上安全度比較低已外更是因為陳良曾經說過他不習水性。只是此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能早一天完成任務我就早一天放下心中的包袱。
第二天我們三人如往常一樣出發,除了氣氛更加沉悶以外,三人看上去與往常無異。然而我看得出,我們之間終究都有著各自沒有說出的心事。
由于出發格外早,此時的晉陽渡口人流來往十分稀少,我們不多時便坐上了一只去下陵的大船。船上三層木樓,加之下面的三層的確算得上是一艘大船。我有意避開陳良,獨自一人步出船上木樓。
時下已經入冬,被江風吹拂的船頭更加寒冷。寬闊的木質甲板上只有一個精壯黝黑的漢子立在船頭。看他的身形衣著我已經了然,他必定是這艘船的船老大了,想來是忙完起航的事情正在享受難得的空閑,遠眺寬闊的河面。
我不打擾他,閑步來到船頭的另一側,雙手扶著船舷的欄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悵然。不久前的洛水畫舫還是相游甚歡,而如今,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呢,又或許那時的歡愉不過是如幻泡影,只是糊涂的自己恍然不知。冷風吹著我的面頰,令我不由自主提高了衣襟。
「少年人,悵然些什麼,入冬的日頭里船頭也冷得很,進去坐吧。」船老大雙眼望著遠處,皮膚黝黑,聲音渾厚。
「不必了」我側過頭,嘴角劃過一個苦笑「寒風讓人清醒。」
船老大听到我的回答似乎覺得有趣,轉過身道「少年人說話有意思,若要是一世糊涂只求這片刻清醒倒是好事,我是粗人,不曉得你們那些,只覺得糊涂也不是什麼壞事。
「糊涂讓人忘記執著。」我回答。
「執著?哈哈哈,想要的太多不是好事,我們這些人風里來雨里去,水里浪里日頭底下討飯吃,也想著抱著龍王爺的媳婦兒山珍海味,不過是想想罷了。」說著伸手一指這艘大船的木樓,「我才像你那般大小時也總是堵著一口氣,說什麼日後也要自己擁有一艘這樣的船,再不與人討口飯吃。現在想來也是過了半輩子的人,還不是在別家的船上做班頭。執著,也不能跟吃飯過日子過不去,跟自個過不去。」
我听他的話不覺笑了。
跟自己過不去,呵。鏢局,報仇,哪一樣是我能放得下的執著?就算犧牲我自己又有什麼關系。
「不長時間之前有個小道士坐我這船,看他年紀輕輕說出話來倒是頗為通俗在理,連我這樣粗人也都能琢磨琢磨,他講的倒有個故事,少年人若不著急可听听,看說的是不是你煩這樣事。」
我一听這浪里來水里去的船老大也要說理不由覺得好笑,對他一笑,不自覺也文鄒鄒的嚼起字來,「願聞其詳。」
「有人極好清靜,受不得半點打擾。每日晚間睡覺都覺得周圍人家的犬吠,妻子的呼吸等聲音讓他煩躁難安。終于有一日那人搬去了一處毫無生氣的老林,此地竟沒有蟲蛇螞獸半點活物。這人樂意之極,遂在此處建了一座木屋,以供居住。落成之日他確信此地再無其他任何人獸,心想終于可以睡個安靜覺了。只是這一日深夜他剛要入睡,卻傳來清晰的象棋落盤之聲,啪,啪……此人無奈一夜不眠。第二日深夜這種聲音又穿來。第三日這人忍無可忍,開門大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象棋落盤聲戛然而止。」
「完了?」我正听得一身汗毛倒數,感覺像極了鬼故事,正想著下面是不是這個「愛作」人被妖精吃掉的悲劇下場,船老大卻停了下來。
「嗯」船老大爽朗笑道「少年人這可不是些神鬼故事,那小道士只說這人的經歷是‘偏執’二字,你想可對?」
「偏執?偏執……」
「倒是說的好,執著一不小心就成偏執嘍,看不透啊。」船老大感慨一句「船上還有事,我先走一步,少年人速速進倉去吧。」
我閉關沒有注意船老大的離開,一心都在思考這個故事上。這是個讖語故事,難懂歸難懂,但說破了,確實能讓人深思。
過度的執著安靜,反成偏執,何為偏執,即得到亦是難安,揮之不去,悔之晚矣。執著于偏執,不過是忍心的一念之間。
而我,此刻實在執著于報仇,還是,偏執于支撐自己的仇恨?
「這里的風很大。」溫和的聲音在江風的中變得暗淡,好似聲音也能被風吹散。
我的思緒已斷,回頭,陳良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凝視我。
我走回船艙,本不想多說但路過他的身邊時還是停住了腳步「其實你並不需要我們的保護是不是?」
「不,我真的散功了。」他淡淡的回答。
我點頭,側身而過,加快腳步走進船艙。
這已經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方式了,多說無益。
正午時分船已起航多時,船艙里也坐滿了來自各地形形色色的人,商人,書生,游俠甚至還有僧人。木樓和船艙里的空氣都不好,令我不由得皺起眉頭,取出幾顆清神醒目丸分給小師弟和陳良。污濁的空氣沉悶的氣氛,直到入夜時分船老大的出現才被打破。
船老大站在艙口,手里提著一盞風燈,比艙里的光線更暗,甚至不能看清他的臉,不過他的聲音依舊沉厚「各位貴客注意了,前面就是九曲河段了,水流急暗礁多,船行的不穩當,貴客們仔細些。」
船老大走後不多時,船就開始搖晃起來,這種江上風浪我見得不少,並不驚奇,盡量讓自己坐穩。旁邊的小師弟也沒什麼,只是他身旁的陳良雙目緊閉眉頭緊成一個「川」字,盡管坐姿依然端正,但他扣在膝間的指節處都已泛白。看來他不但不習水性,還有些暈船。
陳良扶住牆壁艱難起身,小師弟立即搭把手「陳現身你要出去?」
陳良點頭「這里氣息不好……」說罷強打起精神走出了船艙。
小師弟緊隨其後,卻被我叫住了。
「怎麼了師哥?」小師弟看了看陳良已經走出去的身影,有些不滿我叫住他。
我在包里掏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紅色珠子遞給小師弟「把這個放在他身上。」
小師弟結果一看便哦了一聲出去了。
我給他的正是幾年前殺死蛇妖而取的蛇眼,之後我請道士看過,說是可以驅水避禍。想來我上次在洛水遇到鬼纏足,入水那麼久卻沒死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身上佩戴了蛇眼。如今要在水上保護陳良,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把另一只蛇眼帶在他身上比較好。
船艙里的客人都在搖晃的船中昏昏欲睡,奇怪,不應該只有陳良一個人暈船啊,這些人怎麼都安靜的厲害?而且小師弟與陳良也出去了盞茶功夫,我有點不放心,起身一看周圍的船客皆像中了**香一般睡死過去,糟糕!
我當即抬腿向船艙外走去,果不出我所料,一出船艙便一眼看見船頭欄桿處的三個影子。
「天樞,你果真以為以你一人就可以取我性命?!」陳良立在船頭的欄桿旁冷冷的問。
小師弟站在陳良旁邊擺出一副迎戰的初始姿態,但顯然已經被封住了穴道,小師弟身法一流能在第一時間封住他的穴道果真好快的手法!
「天璇已出,我若不來,誰能擋他。祭司大人,我輕易不會出手殺人,你知道。」站在陳良面前的竟然是船老大!只是此刻他的聲音听起來空靈戲謔,「我欠你不多,所以不會親自動手,但是天樞行動,從無敗績。」
「是他派你來的?」陳良聲音冷淡毫無懼意。
「祭司大人心知肚明,要你活著的幫派千千萬,而急于要你性命的這世上只有一人!」
陳良一聲輕笑「呵,天樞也會背叛崇明!」
「背叛?大人,我也是剛剛得知,少主還活著。」
趁他們對話的時間,我盡量放輕聲音想要在夜色的掩護下輕步過去制住陳良口中所謂的天樞。
出乎我的意料我還沒有靠近,天樞忽然伸出粗壯的手臂卡住了陳良的脖頸將他單手舉起「哈哈哈哈,小子,我已經看到你了,不耽誤你們趕往鬼門關了。」
話音一落,我便心頭一緊,眼見他將陳良舉過欄桿,手上一松便听一聲落水之聲。
天樞幾步越上船頭最前端縱身一跳,卻並未听得有落水之聲。
我根本顧不得天樞的去留,疾步沖上去解開小師弟的穴道,天樞的手段果然高明,連同小師弟的感官都被封住了。
「小九,船上人都中了迷香,想辦法把他們弄醒。」
解開穴道小師弟還有些迷茫,不過听我說完立即就點頭。
「我去救陳良,記得帶人搜索這附近的島礁!」說罷我外衣一扯縱身跳下船頭。
就在我落水的一刻,黑暗中傳來一聲猶如鬼魅的長笑「哈哈哈哈,九曲漩渦遍布,所有的船員都睡過去了,這船隨水漂流駛向地獄啊。哈哈哈哈,果然我不動手自有人死,天命,天命,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