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客棧的時候小師弟正在大堂津津有味的看著最新一期的《爆料江湖》,知道我不滿敲桌子時他才回過神來。
「師哥我和陳先生吃過了,你自己吃吧。」小師弟草草的應付我幾聲依舊專心看八怪。
「陳良呢?」我心里有事確實一點吃飯的胃口也沒有。
小師弟眼皮都沒抬一下示意樓上的房間。
「今天你住我的房間。」我甩下房牌和鑰匙二話不說直接就上了樓。
走到門口才剛要推開陳良的房門忽然又猶豫了,我這樣著急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我就那麼想證明陳良是否可信?證明了又能怎樣,我們之間不過萍聚數月,就算他跟五岳劍派金鈴子崇明教之間有什麼,但他可不可信與我又能有多大的關系?
可是,我就是想知道他把我……當做什麼,如果,就算當我是……朋友,他也應該不會騙我。
想到這里我抬手敲了一下門,然後推門而入。
屋里點著燈,那件陳良畫過墨梅的衣服撐在衣架上,艾香絲絲縷縷的在我身邊飄過。
我繞過衣架,見陳良正在專心燒艾草。他知我進來卻沒有分神,我站了一會才若無其事的開口道「怎麼想著今天要燻艾?」
陳良一邊燃著艾草燻香一邊淡淡道「出去買東西看到就買一點回來」,他抬起頭對我露出一個明朗的微笑「幫你也燻幾件。」
我看著他和暖的笑容在暖黃的燈光里定格,竟然有幾分晃神,訥訥點頭。
我不再擾他做事,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低著頭,一邊想今晚很有可能會事情一邊呆呆的看著他燈下的剪影悵然若失。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陳良收好衣物見我還坐那里,輕聲喚我「秋游?」
我聞聲抬眸起身,沒說什麼。陳良看我沒事便轉身要去洗漱,我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陳良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
我想了想低聲說「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陳良有些不明白我的意思,輕微的搖頭,轉身出門。
我噓了一口氣,苦笑,我到底想听他說什麼呢。
是夜月明露重。
我口中含著一粒清神醒目丹淡定的躺在床上閉目裝睡。我知道陳良就在離我不遠的另一張床上,入睡已久,呼吸均勻。
這注定是個難熬的夜晚,難熬到連我都開始懷疑自己的多心,痛恨自己的多疑。然而我的揣測十有八\九都會成為事實,該來的不是我佯裝不知道就不會發生。
中夜已過,月影西移照在和雅的山水屏風上。我虛眯著雙眼,直到比那幅月夜山旅圖更加優雅的身影消失在房間,出現在廊下朦朧的月光中,我才不得不睜開雙眼,輕輕起身貼著房門關注起外面的對話。
「什麼都不必說,回去。」柔雅的聲音卻帶著不容反駁的語氣。
「如果祭司您不同意的話,屬下不敢。」門縫中我看到黑暗的角落里一個靜立的黑影。
陳良沒有說話,沉寂良久不無感嘆的輕聲說「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放棄對崇明意味著什麼。」
「屬下知道,但屬下的命是您的,只對您一人盡忠,請您放棄與呂秋游同路嵩山的決定。」
「你走吧,不必再來,幾天前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今天的回答也是一樣。」
放棄與我……同路,呵,果然這不是一次簡單的走鏢。我早就該想到,以陳良的心思與睿智怎麼可能放任他人操縱自己的人生。而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小師弟那段陳良與人激烈爭執的夢境其實,就是事實。
「屬下……不能從命。」
「如果因為你的攪擾讓崇明的利益受到半點損失,我會,殺了你。」陳良的聲音是我從未听過的冰冷。
「可是五岳之人並非真正值得信任,祭司又何必……」
「那是雪瑤的事情!」陳良明顯已經加重了語氣,「走,不要再來,我不想說第三遍。」
黑影矗立片刻轉身。
「告訴天璇,沒必要的事,停手。」陳良話音剛落,黑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雕花門打開,銀光乍泄堂前。陳良頎長的身影立在清冷的銀光之中。
我坐在屋內桌旁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靜靜地注視著門口的他。黑暗與銀亮,讓我們看起來我們仿佛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難道,不是嗎?
「如果沒猜錯,他就是那晚在我手上逃走的黑衣人吧。」我淡淡的開口。
陳良上前幾步卻偏過臉不看我。我知道,他是默認了我的話。
「你們不是第一次聯絡了吧。」我的口氣依舊平淡,「艾草里加了催眠的藥物,你給小師弟也用過,只是方式不同。」
陳良微微低頭,依舊不看我,他清俊的臉龐一半被月光籠罩,俊美飄渺,一半隱沒在黑暗中,神秘莫測。
「你可以不跟我一路去嵩山對不對。」我的每一個問題似乎都以陳述的語氣月兌口而出。
陳良轉向他出的雙眸忽然聚焦在我的臉上,堅定的看著我,語氣鑿鑿「不,我必須跟你在一起。」
我點一下頭,「好的我明白了。」
靜默的陳良忽然疾步上前單手按住我的肩膀,語氣焦躁而隱忍「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竟然笑了,平靜的連自己都有些吃驚,抬頭注視著他的眼楮「你的事情,我明不明白又怎麼樣?我們之間的那點情分,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已經不信了。」
陳良有些震驚的看著我,我的臉上依然掛著淺淺的微笑,淡定的回看著他。
半晌,他先垂下了眼簾,音色低沉,「我沒有騙你,只是有些事情我說了你也未必肯听。」
又是這句話。我無所謂的笑笑「如果你還拿我當朋友,還珍惜這一點情分,我現在就想听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他身上的秘密,我與金鈴子有約在先不可過問,但我只是想通過他親口告訴我他的身份,來證明我于他同別人,是不一樣的。只要他肯告訴我,我今後一定會堅定不移的相信他,再也不會猜忌他,因為我根本就已經無法放棄他。
只不過,我終究還是太年輕,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一旦出口,我們之間最壞的情況便不再是形同陌路,而是生死抉擇。
陳良緊抿著唇,在我灼灼目光的注視下微閉雙目,良久抬頭,一改之前情緒的起伏,淡淡道︰
「崇明祭司陳良。或者,如你們所說,陳暢之子,陳如羲。」
如羲!他,他竟然就是如羲!我雖然想過他可能有著武林正派人士所不齒的過去,有世人震驚的不凡身份,但做夢都不曾想過我眼前的這個人,與我數月相伴的人,我甘願沉淪拼命守護的這個人,就是我尋覓多年恨其殺之而後快的仇人如羲!
「你是如羲?怎麼,會是,他……」我感覺自己好像被雷劈中,呆呆的看著陳良,腦中一片空白。
陳良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一絲苦笑「怎麼,你的仇人就在眼前,也不信嗎?」
我看著他,想到十四歲那年烽煙四起的戰場,山中高傲的少年背影,因兵禍死去的父母,忽然對陳良的仇恨一下子燃燒起來。
「你就是害死我父母最最最大的元凶!」
我幾乎是跳起來用盡了全身力氣輪起拳頭,結結實實的打上了陳良的左臉。
陳良不防硬硬的受了我十成力氣的一拳,打得他踉蹌退了幾步重重倚在門邊,門口的盆栽落地,在寂靜的夜里發出瓷器破裂的響聲。
我上前幾步粗暴的拉起他胸前的衣襟狠狠道︰「你的武功呢,你的天下第一呢!你給我起來!」
其實我也不清楚讓我惱火到底是他的身份還是他對我的隱瞞,更或者說我氣的其實是我自己,總之我此刻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陳良臉上掛著苦笑,眼中卻是盛怒之下的我看不懂的復雜神情,他根本沒有還手的意思,任我責問怒罵。
我被他的態度激得火氣更勝,幾乎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揪著他的領口狠狠道「我怎麼認識了你,真後悔認識你!還以為你我之間與常人不同!只要想到洛水邊你吻過我我就覺得惡心!」說罷我狠命的甩開陳良,將他推在桌邊,茶具嘩啦又碎了一地。
尖銳的碎瓷聲讓我更加暴躁,我轉身進屋抽出包中的匕首。此時小師弟听到我的喊聲和東西摔碎的聲音也趕了過來,見滿屋狼藉還不及開口勸解,我便拔出匕首對這陳良道「你欠我的,可以不還,但你欠我父母的必須要還!」
陳良自剛才我提起洛水一吻的話後便愣在了當場,此刻我要取他性命為老媽報仇他甚至都沒有躲,仍舊站在原地看著我。
小師弟趕緊抱住我奪下匕首,大聲勸說道「師哥師哥,你要冷靜啊,甭管陳……陳良,做了什麼事即使不顧及這段時間大家相處的感情也要為這次的任務著想,為了鏢局著想,走鏢可不敢出事啊,師哥,你冷靜……」
我听了小師弟的話才逐漸冷靜下來,為了老爹,為了三秦鏢局,我暫時就忍了。
收起匕首我推開門對依舊站在原地的陳良冷冷道,「若不是為了鏢局,我今日一定取你性命!你記住,走鏢結束若你我再見,便是生死抉擇之時!」
說罷抬腿出門,狠狠的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