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京城對于陸明月來說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她還是心急火燎,只派了陸晉回家報信,自己孤身一人上了路。剛出水雲城沒多遠,她就發覺身後好像有人跟著,但驛路上時常有人往來,她並不能確定自己的感覺。直至離開水雲很遠了,路上的車馬越來越少,而她心中惴惴不安的感覺依然存在,于是她打定主意要一探究竟。
四下都是密林,雖然葉子落了不少,但要藏個把人還是很容易,幾次調頭查看都沒有任何發現。難道是自己太過度緊張了?想想似乎也並沒有誰有必要對她這麼做,于是她按下自己心中的不安,加緊了腳步。
傍晚時分,應該是倦鳥歸林的時候,然而陸明月發覺周圍林子里的鳥兒都飛了出來。她勒住馬,不僅回想起踏雪王來。一切都發生得太倉促,她只得把它留在了廢城關,估計是被霍子鷹給霸佔了。若是有它,只怕真有人跟蹤也追不上她。天色已經越來越暗,因為這一路心神不安,一定是趕不到下一個城鎮了。若有事發生,恐怕就在今晚。
「可是誰也想不到你這樣不知廉恥!」
她所知道的用這種奇門暗器的還能有誰?她都快忘了水雲城還有這號人物了。那人影慢慢走上前來,她瞥了一眼,自己料得果然不差。自著時身。
死裁縫忽然幽靈一般地插了一句話︰「不是現在才礙眼,很早以前就很礙眼了。武器廠的稅務出問題,我可是連夜趕路去往京城。只不過我的原則是,只認錢不認人,你可是我一輩子的金主。」
「我想知道,戴總管是不是第一次用這東西了?我和霍子鷹的確是仇敵,你不會也剛好知道是為什麼成了仇敵吧?」
明月默然,如果在一年之前,也許她能夠毫不猶豫地反駁,且狠狠收拾如此質疑她的人,但現在她只有默然。「戴總管何出此言?」
就這樣疾馳了幾個時辰,夜已經很深了,即便陸明月能夠隨時保持著警惕,馬卻受不了這樣長時間的勞累,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四周的黑暗好像張開的巨口,隨時等著吞噬她,所以她不敢停下。
「並不是忽然變多了,只是你給我的錢多,所以我自然願意多對你說一些。而且,我並不希望你不知在什麼時候暴斃,斷了我的財路。」
「真糟糕,這樣一來,我這贈送的豈不是就沒有意義了?不行,這我可想不通,而且看樣子這人想溜,太可惜了。」他自說自話了一通,突然就從馬背上躍了起來,這輕功實在是匪夷所思。陸明月勒住馬,瞪大了眼楮看著像一只蝙蝠一樣沖進了林子的死裁縫,竟有些拿不準,是不是該等這個行事從來不按常理的殺手。
「你這毫無廉恥的女人!和霍子鷹這樣的仇敵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曖昧苟且,甚至都不加掩飾,還需要問我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停下,我一定會中那種毒?」
她不得不把馬燈點了起來,昏黃的燈光在夜色中如鬼火一樣跳躍,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在靜謐的驛路上顯得格外詭異。明月把她的銀鼠斗篷裹得緊緊地,但寒風還是能從最微小的縫隙鑽進去。這個夜晚會很難熬。
死裁縫板著臉,搖搖頭,說︰「如果是那樣,你現在已經死了。放心,針上面沒有毒,我只是想讓你停下來。」
「踐人,你要殺要剮就痛快些!我絕不皺一皺眉頭!」
陸明月輕嘆一聲,轉過臉去,無力地說︰「想不到竟然是你啊,戴總管。居然要讓你親自出馬,真是太看得起我陸明月了。」
明月卻沒理他,反而去問死裁縫︰「你說的那種毒,究竟是什麼樣子,能讓我看一眼嗎?」
走了沒多久,死裁縫忽然發話了︰「在買東西的時候,我最喜歡買一件別人還送一件,這樣雖然有可能花的一樣是兩件的錢,但心情會舒服很多。不如我也送你些別的東西吧?你想不想看看,是什麼人打你的主意?」
和死裁縫這種冷血殺手同乘一騎的感覺果然詭異到了極點。她本以為他真像死人一樣渾身冰涼,不過好在他到底還是正常的活人。他不用握著韁繩,好像自然粘在馬背上一樣,不管多顛簸都掉不下去。明月心中苦笑,也罷,雖然對這個認錢不認人的殺手並不了解,但他似乎很講原則,她也沒必要跟他矯情。
明月干笑了兩聲說︰「死裁縫的針線竟然會沒有毒?我沒听錯吧?」
沒想到陸明月很干脆地答道︰「不想。」
馬兒因為韁繩的手緊而長聲嘶鳴,前蹄在半空甩了兩下,終于停了下來,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陸明月也沒比它好多少,疼痛的地方她自己夠不著,也看不到,陰影在心里無法控制地蔓延開來。
「哦……」確有其事,明月也就不想爭辯了,「那麼,你來是十三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此話的意思就是,不說的話,就讓你嘗嘗死裁縫一招斃命的劇毒。看來戴總管尚不想在這里殉職,開口說道︰「這世上的事,有果必有因。你在京城無端失蹤,最後被發現是和武安王在一起,甚至還一連幾天住在王府,連陸將軍都不知道,要別人不疑心,豈不是痴人說夢?你是陸家的人,又和礦石有密切的關系,我不想讓武安王趁亂撿便宜。」
「死裁縫,莫非這個月的紅利,沒有給你送到?」
「沒錯。不介意的話,讓我也騎上你的馬,你要去哪兒,我會把你安全送到。」
明月沒有答話,不管她猜沒猜到,左不過都在她認識的區區幾個人當中,知道了反而要手足無措。
「哼,不必殿下煩心,我也容不得這樣的貨色在殿邊!」
「好個忠心耿耿的戴總管啊!」著句話她又說了一遍,每個字都是從牙縫中擠出。她冷笑了起來,接著說︰「戴總管是不是覺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敬忠職守,而且都是有利于十三的?你一定是這樣認為。不過我就奇怪了,殺掉一個無關大局的異國來客,對十三有什麼好處,請戴總管一定要賜教。」
「好個忠心耿耿的戴總管。」
戴總管雙眼圓睜,想要說話,卻張不了嘴,原來死裁縫的針正插在他的穴道上。明月對死裁縫說︰「看樣子戴總管有話要說,不如就讓他說吧。」
「今天死裁縫的話,好像忽然變多了。」
她腦子里停不住地翻騰著,背後有刀劍暗器攻過來的情景,並拼命思考著對策,可後背露給對方,什麼對策都讓她覺得力不從心。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她絲毫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後背上突然有如針扎一樣的疼。
「你該不會是猜到了吧?我听說你是很聰明的。」zVXC。
忽然,讓她渾身血液冰涼的事發生了,她的身後出現了一個人影,之所以能夠察覺,是因為那人提著一盞慘白的燈籠。這時候也顧不得馬累了,她狠抽了幾下馬臀,吃痛的馬兒又奮力跑起來。
「不錯,只要讓我以為是他殺了金隊長,我就會和他成為仇敵,其實你已經成功了。」
死裁縫依言收回了針線,戴總管哇的一聲,終于張開了嘴,然而氣還沒有喘勻,他就高聲斥道︰「陸明月,你可對得起太子殿下!」
死裁縫木然點頭,撩開戴總管的袖子,露出一個精巧的機關,看著微不足道,但暗器發射出來,即使隔著數十丈遠也依然能夠穩穩擊中。
其實也就過了一頓飯的工夫,但在陸明月就好像有一輩子那麼久,等她再次見到死裁縫的時候,他的身邊多了一個人,而且果然是她的熟人。
「呵呵,就像你說的,世上的事有果必有因。為什麼該與我至親至愛的人,竟然要派殺手來殺我,而與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卻能處處為我設想?當初十三迎娶白瓔珞的時候,很多後果就應該想得到。他現在已經如願以償是尊貴的太子,所以我這有可能與敵人媾和的人,就顯得礙眼了是嗎?」
戴總管昂起頭,牙關緊咬,但這樣比直接說出來更讓陸明月心中了然。
「我的毒從來都是見血封喉,一招斃命,和別人的不一樣。有的人喜歡用慢性的毒,中毒的人不會立即死,也許幾個時辰,也許一天,也許是幾個月,死的時候都不知道為什麼,而且尋常的大夫都查不出來。」
闢 一聲脆響,是馬鞍上的穗子被人大力扯了下來。「放他走吧,我還要繼續趕路。」
死裁縫仿佛被下了咒的人偶一樣听話,翻身上馬,看也不看站在那里的戴總管。他還是耷拉著雙臂,以詭異的姿勢坐著,好像很怕沾著陸明月的身體。
現在的陸明月也確實不希望任何人踫到她,因為她正拼命地忍著不去顫抖,不讓喉嚨里的嗚咽從牙關逃出。這就好像有一千把尖刀在一點一點地剮掉她身上的肉,而她必須清醒地數著,那樣的煎熬。如此被千刀萬剮之後的陸明月,只怕已經面目全非,昔日的愛恨,都將成為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