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啞巴阿娘忽然想到,莫不是家婆認為苕崽不是自己的親阿孫而故意不準他去上學讀書?啞巴阿娘那麼一思量,就認定阿女乃是有意阻攔。從此,她們婆媳間就有了隔閡,有了矛盾,而且矛盾越來越激烈。
這天夜晚,羞怯的月姑娘躲閃在雲彩里,偶爾才露出皎潔的臉盤,來俯望這綿延的大山。一陣陣山風從沖溝里漫上坡來,溜進茅棚,去挑逗熊熊燃燒的樅槁火,呼呼作響。在娃崽們的面前,阿女乃與啞巴阿娘都收起了各自的不快,面目還算平和。啞巴阿娘坐在我的身邊,時常為我夾菜。她偏頭來瞅我的目光,就是我夢想練就的那種「愛」的目光,雖然其中裹挾著幾分愧疚,但她的眼楮里果真是含滿了蜂蜜,真就把我給甜住了。啞巴阿娘沒有絲毫做作,她的慈愛全是很自然地從她眼楮里流溢出來,源源不斷地淌進我的心田,讓我浸泡在母愛的溫泉里,渾身暖洋洋的,好舒心。
圍坐在火鍋邊的兩個阿姐也特別開心,她們放開了肚子吃,吃得臉熱汗流,吃得嘴油肚飽。在我們山里人的眼里,親人們能圍在一起,吃一頓好的,那就是莫大的幸福了。特別是她們伢妹,從小爹娘就少關心,屋里來了客人,她們是不準攏邊的,吃一頓好的機會相對我們伢崽就少一些。
阿女乃也時常給我夾菜,不過她的目光就平淡多了。阿女乃端著一個大碗喝包谷酒,喝淺了啞巴阿娘就給她滿上,也不知阿女乃喝了多少,居然沒有被香倒。飯後,阿女乃獨自一人坐在墓地邊,扯開喉嚨唱起了我們大山里那特有的苗歌。由于沒有人給她和歌,她孤獨的歌聲在這靜夜里很淒婉,很悲涼。阿女乃跟我啞巴阿娘一樣,三十幾歲就守寡了。從山風一陣一陣送來的歌聲里,我、啞巴阿娘和兩個阿姐都清楚,阿女乃這是在想我們的阿公了。
其實,屋里阿公的墳墓並不在這臥牛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