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自刎
也就從啞巴阿娘來這臥牛坡勸學之後,我們屋里的阿女乃便對我更加嚴厲了。
只要我哪里不如阿女乃的意,阿女乃就會用皮鞭子抽我。阿女乃的皮鞭子有兩根,一根是生牛皮的,一根是熟牛皮的,哪一根我都不願領受。因此我做事練功都小心翼翼,一般都超額完成任務,根本不敢偷懶。可是,我的脊背上還是挨了不少的皮鞭,很多皮鞭我都挨得莫名其妙。你們沒有挨過皮鞭不知道,那富有彈性的皮鞭子能穿透好幾層衣服,在我背上留下一條條紫紅的鞭痕。如果阿女乃下手狠一些,幾鞭子就可以讓我昏厥過去。
我想,阿女乃可能是卯著勁憋著氣,想我早日成材,可她也太心急了。
時光又那麼一天一天地流逝,九歲的我增到了十歲。
這年的初秋,七峰鄉中心小學的楊校長又進山來勸學了。依慣例,他又到我們寨團屋里去了一趟,有可能是害怕我阿女乃那「惡」的目光吧,他沒敢再到這臥牛坡來。也不曉得楊校長跟我啞巴阿娘都講了一些什麼,在第二天的清早,啞巴阿娘就急匆匆地趕到了臥牛坡,撲通一聲跪在了阿女乃的面前。
用不著啞巴阿娘嘶啞著嗓子打什麼手勢,阿女乃早已明白了她的心思。可是,阿女乃依舊是老脾氣,不解釋,不應諾。而我啞巴阿娘也執拗上了,就那麼一直跪著,不聲不響。
從星子界跑步回來,我忽然發覺跪在地上的啞巴阿娘。啞巴阿娘更加憔悴了,臉盤子瘦得不行,顴骨凸了出來。她嘴巴干枯著,兩行清冷的眼淚掛在臉頰上。啞巴阿娘瞅見走進茅棚的我,就招招手,把我喚過去,示意我也跪下。可阿女乃那冷颼颼的目光掃向我,我就從地上爬起來,慌忙避到了一邊。
阿女乃瞅瞅我,又瞅瞅我啞巴阿娘。阿女乃忽然問道︰「苕崽,你自己講,你想不想去上學?」
此時,我沒有絲毫思想準備,阿女乃忽然發問就把我搞得手足無措。囁嚅了好一陣,我始終未敢表達自己真實的意願。阿女乃就硬聲硬氣地喝道︰「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莫那麼拖拉!利索些,你說,你到底想還是不想??!」
面對阿女乃的威嚴,我只得輕聲應道︰「我,我不……不想。」
我的回答卻讓啞巴阿娘猛地一震。她以一種極為疑惑的目光來盯我,似乎在問︰「苕崽,你這是怎麼啦?你以前不是向往著上學嗎?」
在阿女乃面前,我不敢向啞巴阿娘解釋什麼。我想,反正阿女乃是鐵著心不準我去上學,啞巴阿娘再怎麼哀求都是沒有用的,我還不如順著阿女乃的意,說不想,也省得背後再挨她的皮鞭。
由于我的回答,阿女乃的底氣更足了。她說︰「苕崽娘,你還是起身回屋去吧。我曉得,你全是為自己的娃崽著想。可我卻是為我們巴家,為我們‘多’字宗著想。你好好想想吧,我們朗巴寨歷任的那些寨首寨老,有哪個是上了漢人學堂的?他們還不都是從型受上輩的嚴厲管教,苦練一身好功夫,一副硬心腸,才當上寨首、寨老的。我也曉得,他苕崽是個虎靈娃,是棵好苗子,人清爽又聰明,還能吃苦發奮,可我也正是看中他這些,才有意磨練他,讓他日後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駝巴,延續我們屋里的香火,並去爭當寨里的寨首,為我們‘多’字宗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