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學會了不少胡搞女人的招術
大山里霍拉德的命運完全跟苗婆婆詛咒的一樣，我駝背外公和屋里阿爹都是死得不明不白。
我駝背外公是死在單家寨水碾坊旁邊的石板橋下，他的頭與腳淹在水里，只有高高的駝拱背露出水面。而且，外公死的那晚，天剛好下大雪，到處都是冰天雪地，他拱起的駝背也被雪花厚厚地蓋住了。因此，石板橋上人來人往，可誰都沒有注意到，那溪水邊拱起的雪團團竟會是平時鳥哩鳥氣、粗暴丑陋的駝背麻子。好幾天過去了，雪花開始消融時，人們才對潺潺的溪水邊拱起的黑團有所懷疑。有人拂去外公駝背上的殘雪，用釘耙一鉤，僵硬的外公就在水里翻了一個身，把溪溝兩邊瞅熱鬧的寨眾們驚了一大跳。因為駝背外公惡作劇地暴著眼歪著嘴，在嚇唬那些膽小的人。
對于駝背外公的死，大伙還爭論了好久。
有人說，我駝背外公是被包谷酒香死的。我們山里的苗話很有趣，說醉不說醉，而是說香，醉倒了就說香倒了。由于外公的酒量特別大，極少有香倒的時候。可是，他一旦香倒了，就借故發酒瘋，包括幾個寨首在內，什麼人他都敢罵，還趁機把他胡搞女人的丑事一一說道出來。駝背外公被包谷酒香死的可能性還是有的，他每被香倒一次就犯一次大病，其中有一次還差一點就死翹了。
又有人說，我駝背外公是被蠱毒逼死的。誰都曉得，我們苗寨里的女人大都藏有蠱毒，山里被蠱毒逼死的男人實在是太多了。像外公這種爛性的人，肯定牽纏了不少的女人，也肯定背負了不少的情孽。有情孽的男人肯定會被山里的女人暗下蠱毒。
還有人說，我駝背外公很可能是被仇家勒死的。從駝背外公難看的死相看，這種推測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可是，大山里厭惡外公的人特別多，而真正的仇家又不太顯眼，加上事發那晚偏偏又下了一場大雪，凶手根本就沒有留下任何罪證。
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初期，全國依舊沉浸在紅色的動蕩中。可是，我們閉塞的朵朵山自始自終沒有遭受紅色動蕩的席卷，仍舊過著我們貧窮又單純的日子，幾個寨首依舊以各自的方式打理著各自的山寨。看待我駝背外公的死，山里人不僅不悲傷，反而有那麼一點點欣忭。臉面上，大伙對駝背麻子的遇害很關切，並熱衷于探究他的死因。暗地里，大伙都為這麼了結了一個禍害而欣然。
其實，稍稍有一點邏輯推理知識的人都能明白，我屋里阿爹與我駝背外公的死必定有牽連。駝背外公失蹤了好幾天，屋里阿爹就在屋里蒙頭酣睡了好幾天，以前，他們兩個是在一起做木活的，形影不離。再有，駝背外公不與他一起回屋里，他沒作詳細解釋，只說師傅可能喝酒香倒了，獨自在後頭。曾听別人說道過，屋里阿爹好幾次與駝背師傅爭女人，竟還暗暗動過拳腳。很多人都很清楚，我駝背外公死了，最得好的當然是我屋里阿爹。
唉，那時候居然沒有人去追究我屋里阿爹？居然沒有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我們朵朵山里的苗人就是這樣，愚昧，木訥，野蠻又自閉，怨誰都怨不上。
駝背外公沒有其他後人，他的後事自然是屋里的阿爹和阿娘來操辦。由于駝背外公死後是佝僂著腰，加上他的駝背，他整個人就像一個躺倒的「7」，一個折腰的樹樁。將他放入棺中，大伙想了許多辦法。曾用木板去夾過他的尸體，可尸體太僵硬，無法將他佝僂的腰身壓直，竟然還用翻滾的開水燙過他。幸好大山里多木材，尋了一副大棺木，並把兩邊刨空了不少，才委屈我外公側身躺下。又由于駝背外公無子嗣，他沒有資格享受八人抬棺。
駝背外公下葬之後，屋里阿爹就神氣了起來。依照門規，他的師傅一死，他就可以做別人的師傅了。陸續地，他也收了好幾個學徒，教徒的方式居然與駝背外公一模一樣。他想，既然我做學徒時不容易，那麼我也要讓我的學徒不容易。其實，駝背外公初為師傅時也是這麼想的。
屋里阿爹不僅學會了駝背外公的精湛技藝，而且還學會了不少胡搞女人的招術。他心里其實很明白，自己在為人處世方面決不能與駝背師傅一個樣，他決不能步駝背師傅的後塵。開始時，他對人很謙和，也躲避著，自律而努力，把主顧家的家具做得精致又精致。在駝背師傅跟前，他雖然是徒弟，但他的手藝並不比駝背師傅差，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超過了駝背師傅。因此，他的聲譽逐漸趕上了駝背師傅。也因此，他與駝背師傅的矛盾逐漸擴大，加上內心原本就隱藏有怨恨，他生出那份歹心全是自然。
屋里阿爹成為師傅後，他開出的收徒條件與自己師傅的完全一樣，對自己的學徒照樣凶狠。可是，他還是有別于駝背師傅的，並不那麼囂張，對主顧們很和善很大方，也容易服侍。山里人買娶婆娘都順從他的時間安排，因為等著打家具的人都排著一溜長隊。很多人想得到我屋里阿爹做的家具，寧願將婚期延後。而正是由于活路忙，屋里阿爹就整年整年地都不回屋里一趟。
然而，山里人的人生是簡單而粗糙的。屋里阿爹長年離家，又極不滿意我啞巴阿娘，加上一些別有用心女人的誘惑，他的自律就撐不了多久。跌進**後簡直是一發不可收拾，反而，他比駝背外公更爛性。沒有人知道他好過多少女人，也沒有人知道他背負著多少情孽。屋里人只知道他帶回屋里的錢越來越少，只知道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他意外的死亡，阿女乃和阿娘一點都不訝異。
屋里阿爹留給我的那把杰木達，一直被阿娘掛在她的睡房里。她極少去動它，卻時常拿眼去端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