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長楷正失神地坐在床邊看著睡著沉沉的寧昱,猛然覺得屋子里多出一個人的氣息……
「出去~!」他低喝出聲的同時亦雙目冰寒地回眸卻大吃一驚︰「怎麼是你?」
阿紫被那一眼瞪得心頭一凜,這個邵長楷居然還有這樣的眼神,莫非一直深藏不露來著?若真是,倒要好好計較一番了。臉上卻嘻嘻一笑,「獨樂樂不與眾樂樂,長楷方才那一眼當真好有氣勢,換成旁人,只怕要被嚇哭了。」
邵長楷眼神急閃,臉上也瞬間換了幾種表情最終起身沖阿紫作了個揖,「下臣不知陛下到來,失禮之處……」
「好了,若不是為了觀一眼這海棠春睡圖,……話說回來,長楷方才看得好入神哪~」阿紫不客氣地將他拉開,不在意他垂于身側的雙手緊攥,低眼看著寧昱的睡顏,「果然好有基情的說,長楷方才莫不是想要一樹梨花壓海棠了?嘖嘖,就是有心,也得耐著性子等人家養好傷嘛~」
「陛下……」邵長楷被她拋過來的一個個響錘砸得腦子里嗡嗡連響。
「雖然年紀大了些。」阿紫從容坐到床邊,不去看邵長楷面如死灰的臉,而是左右打量著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寧昱,「話說阿昱看上去不像是喜歡男人的人呢,難怪你守了這些年還未得手。要不要幫你出個主意呀?」
邵長楷听著不明真意的小聲調,腿一軟,「陛下,只是臣一人的齷齪,阿昱是不知情的。」
「怎麼矮了半截?」阿紫似才發現他已跪下,略吃驚地看著他,隨即眯眼一笑,「你最應該擔心的是你那姨母,若知道你將她唯一的兒子掰彎了會不會沖過來宰了你才是正理。」
邵長楷終于能分析眼前的狀況了,將她前後所言又過濾了一遍,發現自己果然有些反應過度了。原本慘白的臉,漸漸涌上紅潮,進而發紫了起來,「您……怎麼來了?」
「好歹阿昱也是因我受的傷,我怎麼也得來看看才是。」阿紫將未開的折扇在唇上一掩,挑眉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對阿昱心存不良。」
邵長楷這輩子沒這麼尷尬過,盡管眼下明白了這位並不是來為難自己的。
「你要他還是要這浮華?」阿紫見調戲得差不多了,一正神色問道。
「他。」邵長楷半點兒沒猶豫地答道。
「不後悔?」
「永不後悔。」邵長楷正色地抬起雙眼,壓抑著快要跳出胸膛的那顆心。
「即便從此粗茶淡飯,自食其力?」
「是,求您成全。」
阿紫微微一笑,「你這樣想,不見得他也這樣想,說不定他還覺得你惡心呢,也沒準連看你一眼都不想。」
「我等了他這麼多年,如今他兒女皆有,我自然也不會只是再守著了。」邵長楷動情地看著依舊睡著的寧昱,卻未留意到那原本蒼白的臉色已經浮上淡淡的粉潤,「可陛下如何看出來的呢?」
「是說我眼光太毒了吧?」阿紫起身,她可是發現了床上這家伙的秘密,「誰讓每次見到他時,你都一定在呢。而且昨晚又是你第一個發現他不見了的,不是放在心尖上的人,會這麼念念不忘嗎?別想說什麼兄弟情深的來糊弄我,你見他涉險時那不要命的架勢,是誰都會懷疑的吧?好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感覺呢。」
「不過呢,阿昱居然肯以身護我倒是讓我沒想到的,雖然……這份心,我還是領的。」阿紫掏出一瓶藥膏,「這個給他用吧,止血消腫不留疤,用途多多,你慢慢研究吧。」
邵長楷被阿紫明顯的暗示,再次逼紅了臉。雖然三十好幾了,但他身上畢竟有皇室血液,長相自然不會差了,瞧著倒比同齡人要年輕得多。「多謝陛下。」接過那瓶藥膏後,不自覺地瞄了一眼那人,卻心下一驚,臉上的潮紅退盡。
阿紫壞笑了一聲,「希望你心想事成。」隨後又追了一句,「你也實在太溫吞了些,有花堪折直須折呀。」然後離去。
邵長楷心底大叫,哪有你這樣害人的?可手中攥緊的那瓶藥膏已落在那不可思議的雙目中。
「阿昱……」他軟軟地靠上床邊,就那樣坐在腳榻上,「是陛下特意送來的藥膏呢。」
寧昱不知道那人來了多久,但該听的都听到了,所以門一響他便睜開眼,怔怔地看著那伴了自己多年的表哥。那些話……是真的嗎?他竟對自己有那樣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小時候的一幕幕。
他給自己洗澡,喂飯,手把手地教自己寫字。及大些,又是他親自教自己懂了那些事,就連頭一次……也是他用手幫的自己,為什麼那個時候自己傻得那麼信任他?原來他一直對自己是抱著那樣的心思……惡心嗎?好像沒覺得。
「阿昱,你哪里難受?要不要喝水?想不想如廁?」邵長楷被他盯得這顆老心七上八下地,猜不出來他究竟听去了多少,對自己又是個什麼想法……難道這面無表情的就是惡心了?
「都要。」寧昱擠出兩個字便不肯再看著他了,死死地將眼閉上。他腦子里還亂著,可正常的需要卻還是要倚仗著表哥,他可不想被別人……弄?
且說阿紫,心滿意足地出了門,帶著眼神微有閃躲的飛龍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邵府,就隨意逛了起來。
中午,兩人隨便找了個小館子就進去了。
「有什麼想問的就直說,這樣羞澀實在不像是你的性格啊。」阿紫吃得五分飽後,扒拉著碗里的面,睨著對面的飛龍。
飛龍碗里的面已經見了底,才放下筷子便听到她這樣問,手頓了一下,才抬眼看著她,「我只是好奇,您真的支持他倆嗎?」
阿紫將自己的碗向前推了一下︰「吃不了了。」
飛龍伸手接過來,自然地將自己的空碗往旁邊推了下,也不嫌棄地吃了起來。
阿紫便動手剝著盤里的水煮花生,邊吃邊說︰「你覺得邵長楷是個什麼樣的人?別多想。」
飛龍伸舌舌忝了一下唇邊沾上的醬汁,「很能忍。」
「是呀,的確能忍。」阿紫剝了幾粒花生丟到他碗里,看著他直接夾起來吃了,心說這家伙哪里不一樣了呢?想想又道︰「為了阿昱,他可以忍到對方娶親生子,自己也生下子嗣。這樣的一個人,只怕之前就是我不故意壓著,他也是不想出頭的,只為了終有一日得到阿昱。」
飛龍目光一凝,亮亮地。
「以前是我沒留意,不過現在既然知道他在意的是什麼,我就能放心地用他了。」阿紫俏皮地笑笑,「有沒有覺得我很壞?」
「主子在我眼里,永遠都是最好的。」飛龍極溜地答道。
「這會兒,那個門房一定把我的話傳到他耳朵里了,」阿紫沒理會他的「甜言蜜語」,「我賭他一定比我還心急,所以用起來也不會覺得不忍。」
兩人用過飯便溜達著去了保健院。
找到田妮,將跟她有關的事一說,她滿口答應。雖然也年近三旬了,但那雙眼里還是劃過抹惡趣味。阿紫裝作沒看出來,反正不只是場面上的那兩句。
看過傷者,阿紫又帶著飛龍拐到女子學院。從學院出來後,阿紫便帶著飛龍順著城牆,手里拿著一包瓜子邊走邊嗑,不時還要飛龍抓上一把。
今天本是飛龍輪休的,阿紫看看身邊的他,「你怎麼這麼悶啊,我說十句,你才應一句,還是單音節的。」
飛龍本來還暗喜于心的,這種感覺已經好久沒有過了,卻不想好好的,她又瞪起了眼……「主子?」
阿紫有些沮喪地嘆了口氣,「你難道沒發現我是特意帶你出來散心的?」
飛龍的眼,唰地亮了。
「七朵走了十天了,你就沒什麼想法嗎?」阿紫停住腳,「心里要是不好受,就跟我說嘛。你不說,我怎麼能知道呢?我不知道的話,沒準兒又做了什麼惹你不開心的事……」
「我現在就很開心。」飛龍一本正經地看著她,眼里卻閃爍著不一樣的飛揚。
阿紫抬起眼,無語地看著他,「……你是說,跟七朵和離了,很開心?」「跟她沒關系。」飛龍搖頭。
「能不能別說一半話呀?你……唉,是我讓你變成這樣的?我記得你剛回到身邊的時候,可是比現在的話要多多了。」
「主子累了嗎?」
「呃?有點兒~」
飛龍抿唇一笑,突然將她橫抱起來,「現在更好。」
阿紫雖然有些吃驚于他的主動,但認真看了半天,覺得他好像真的很高興。「那個……飛龍,你年紀也不小了,別累著了。」她自認為很體貼地說道。
飛龍挑眉看過來,突然將她往上一拋,隨即接住,「主子,還用試嗎?」
阿紫看看散了一地的瓜子……「不用了,實力尚在。」
飛龍翹了翹嘴角。
好幾年沒見過他這麼輕松了,阿紫盯盯地看著他,直至他臉上熱了起來。「飛龍,方才你那麼問,是不是你喜歡的是男人哪?沒關系,我很開明的,你直說就是。」
飛龍黑了臉,眼神里居然帶了些不悅,「主子~!」
「不是就不是嘛,干嘛瞪眼?」阿紫嘟囔了一句,然後自動將頭倚上他的寬肩,「其實你長得也挺不錯,是個強攻的料兒。」
飛龍听了前半句時,心已經狂跳了起來,以至後半句說了什麼,壓根就沒听清。不過就算听了,也未必懂。
阿紫是真的累了,而且每天都會有午覺的,于是沒多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飛龍低眼,看著她全然放松的睡臉,微微一笑,拐到主街,雇了轎子,抱著她坐了進去。
阿紫醒來時,已在自己的寢室中了。
風野見她睜開眼,便哼了一聲一戳她的腦門︰「他抱得舒服是不是?睡得還真沉。」
阿紫見身上的外套已經月兌下去了,便拉下他,枕上他的小月復︰「你幫我月兌的衣服?」
風野眼一轉,沒吭聲。阿紫便當他默認了,「你不是也去調查了?可有進展?」
「直接招出雲家,」風野見她提起正事,便也正色回道︰「不會我跟阿復都覺得招得太容易了。」
「你們懷疑雲家被丟出來頂缸?」阿紫想起昨晚雲離最後的表情,「也沒準兒做了墊背,若說一點兒關系沒有也不見得。」
「阿喻什麼也沒說,臉色有些難看。」風野的手,自在地鑽進里衣,「我更懷疑是阿喻手底下的那些人,有些是老皇留給他的人,不準兒想做個從龍之臣呢。」
「不管是誰的人,昨晚死了不少。」阿紫抬起一手舉到耳邊,隔著衣料輕輕勾勒著那處。
「我相信阿喻,若真是,他會自己解決的。」阿紫被風野的手,勾起燎原之火,「說正事呢~」
「是正事呀~」風野輕松地將她撈過來,「還有比這個更正的嗎?」然後就撲了上來……
年後一個月內,沒過年終考核的官員紛紛落馬,邵長楷也帶著躺在車里的寧昱走馬上任了。一個相對偏遠的小縣,據說連衙役牢頭在內都不到二十個「公務員」的地方,做了個芝麻官,而寧昱是給他做師爺的。兩人只各帶了一個貼身小廝,家眷都留在京里。
寧家主母才被罰了半年俸祿,小女兒做了半個多月的義工,唯一的兒子便遠走他鄉……這心情不是一般的郁結,只好去找兩個姐姐訴苦。
邵家主母被長子臨行前的告白,氣得在床上躺了三天才下了地,對妹妹的羅嗦只能听之任之。
「二姐,你怎麼了?」寧家主母這幾年的不滿終于有了發泄口,見大姐都跟著抱怨了幾句,她卻沒吭聲,便不滿地點到她的頭上。
「呃?哦,我想著,陛下這應該是打算啟用楷兒了吧?」邵家主母不是很熱乎地應了一聲。
「就一個小破縣?」寧家主母不屑地哼了一聲,「比事中還低呢,這叫啟用?降職才是。」
蘭家主母因女兒蘭怡嫁得還稱心,雖說兒子不爭氣但女兒一直的告誡還是記在心底的。「我看你也別惱了,咱們陛下一向行事沒法估量,或許兩個孩子熬上幾年苦,就真出息了呢。」
「哼,那也是長楷出息,我家阿昱只是個師爺。」寧家主母沒好氣地白了二姐一眼,「長楷也是,干嘛非拽著阿昱去?連個丫環都不肯帶,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口熱乎的。」
邵家主母心虛地垂了眼皮,「楷兒會照顧好他的。」這話一出口,先自顫了幾下。不過想想長孫的懂事……「孩子們不在家,孫子們可得看好了,你可別慣壞了,咱們陛下對真有本事的孩子,還是願意提攜的。」這話,她是听大兒子說的,如同吃了定心丸。
此時遠在五百里外的馬車里,躺得骨頭都似僵掉的寧昱,橫著捧書看得嘴角直翹的邵長楷,「看什麼不正經的呢?」
自出發後,寧昱就沒給過好臉兒,邵長楷也不惱,「哪里不正經?是農史。听說那縣很窮,我總得做些準備。」
「哼,你連稻子都沒見過吧?怎麼,真想去種地了?」寧昱就是不待見他,雖然並不是真的不想跟著出來。
「就是因為不懂的東西太多,所以要趕緊學些。」邵長楷好脾氣地解釋著,然後放下書,垂頭看著他,「是不是躺得又難受了?我給你按摩一下。」
「別,不用了。」寧昱想起兩天前的按摩,臉就覺得熱上了。混蛋,分明就是想佔我的便宜!
邵長楷看得心中一蕩,「跟哥客氣什麼?」然後伸出一雙魔掌……「好人兒像你這樣躺著,也受不了的。」
雖然一直以來,寧昱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而邵長楷也還算以理相待,但有些東西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你揉哪兒呢?那兒又沒骨頭?」寧昱氣惱地瞪著。
「咦?……抱歉,方才想事來著,一時沒留意,以為挺硬的就揉了兩下。」邵長楷不甚認真地道了歉。
寧昱哼了兩聲,「還不拿走?」
邵長楷瞥著毛毯下的鼓起,慢慢順子躺在他旁邊︰「阿昱,你肋骨那兒還疼不了?」
「……干嘛?」寧昱警覺地反問道。
「臨行前,陛下又送了好幾瓶藥膏,我想著,要不要給你多抹些。」邵長楷的手,鑽進他的衣里,向那傷處模去。
「快拿出去。」寧昱有些氣急敗壞地低吼著,「往哪兒模呢?」
「怕什麼?一直都是我給你上藥,都成了你的小廝了。」邵長楷心滿意足地撫著那柔滑的肌膚,覺得跟小時候的感覺差不了多少。
「出去~!」寧昱不敢大聲,怕外面兩個小廝听到了。
邵長楷卻似打定了主意,不止沒退出去反而一只手將寧昱的雙手擒住拎到頭頂上,另一只手順著腰側向上模去︰「疼不疼了?別惱,……動得這麼厲害,可見是不疼了……」
絞纏著的舌頭終于分開了,邵長楷雙眼精亮地看著身側的人,「臉紅成這樣了?」
「混蛋~!」寧昱氣喘吁吁地哼著。
邵長楷卻松了他的手腕,支起頭,「阿昱,委屈你了。」
寧昱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做牛做馬地報答吧。」
「好。」邵長楷應得干脆,「不會讓你跟著我吃苦的。」
半個多月後,飛龍面色有異地拿著一個小紙條進了上書房。
「有事?」阿紫抬眼見是他,便放下手中的奏折。
「嗯,邵長楷他們到地頭了。」飛龍將紙條遞給她。
阿紫接過來打開一看……「成了是什麼意思?」然後雙眼漸漸綠了,挑眉看著他。
「就是主子想的那樣。」飛龍不甚明白地搖搖頭。
阿紫笑笑,「你還讓人盯著這事兒?」
飛龍不自在地看向別處,「我以為主子是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