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秦沐斐在汴京城外一處山頭暴走,盡管被勒令在床上養傷,他仍是耐不住性子等在了上山的路口,若不是情緒暴躁沒個安分,或許還能成為望妻石。
原因很簡單,這幾日杜凌每日都下山,身邊只帶一個廖淨,完全不顧忌他這個丈夫的感受,連夜間都不肯同房共處,說是當著兄弟的面不能婚前失貞,畢竟這幾年大家都稱她為姑娘,一個未嫁的老小姐。
「我躺不住。」zVXC。
關于這點,他其實于心不忍多次想跟杜凌提個醒,但約束自家表弟也做不到,所以他也就視而不見當自己不知道了。
他不懷疑她對他的在意程度,只是不喜歡她在得知他所有事之後還對他有意疏遠。
可如今,一次受挫竟令這樣血氣方剛的男子黯然失色。
「你若擔心別可攔著她,既已放她去就稍安勿躁,這些年她都是這樣我行我素,許是習慣了這生活方式,你們又分別已久,慢慢磨合吧。」宋易站在遠處看了挺長時間,看不下去了只能過來安撫。
宋易這會兒也弄不清自家表弟的心思了,看著消極無奈,卻又表現得急躁主動,他是無法琢磨透徹了。
「難道你因為比不上妻子的才能一時羞愧就不要她嗎?這就能令等你三年為你做了這一切的她開心滿意了?斐兒,你素來不是這樣懦弱的人,為何這次總是無法走出這個困境?」宋易此時的表情很是嚴肅,語氣也頗為嚴謹犀利。
「斐兒,你過濾了。」
這幾日,杜凌對秦沐斐的嚴格他們都看在眼中,吃喝一律按照她列出的飲食安排,休息與活動時間也硬性規定,甚至在她外出時還囑咐了幾個兄弟與賈叔監督與管束。如此重視……莫不是當真嚴重到成為棘手問題?
若真是躺不住,那幾個弟兄巴不得圍著他追問這些年的事,他完全可以憑那打發時間,何必獨自一人坐在山頭吹冷風?
說開了不過是他的不安心理在作怪。
三年不見,這表弟的性子越發急躁了,十幾年的韜光養晦都快浪費了。
宋易半托著秦沐斐的身子緩步向前,擰著眉頭徐徐說道︰「你是他們的頭自是知道他們的德性,平時散漫慣了,除了你也算目中無人,見到這麼一個可人的少年就起哄著上前捉了,嚇得那孩子都傻了。寨子是弟妹與幾個師傅商量著建的,所以她是從勘察地里情況就跟著上山的,自然就得知此事,她見了那孩子喜歡我便讓他們給放了。」
「真是如此?躺不住也沒必要在這風口坐著吧。」宋易揚著唇角笑意不明,直直盯著秦沐斐的臉看著他的臉色由白轉紅。
這幾天詳細听說了她的豐功偉績,他不禁有些怪異心理,覺得她的才能令他在她面前有些抬不起頭來。
「你是在意淨兒與弟妹的親密?」
如今是戰亂年代,放兩個秀色可餐的人去亂闖,焉能安心?
「關于淨兒的事,其實我與賈叔也談過幾次。」
這種感覺他能理解,卻不能體會。
杜凌這些年跟他們在一起的方式很奇怪,不像一個當家的,因為從不管寨里的事務,借口說不懂男人們的這些事,但也像是一個當家的,畢竟她養活著這幾千弟兄。他們雖不介意她插手管他們,並敬重她的為人,但她顯然沒有興趣,也不希望有人管束他們。
「當初她在寨中不好過吧,多謝表兄替我護著她。」秦沐斐听到此處忍不住出聲打斷,他怎麼就沒想到那群野慣了又肆無忌憚的兄弟會不服她這個小小女子。
宋易輕笑了幾聲,斜眼睨著秦沐斐,「即便是為了曬臉,此時已日落西山暮色降臨,你是要打散曬月亮?」
見秦沐斐不吭聲,宋易忽地眸光一沉閃過一絲憂色,莫不是早些年的傷勢太重令他的武功受阻,無法恢復?還是身體某些方面的殘缺令他不能再過常人生活?
「倒不是,無需擔心,我的身子已大好,不過是弱了些。她對病人的態度本就是如此,當初沐雨病時她連我娘都罵了一通,有爹娘在的飯桌上都能直接劈頭蓋臉指責沐雨不听話,她的心意我懂,都是為我好。」秦沐斐見宋易真的擔心,便勾著唇角解釋。
這幾日她倒是不隱瞞做過的事,唯獨受的委屈一句都未提。
這回,秦沐斐不頂嘴了。
何況,他壓根就放不下她,從鬼門關爬回來也不過是要守著她陪她繼續留在人間。
對某些無能男子來說,娶個能干妻子未必不行,反而樂得輕松,但對自尊心極強的斐兒來說,確實會有些別扭。
秦沐斐冷嗤一聲,恨不得對著杜凌罵一句「去他狗屁的婚前失貞」,他們是夫妻,並且長達六年多時間,只不過聚少離多沒洞房而已。
那麼這幾日她的下山為的又是什麼?
他是恨不得能跟在她身邊,陪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尤其是這樣的危急關頭,她在外面他豈能安心躺著養身體?
「凌兒很有趣,大多時候糊涂,要逗她樂很簡單,說什麼都能信,大智若愚的姑娘。不過這不是我想討論的,我們現在說的是那個吃肉喝酒依賴女人的和尚,表兄,你當初選址時沒發現那座廟嗎?哪有長得那麼標致的和尚?倒像是那家的私生少爺。」秦沐斐將身體重量移到宋易的肩膀,放松下來腿確實又疼了。
不過,無論如何,他作為寨中軍師與寨主表兄,自是要負責她的安危,每次皆會另行派人跟蹤保護。
「這不是凌兒嫌我白嘛,多曬曬總是能黑回來的。」
那個女子不過是獨立,並不是孤傲,更不是勢利。
秦沐斐一坐在冰涼的岩石上,看著日落天黑仍未等到他們回歸,不免有些心浮氣躁,也擔心她的安危。
「既是懂得她是為你好,你還日日在這里自尋煩惱做什麼?」
他的人生目標是帶領弟兄們過上無人欺壓並富足自由的生活,他得是那個帶頭之人,為兄弟奉獻一切,必要時還能堵上自己的性命,但此時卻發現他的妻子比他更有能力做這些,他要鋌而走險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才能得來的東西,她輕輕松松開個口就做到了……能不打擊他的自尊嗎?
秦沐斐抬頭咧著嘴笑,一副嬉皮笑臉模樣,許是覺得說不過去,又柔聲加了一句︰「她見我蒼白得毫無血色很心疼,這幾日拼命給我進補,每每查看時又失落,我是希望能盡快恢復正常膚色,以慰她寬心。」
「你如何會懂,這本該是我為她所做,到頭來,她卻在我生死不明時做全了一切。」秦沐斐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抬眼掃向勸慰的宋易︰「那次詐死前我向她承諾會為她打造一個家/園,讓她過舒心自在的日子,豈料她卻許我一個未來……因為她只懂些醫術,平日又不見有其他喜好,我雖然感動卻並未當真,誰知她卻比我更懂經商,短短三年已擁有諸多資產,我有時想想,總是怕自己……要不起她。」
這處山頭是簡易落腳之地,佔著有幾處大小不一的山洞,前些年又來特意打理過,勉強能住些日子,反正都是隨處能睡的漢子。但畢竟跟普通房子有些區別,每餐做飯便是個問題,沒有灶台極為不便,她卻堅持每晚都炖上一盅補血湯藥。
承認在等妻子也不是丟臉的事,他在別扭什麼?
平時她要去做什麼會禮貌性通知他,偶爾要幾個弟兄相隨護衛,有時覺得不存在安全隱患便自行帶著徒弟下山。
秦沐斐伸長了雙腿輕輕揉捏按摩,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我躺了整整兩年,後來半年能坐起身大多數時間也都躺著養身子,後來怕錯過此次機會就得南下找你們,也不知要耗費多長時間,就迫不及待地鍛煉,想站起來……其實下山的時候還走不穩,山路不似平地好走,還是關兄背我下去的。現在找到了你們倒是可以安心養著了,但再讓我躺也躺不住了。都已經下過床走過路,誰還能當自己是個廢人?」
他暗自做了一會兒的心理建設,組織了語言便問向宋易,「那個孩子……我說的是凌兒的徒弟,他並不像個智障,你是否覺得他對凌兒的依賴性太強了些?听說已經十八,早已過了孩子的年齡,也不知凌兒將他當什麼來對待,我總覺得不是徒弟這麼簡單。」
不是他小心眼,男人有時的直覺也非常敏銳準確,他能感覺到廖淨並不喜歡他。
他感動之余只有心疼,這樣一個擁有不少資產的女子屈身在山洞居住,為的還不是他嗎?宋易說的不錯,他就是再自卑再自責,也不能因此就放棄她,否則,她又該是怎樣的難堪?
「斐兒,是不是你的內傷很重?杜凌給你看過嗎?她說了什麼?」
如她所說,在秦家他是個百無一用的秀才,離了秦家,他也不過是個山賊,這樣的他配得上她嗎?他能給她的,不及她給他的十分之一,他如何不心慌不內疚?
所以,他暗中習武,組建隊伍,令自己逐漸強大。還記得當年初見他易容為盜魁時,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與倨傲自負神情他至今難忘,自己會義無反顧跟了他一起謀事,便是為那股氣勢所折服。
「我如何能攔她?自從她去了鴻雁樓之後就換了一個人,性子又急又直,嘴皮子也厲害,我說不過她。何況,看這些年她為我做的事……我哪敢攔她?我對她的不是冷落三年,而是憑空消失三年,不知死活,她能堅持等我已難能可貴,竟還替我攬下照顧兄弟家人的責任,我又有什麼臉面去攔她?」秦沐斐邊說邊嘆氣,俊臉上盡是落寞神色。
「她既是願意為了你做那些事,便不會要你因此有所負擔。杜凌這個女子雖是天下少有的聰慧睿智,她的經商理念新鮮出奇,往往一擊就中,又敏感細心,能看透各類百姓所需,是個天生的商家。但她再怎麼強也不過是個女子,也是你的妻子,何況,她並不是驕傲自負之人,也不會想要凌駕在你之上,寨中的事務一直由我代管,你既已回來,自然該由你接手。」宋易平靜地闡述他的觀點,不認為秦沐斐有必要為了杜凌做的事自卑自責。
再則,他們何來的資格去管束她?
可自家娘子與大齡少年同進同出委實刺眼得很。
宋易挑了挑眉上前拽起秦沐斐,拖著他往回走,「別等了,與其等她入了視線匆匆忙忙地逃回去惹腿疼,還不如此時慢慢散步回去在床上等。她其實挺笨的,聰明只用在生意上,怎能托這幫對你盲目尊崇的崽子看住你?賈叔更不必說,你一句話他們怎敢忤逆?」
畢竟,他欠她的太多,不能讓她在幾千兄弟面前挺不直脊梁骨。
宋易听聞秦沐斐這段話不禁訝然,隨即只能悵然嘆息。這個表弟自幼性子倔強,在宋家吃了不少苦,後經那麼一劫留在秦家得到秦家二老關愛疼惜才慢慢養好了性子,可骨子里的東西不可能消得干淨。
不過,情緒歸情緒,死里逃生又苦盡甘來找到還未另行婚配的妻子,他自當萬分感激上蒼,也珍惜機緣,不敢褻瀆夫妻名義,願意在婚禮之後再行周公之禮。了因簡口。
「我哪有賈叔護她?不過也只是短暫的情況,等她選址開了酒樓和胭脂鋪後就差不多收服大伙兒了,後來寨子建成後就更不用提了,連我都折服了何況那幫小子?淨兒的身世弟妹該是都告訴你了,我們確實有懷疑,不過認為這不影響他留下,所以沒有在意。何況,你大可放心,弟妹之所以疼淨兒,完全是拿他當個孩子看,並且,也該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讓等你的日子過得愈加充實而已。」
若真是如此,他既已回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