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凌再度出房間時,已是漫天星辰。
老舊的秋家老宅里聚集了不少人,簡陋的堂屋里擺著一桌子好酒好菜,此次跟著她北上的幾個寨中管事都在,連宋易都沒缺席。
「大哥!」
「大哥,這些年你倒是去哪兒了?宋先生費了好多心思派兄弟到處找你,還得瞞著姑娘,找了這幾年,我們都快找哭了又不敢表現出什麼,就怕惹姑娘傷心。好在找著你了,要不然我們可真留不住姑娘了!」秦十三是早先跟著秦沐斐的主干之一,最是年幼,此時也顧不上什麼就沖上前一把擁住了秦沐斐。zVXC。
「少爺,少女乃女乃說的對,此地不宜久留,有些事等出了城再細說吧。」
「好,該說的我都跟凌兒說過一回,此時也說累了,吃飯吧,吃完早點走。最近城中仍是不安穩,金兵要打進來的事誰都心知肚明,就怕此時退縮會讓皇帝砍了腦袋,所以不少官家都在打包細軟找借口送妻女離開,這幾晚我見過幾輛馬車,都是偽裝成百姓走的,守城將領查得在緊也懼怕疫病,咱們也學他們裝出一個疫病病人,光明正大地出城門。」秦沐斐這幾日追蹤了不少車輛,連宋家都蠢蠢欲動要宋走後院女眷與孩子,一場疫病讓大家相信,災難的確是要來了。
宋易抿了一口酒盯著秦沐斐,知道自家這個表弟不是泛泛之輩,看清局勢總會大有作為,不像是甘願屈居一座山頭的人。
子缺大菜。此時見桌上菜色豐富,冒著熱氣飄著香,令人食指大動。
「坐吧,腿不是還疼嗎?如果你們不餓就先吃先聊,聊完後趁著天黑出城,這里也不是什麼久留之地。」杜凌抬頭瞥了一眼面色僵硬的秦沐斐,視線掃過他的雙腿下意識地蹙了蹙眉頭,這才伸手拽他坐在了她的左側。
從方才的談話中他已知道杜凌這些年為他的寨子做了什麼,就憑她做的這些事,還不值得被這群猴崽子叫一句大嫂?
「賈叔,用不著這麼激動,沒你在身邊的日子可真難熬,放心,今後我走哪都帶著你。」秦沐斐也是鼻尖泛酸,拍著賈忠的肩膀將他按在椅子上,語重心長地安撫他。他自然是知道這些年的生活,賈忠是最難的一個。
賈忠低沉著嗓音勸了一句,雖然表面上他告誡大家別提少爺這些年受的苦,怕壞了氣氛惹少女乃女乃傷心,其實,是他自己不敢听。
同為男子,他自是感受得到那種潛在的嫉妒與防備。
「可不是,姑娘在臨安城可是名媛之首,多少人惦記著。」
廖淨神色一暗,繼續低頭吃飯,這動作跟師父模他時一樣,連神情都沒太大區別,他不喜歡。
秦沐斐一杯酒端起來還沒來得及喝,手腕又僵住了。
從少爺出現的第一刻開始,他已看出少爺的身體有多殘破病弱。三年後都是如此孱弱,可想而知當初被宋家追殺時有多淒慘。
「少爺……」
「賈爺爺下的廚,給師父送了臘肉我就出去找吃的了,賈爺爺回去通知宋先生他們。」廖淨將筷子遞給杜凌,又執筷給她夾了幾筷子菜,這才乖巧地坐在她身邊低頭吃起東西,那副安靜模樣極其自然。
「你們都北上了只有老八老五管著幾千人,能行嗎?」
他嘆息地望了一眼七嘴八舌的兄弟,無奈地說道︰「你們這班臭小子是不是不指望我回來?這才剛重逢,你們不問該問的,倒是一個個恨不得有人娶了你們的大嫂讓我孤苦伶仃地陪你們到老!」
按照她的診斷,秦沐斐的骨頭是長回去了,也沒必要打斷重新接,目前正處于復健期,多走路與長期站立都該會有不弱的痛感。
「大哥,你何時才跟姑娘成親吶?臨安城里不少貴公子都請媒婆到鋪子里求過親了,就是苦了賈爺,要扮姑娘的親爹,回都回得煩人。」
秦沐斐微微一頓,隨即便了然地扯起了嘴角,只是尚未來得及表示什麼,一句輕柔的嗓音在此時響起,還帶著十分的恭敬與乖巧。
「師父坐,你今日沒吃東西。」
廖淨從不在意被別人冷落,一個人也能自得其樂,雖然堂中一干人都現在重逢的喜悅中,他卻只看得到師父一人。
「大哥,是賈爺不讓我們問,說大哥好不容易才回得來,讓大家得高高興興地喝酒,不能抱頭痛哭……大伙兒這才說點別的緩和緩和氣氛,說姑娘的事就是最高興的了。」秦十三一臉憋屈地說道,視線瞥過不動聲色的杜凌,又立即低下頭去。
這女子最能看透人性,所以分工準確合理,連他也挑不出一絲毛病。
「這你倒是可以放心,之所以留下老五和老八,是他們最懼內,綠意和東兒兩個丫頭又最听弟妹的話,囑咐幾句便能讓他們安分。他們雖是性子魯莽,但坐鎮寨子非他們莫屬,老七老三老九都在負責臨安城的幾個產業,雖說一般也不上山,但听到寨中消息還是會趕去阻止,弟妹都安排好了,用不著你操心。」宋易給秦沐斐斟酒,雲淡風輕地闡述杜凌在北上時的安排。
「我躲山里修煉呢,想著是不是能修個仙好照顧你們這般崽子,可你們每日在我背後念叨,念得我耳根不清靜,修不了仙,所以只能回來帶你們繼續混了。」秦沐斐拍了拍秦十三的腦袋推開他,「姑娘是怎麼回事?反了你們,我不在連大嫂都不叫!」
若不是此時此地不宜放縱,他們早已起哄著把自家大哥抬著拋上天,讓他今晚就提前洞房!
他已經故意忽略這個人多次,此時對他們的這份默契與和諧怎麼都難以釋懷,他的妻子身邊哪能允許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他們開我玩笑你還當真了?南方水土多養人,哪家哪戶不是養著一個嬌滴滴的小姐?就我這樣一個大齡棄婦誰會惦記?若真有人敢要,我也不會傻傻地等你。」杜凌說著自嘲的話,習慣性地給廖淨夾了塊瘦肉,臉頰微微泛紅。
「哈哈,大哥一出現,宋先生就稱姑娘為弟妹了!」
「淨兒也坐,城里應該沒有酒樓飯館了,這些東西是不是跟你賈爺爺去附近無人的農舍搜來的?不過,這是誰下廚做的?聞著挺香。」杜凌的確餓得腸胃都要抽筋,這三年未見有說不完的事,若不是秦沐斐听到門外的動靜得知來了不少人,他們可能會擁著彼此直接聊到天明。
他已去那房間查看過,送去房里的食物並未被人動過。
「目前暫且沒有太大打算,只想盡快去臨安先把你們口中的姑娘娶回家藏著,以免那些不知死活的惦記著。」秦沐斐淡淡一笑,抬手模了模杜凌的發頂,有股說不出的柔情。
寨中幾個兄弟爭先恐後地喊著,盡管平時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此時見到回歸的老大也免不了的眼眶泛紅,情緒失常。
「大哥……」
秦沐斐強迫自己去忽視坐在杜凌右側的男子,視線掃過桌前的幾個兄弟略有擔憂。最初他們只有區區十三人,老八與老五本就是最沖動魯莽的,後來發展到幾百人,現今又有了幾千人,若那兩人帶著弟兄們去干些大案,只怕他們想補救都來不及。
「淨兒是深雲山山頂那座廟里的小和尚,因為住持圓寂了只剩他一個,弟妹就收了他做徒弟。在這之前他從未下過山也沒見過別的人,是個未曾涉世的單純孩子。」宋易使了個眼色讓大家就坐,按著秦沐斐的肩膀解釋了廖淨的來歷。
「是杜姑娘的意思,你還欠人家一個婚禮,名不正言不順地,叫姑娘也是應該的。」宋易在一旁淡淡地解釋,視線掃過杜凌時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來。
他是個孤兒,跟了秦沐斐後順道跟了他的姓,兄弟情早已勝過血緣關系。
說起那場婚禮,她自是期待的。
但秦沐斐看得有些眼疼。
「什麼嬌小姐能比得上我家凌兒?放眼天下,只得這麼一個水靈賢惠又奇特睿智的女子,江山龍椅算什麼?與我家凌兒不能相提並論,我倒是恨不得那些男子都是些目光短淺鼠目寸光的,別說是讓出去,就是讓他們多看一眼我都不舍得。待我們回了臨安之後,我要花轎繞著臨安成一圈,走過各條小道和每座橋,敲鑼打鼓告知天下你杜凌是我秦沐斐的妻子!」秦沐斐顧不上兄弟在場,洋洋灑灑說得氣吞山河,逗得大伙兒悶聲大笑。
「你有何打算?」
賈忠是最失控的一個,先前來不及細看也沒敢打斷人家夫妻相聚,此時見秦沐斐出了門準備見大家才敢上前,才剛出聲已是老淚縱橫。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你想丟這個臉我還不奉陪呢。」
杜凌雖覺得這人一時的幼稚心理有些好笑,但總歸是掩飾不住心里那抹竊喜。「我短期內不會回臨安,此時以後再說,出了城回到根據點,我們好好談談計劃吧。」
靖康之變臨近,她雖沒本事領兵打戰擊退金兵,也進不了朝廷獻不了什麼拯救江山的妙計,但也總得盡盡薄力見一次趙桓,畢竟他們曾有過一點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