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間,蕭瓏不時去成氏那里坐坐,說些讓成氏听了欣喜不已卻似是而非的話。
巨大的喜悅,讓成氏及其兩個女兒忘了細究蕭瓏言辭也可能別有深意。
她們要在日後才知道,蕭瓏是個無賴,無賴之于她們的含義,是說了不算算了不說。
而眼下,蕭瓏裝小怨婦裝得特別順手,實在是不能讓人生疑,引得成氏只當她是為了取悅龍九迫不得已才想讓兩個堂妹進入王府。
各有算計,各自愉悅。
只是有些人的雙眼因為貪婪被蒙蔽,不知以後要面對的是巨大的落差。
而天子蒼霂卻忍受不了龍九偷懶的時日,召他進宮,下旨命他去親自監督京城附近修建河道事宜。
說是京城附近,卻是在京城二三百里開外的地段。
蕭瓏正忙著為兩個堂妹選擇日後要嫁的門第,且成氏已將這消息宣揚出去,她若離開,不是她臉上無光,而是江夏王食言才臉上無光。
娘家的臉面,她丟不起。
是以,才對龍九要離開京城數日頗有微詞︰「修河道關你什麼事?你不去不行麼?」
龍九搖頭,「不行。修建河道是大事,要在明年春季完工,以防水患。可如今相關官員辦事不利,拖延了進程,我不得不去。」
「那不就只剩我和吉祥如意了麼?」蕭瓏不舍地抱住他,「我想你了怎麼辦?」
說起來他們自相識到如今也沒多久,三個來月的事,可她卻已習慣了他在身邊,如此才覺安穩。
龍九反問︰「那你能不能放下你兩個堂妹的事?」他是真的想帶她前去,並不放心她獨自留在府中。
蕭瓏抬眼看他,嘟了嘴,萬般煩惱的樣子,「你不能過些日子再去麼?我現在不能放下這件事,會讓人亂嚼舌根的,她們會說我是真的失了你的寵愛,你一點顏面也不給我。」
「那麼——」龍九不想說,可還是要說,「乖乖的,等我回來。我盡快返回。」
蕭瓏沉默半晌,也唯有如此,很不情願地點頭,「那好吧。」
龍九凝視著她,欲言又止。
蕭瓏知道他不能說出口的話,抿唇笑道︰「龍九,除了你,我還會對誰動心?你擔心我會與葉明風走近,是麼?不會的。那日與你不過是胡說八道,我連他在何處都不知道。你怎麼了?別人對你心心念念,你卻總怕我被人拐走似的。你得相信,你是誰愛上之後都離不開的。我如今怎麼過得了沒有你的日子?」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你有多好。」龍九說著,眼中暖意蔓延,「愛,你說的,是真的?」
「是我說的。」蕭瓏撇撇嘴,故意嘆息,「有什麼辦法,什麼話都是我要先說……」
他溫柔而激烈地吻住她,阻止了她的話。
末了,蕭瓏才又叮囑一句︰「記得早點回來。」
「會的。」龍九告訴她,「修建河道有了具體的規劃,我就能將手邊事轉交給精通此道的手下,之後便能返回。」
蕭瓏這才心安。
第二日,他離京之後,蕭瓏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琢磨著蕭知夏與蕭知秋最後的歸宿到底安置在何處最合適。
靜不下心來。
心亂如麻,卻又空落落的。
又斟酌蕭南煙的事,覺得還是將她接到王府更合適。
此次龍九將寒燁留在了府中,方便她有什麼事能有個幫她出謀劃策的人。
她找來寒燁,說了蕭南煙的事。
寒燁應是,就要去命人接那對夫婦入府。
蕭瓏卻想到了他與燕時是交情不錯的人,隨口問道︰「你怎麼會與燕時相熟的?」
寒燁俊朗容顏逸出淡淡笑意,「與她是王爺成為風逸堂主後相識,那時她曾去找王爺,一度留住在風逸堂。」
蕭瓏點頭,又問道,「你與龍九相識多少年了?」
這問題竟難住了寒燁。
他想了片刻才回道︰「十余年了。」
蕭瓏目光微凝,「著實難得。」
寒燁笑了笑。
蕭瓏從來是將他看成龍九的兄弟而非屬下,便又問道︰「依你看,我該將兩個堂妹打發至哪家?」
寒燁抬眼看了看她,似是不解,想不通這種事怎麼會問到他頭上。
蕭瓏失笑,「龍九是能對這種事說出個一二三的人麼?」
寒燁釋然笑開來,「依屬下之見,將兩人分別送至英國公府、安國公府最好。」
蕭瓏訝然,不明白為何要將兩人送去望門,卻也沒再追問,之後起身,「我在府中無事,去南煙那里走一趟,親手將她拎過來。」
寒燁笑道︰「屬下隨行。」
到了喬讓住處,蕭瓏進門,見蕭南煙正在洗衣服,不由愕然,「你怎麼淪落到了這地步?」好歹也是相府二小姐,再不濟,也是衣食無憂不曾做過這些事的。
「我還奇怪呢,怎麼就落到了這步田地?」蕭南煙沒好氣地搓了搓凍得發紅的雙手,「還不是拜他所賜,有那麼個好師弟。之前死了那麼多僕人,誰還敢留下來?誰又敢再進來做事?」
所謂好師弟,指的自然是葉明風。
蕭瓏笑著將她拉起來,「你們去王府住上一段時日,等明年春日再回來。」
「我倒是願意,就怕喬讓不答應。」蕭南煙嘀咕著,看了看室內,「你等等,我去告訴他一聲。」
蕭瓏點頭,之後听著蕭南煙說了此事,喬讓便冷冷回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愛去不去!」蕭南煙惱火地斥責道,「有本事你就每日燒水做飯洗衣,我這些日子是受夠了!僕人來不了一兩日便走掉,輕易是請不到了,這日子怎麼過?」
蕭瓏听到這里,忙對寒燁招了招手,讓他去說服喬讓,自己則揚聲喚蕭南煙出來。
蕭南煙帶著忐忑問道︰「你是真要帶我去王府吧?」
「廢話,我還會騙你不成?」蕭瓏白了她一眼,之後卻又攜了她的手,「走吧。」
蕭南煙就是個小可憐兒,先前是父親棄若敝屣,如今是連二夫人都怒其不爭,所以嫁人之後連娘家都回不得——回去也沒用。而眼下的時日自是不需說,過得著實不如意。
到了王府,蕭南煙游走其間,喃喃嘆息︰「真不知道我比你差了什麼,什麼好事都讓你踫上了。」
蕭瓏打趣︰「差的大抵就是我說話不如你惡毒。你這種人,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蕭南煙偏頭看看她,又笑,「你看看,說實話果真是沒好處。」
「曉得就好。」
蕭瓏喚來管家,安置蕭南煙的住處——自然是將喬讓一並算進去的。
管家建議讓蕭南煙住到王府後花園的一所小院兒,蕭瓏去看了看,見門口正對著梅林,是蕭南煙喜歡的,便滿口應下。
沒多時,寒燁攜喬讓回來了。
蕭瓏什麼也不計較,只求兩人安生度日,吩咐管家為兩人派去侍女,打點好一切。
新房裝飾一新,蕭瓏去庫房轉了轉,挑選了房中一應陳設,書案書架之類是如何也不會要了。親眼看著下人將一樣樣物件搬入室內,又指揮著將每一樣陳設擺放至她覺得最合適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物件,甚至包括窗簾、千工床的帳幔顏色都由她一一過目。不知不覺,便已入夜。
蕭瓏潦草地用罷飯,倒在千工床上,扯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
希望他會喜歡新房的布置,可是此時他不在府中,真的很想念。
他應該還在路上,這天寒地凍的……
她熄了燈,和衣睡下。
醒來時,她在黑暗中驀然睜開眼楮,將放在枕下的匕首出鞘,藏在錦被下,側耳聆听。
那般微不可聞的腳步聲,意味著上乘的輕功,幾乎與龍九不相上下。
只能是葉明風。
的確,葉明風獨自行走時,除了她與龍九,能發現他的人太少。
葉明風堂而皇之入內,開門關門之際,門外呼嘯的冷風旋入,帶來一陣清冽的寒意。
蕭瓏依舊躺在床上。
葉明風走入寢室,繞過屏風,在窗下透雕椅上落座。
蕭瓏不說話,甚至閉上了眼楮。
在她險些覺得自己很可能就這樣入睡的時候,葉明風輕輕笑了。
「阿潯。」他喚她。
蕭瓏翻身側臥,看向他,「大冷天的,你就不能讓人睡個安穩覺?」
「就知道你還沒睡。」葉明風走到床前木椅上落座,「吵醒你了?」
「嗯。」蕭瓏故意打擊他,「你輕功不大好。」
「這話由你說出,誰敢否認?」葉明風意態懶散地斜倚座椅,「外面下雪了,知道麼?」
「不知道。」蕭瓏將被子拉高些,「下雪的日子應該睡覺,不是像你這樣串門。」
葉明風似乎是笑了,「阿潯說得對。」
于是,蕭瓏覺得他把自己當成了易哄的小孩子,不忿,卻按捺下來。有什麼關系呢?他把她當成痴傻瘋癲的人才最好。
室內陷入沉默。
良久,蕭瓏打個呵欠,「你行行好,讓我睡覺行不行?」
葉明風反問︰「我說過不讓你睡麼?」
蕭瓏氣呼呼地指責︰「有你這麼個人在眼前,活神仙也睡不著的。」
「可我本就是來看看你入睡的樣子的。」這狡辯等同于無賴,他卻說得一本正經。
「不過也和旁人一樣躺著睡,有什麼好看的?」
葉明風笑了,「可我沒見過。」
「……」
葉明風這才解釋為何前來︰「今夜與人比試,如何也不能入睡,就過來看看你。」
蕭瓏眨了眨眼楮。
「听說你在給兩個堂妹找婆家。」
「嗯。」蕭瓏應道,意識到他何處此言,「你是不是有什麼人選?」
「英國公府、安國公府。」
他看法竟與寒燁如出一轍。
蕭瓏還是有點不明白,不知道他們何以認定這兩家,要知道,她手中備選的人家多的是。
葉明風不等她詢問,解釋道︰「這兩家是龍九日後要打壓的人,罪不至死,日後卻也不會過得太好。如今你不妨賣個人情給你兩個堂妹。」
原來如此。之後,蕭瓏听到極細微的聲響。
她不陌生的聲音。
血液落地的聲音。
她險些坐起來,按捺片刻才道︰「葉明風,你受傷了。」這才發現因為只專注于盯著他防範他,忽略了嗅覺。
「我知道。」
「知道還不回去包扎傷口?」蕭瓏瞪著他。
葉明風輕笑道︰「不覺得怎樣,你何必大驚小怪。阿潯,不要讓我以為你是在關心你。」
蕭瓏也輕笑道︰「我關心你不也是在情理之中麼?」
「說的是。」葉明風站起身,「塵世間最難分清的,便是關心是不是因為要利用。」
語畢,他轉身。
言語中的那份哀傷似是被窗外冷風雪花浸染過,透著冷漠和傷懷。
蕭瓏在心內嘆息一聲。不討厭的人,卻不能做朋友,不能好好說話,她從未想過會面臨這種際遇。
葉明風卻忽然在這時轉身,俯身看向她。
蕭瓏手中匕首直抵他咽喉。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輕勾唇角,現出溫暖笑容。
「我只是明白,你不是因為利用才關心。」他說著,一點一點靠近她,「這讓我覺得,不虛此行。」
蕭瓏瞪視著他,手勢停止退讓。
他在此時停下,不再趨近。閉了閉眼,深吸進一口氣,緩緩吐出兩個字︰「好香……」
「……」蕭瓏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葉明風再度笑開來,「過兩日再來看你。睡吧。」
蕭瓏看著他身影隱沒在屏風後,听到他離開時開門關門的聲音。
之後,她跳下地,趿上鞋子去看院中情形。
值夜的人已倒地,趨近查看,是被點了穴。
蕭瓏喚人將值夜的人送回各自房中,有人問起,她只說是來了人但已走了。
回轉室內,帶上房門之際,她看向夜空。
鵝毛般的大雪被風卷著絮絮落地。
真的下雪了,他沒騙她。
——
第二日,蕭瓏找寒燁問了問兩個堂妹的事。
寒燁如實回答,說辭與葉明風一般無二。
這些事關乎朝政,葉明風能猜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由此,蕭瓏回相府,之後徑自去找成氏說話。
蕭知夏與蕭知秋都在。
蕭瓏將母女三人一個個看過去,微微笑道︰「我這兩日都在為兩位妹妹出閣之事忙個不停,今日終于有著落了。」
姐妹兩個飛快地眼神交匯,之後同時紅了臉,垂下頭去。
成氏則有疑問︰「王爺不是又離京辦差去了麼?」
蕭瓏很奇怪地看著她︰「這和王爺有什麼關系?」
成氏愕然,「先前不是說……」
蕭瓏慢悠悠反問︰「我說過什麼?」
成氏腦子還算靈光,「你所說的有了著落——」
「英國公府的三少爺、安國公府的五少爺,都是一表人才,我覺得很好。知夏知秋分別嫁給誰,你們來定。告訴我之後,我再去讓那邊來提親。」
成氏猛然起身,「怎麼、怎麼是他們兩家?」
蕭知夏與蕭知秋亦是滿臉震驚。
愣了片刻,蕭知夏看向成氏,「娘,怎麼回事?啊?這是怎麼回事?!」
蕭瓏狡黠笑道︰「你以為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以為會進入王府做側妃?你是不是以為能與我一同服侍王爺?」
「你!」成氏已是臉色煞白,惱恨地指向蕭瓏,「你竟拿這種事戲耍我們母女!我們是一家人啊!你居然做得出?!」
「這倒是奇了,我何時戲耍過你們?」蕭瓏笑盈盈欣賞著她惱羞成怒的樣子,「知夏與知秋出閣之事交給我辦——這話是你們說出去的,我說過什麼?如今我便是甩手不管,你們又能怎樣?好歹也是相府親眷,難不成寧願為人妾也不願為人正室?嬸母,你怎能這樣教導膝下子女?」
一番話已經事情說得明明白白,成氏終于幡然醒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蕭知夏已經哭了起來,「娘!我不嫁那種門戶里的人!那兩人分明都是庶出的人,嫁過去能有什麼好?而且又是其貌不揚……」
蕭瓏冷笑,「王爺倒是俊美,可你怎麼就忘了,王爺已經娶妻成家。別人的東西,也是你能惦記的?嗯?」又轉眼看向蕭知秋,「還有你,小小年紀,讓我說個什麼好?」
成氏冷聲接道︰「不論怎樣,你這樣算計自家人總是不像樣子!我倒要去太夫人面前問個明白,讓她老人家說說誰對誰錯!」
「言下之意,你是不答應?也無關緊要。」蕭瓏現出嘲弄的笑,「我說的你不依,這事情傳揚出去,你說說看,是誰的不對呢?你執意要去找太夫人理論也好,我奉陪。」
成氏思量片刻,再也說不出話來。
蕭知夏與蕭知秋哭了起來,抽泣聲擾得人心煩不已。
蕭瓏起身,緩步向外,邊走邊道︰「你們姐妹兩個,日後有了兒女,不要像你們的娘親一樣教導子女才好。安心待嫁,我去命人安排此事。」
成氏啞聲問道︰「只是因為她們愛慕王爺,你便下此狠手?」
「的確。」蕭瓏回眸一笑,眼中丁點笑意也無,「愛慕有婦之夫,這下場已太好了。」
走出廳堂,出了垂花門,見寒燁神色焦慮的等著,蕭瓏不由問道︰「怎麼了?」
「肖元娘那邊出了事,還請王妃快去看看。」寒燁說著命人帶過馬來。
蕭瓏上馬,臨走交代一句︰「你去找人安排我兩個堂妹的婚事,全力促成。」
「屬下明白。」
蕭瓏快馬加鞭到了肖元娘院外,跳下馬,快步入內之際,听到了里面爭吵、打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