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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自此同心協力

蕭瓏嘆著氣落座,「你成心要讓我生不如死的話,又何苦給我藥方呢?」

葉明風卻走到窗前,開窗關窗之際,兩枚飛蝗石出手。

蕭瓏听到人倒地的聲音。可憐的丫鬟。

「死不了。這樣說話自在些。」葉明風閑閑落座,拿起一旁的酒自斟自飲,「你一個女人家,房里怎麼這麼多酒?不學好!」

竟教訓起她來。

蕭瓏白了他一眼,「不正好合了你的意?」

「的確。」葉明風報以愉悅一笑,「我權當你感謝我了。」

蕭瓏眨了眨眼楮,嚇唬他︰「龍九稍後就過來了。」

「他才不會。」葉明風語聲篤定。不是不怕,是料定龍九不會過來。

蕭瓏已經強迫自己接受了他說半截話的習慣,耐著性子等待下文。

「他去了肖元娘那兒,哄孩子呢。」

也是,他留在府中也只是和吉祥較勁,又是自己提起讓他去看十七的。大抵是到晚間才得了閑吧。

于是,她又問道︰「府中無人發現你?」

葉明風不屑一笑,「若是我獨自行走,能發現我的,大抵也只有你與龍九。阿潯,別小看我。」喚著她乳名很順口,還不忘加一句,「好听,阿潯比蕭瓏好听。」

蕭瓏嘆息一聲,「說吧,你來做什麼?真要月兌衣服我也認命了,不攔你。」

葉明風深情款款的,「不過是來看看你。我怎麼忍心害你呢?」

蕭瓏嗆聲咳了起來。

葉明風顯得有些憂傷,「你腦袋是什麼做的?怎麼就不相信呢?」

蕭瓏沒好氣,「榆木做的。你說對牛彈琴也行。」與其被挖苦,倒不如先自嘲。

葉明風失笑,「不管你是什麼東西做的,記住,我想娶你,日後會不擇手段地將你搶到身邊。」

蕭瓏只是後悔,便是回娘家,也該帶上暗器或是防身之物的。如今這般被動,和誰訴苦去?只是不明白,他如何還能這樣安安穩穩留在京城,「你受了傷,風逸堂又追殺你手下,你居然還能出現在我面前,著實奇怪。」

葉明風含義不明地笑了,「龍九不會殺我,他手下殺不了我,我只管將一些人放出去給他殺便是。」

蕭瓏不喜歡他過分的輕描淡寫,「跟著你的人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之前也不需如此。這是龍九的天下,我能如何?」葉明風再次露出了小無賴式的笑,「誰讓我總放不下你,一定要來看看呢?」

「你真是太閑了。」蕭瓏到此時已完全放松下來。他對她一點敵意殺氣也無,這不是可以偽裝的。以前沒有,此時也沒有。想到一件事,她緩聲說道︰「我曾听聞,你殺了你的結發妻及其親眷。」

葉明風神色自若,「她父母不堪失敗,自盡而亡,我留下她又有何用?語氣日日疼著活,不如死去。我也可以不殺她,但是覺得那才是對她的殘忍。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她與親眷一起死去。」

這論調……蕭瓏嘆為觀止,可是讓她痛恨自己的是,竟覺得他的話也不是一絲道理也無——換了任何女子,在那種情形下,能夠如常活下去?

可他做的是不對的!

蕭瓏讓自己回到這話題的癥結,「可你最終是利用了一個女人。」

「的確,我利用了她,即便她心甘情願,也是我的過錯。」葉明風毫無為自己狡辯的意思,「就像我,興許哪日為你喪了命,還是會含笑九泉。」

這個人!真是萬變不離其宗!

蕭瓏凝視著他,除了嘆息,找不到別的事好做了。

葉明風也靜靜凝視著她,目光一點點柔和起來,笑若春風。「遇到你,我才會覺得以前的葉明風作惡太多。阿潯,你的美在此處,你的罪也在此處。」

蕭瓏挑眉?罪?

「你總會讓男人覺得自己太壞太殘酷。」他的笑一點點轉為憂傷,入骨的憂傷,「敢要你、想要你的人注定不能是善類,否則,你看不上,亦配不起你。可非善類的男人,日日對著你,總會覺得自己殺戮太重,會因為對你動情遭天譴。」

蕭瓏心頭狠狠一震。這是不是與龍九說過的無子嗣是報應的話不謀而合?

若此生無子嗣,到底是她的缺憾,還是龍九入骨的疼痛?他會不會覺得是他帶累了自己?

手上盡是血腥的男子,想法竟是這般出奇的相似。

殺人如麻的男子,在殺戮硝煙之中,不信命,否則做不到無情。是不是只有在動情的時候,才會懺悔、後怕,因為那些他對于一個女子無能為力的事。

如此——他葉明飛,如今是當真對她動了心?

這是真正令她惶惶不安的事。

那意味著龍九無盡的風波,她無盡的煩擾。

她在這片刻間失神,所以竟沒能發覺葉明風已到了她面前。

他俯來,意態帶著酒意般的輕挑,眼底卻是一片澄寧幽深,「別怕,看看你就好。」

蕭瓏周身戒備,卻放松了姿態,向後倚著椅背,「為何怕你?」

葉明風滿意地頷首,「不怕才對。」之後提醒,「服藥的時日,少飲酒。」

蕭瓏沒說話,眼中卻分明現出失望。這件事可真麻煩,過程太糟糕了。

葉明風忍俊不禁,探手取出一張字條,「喝酒也行,酒後第二日服此藥。」

蕭瓏接過,由衷道︰「多謝。」

「不需謝。你明知我不想如此,只是不忍看你為此憂心而已。」

蕭瓏其實還是想道謝,卻因了他這說辭強咽了回去。

「記著我一時的好,來日我若是不得已讓你傷心焦急,不要怪我。」葉明風笑意盡散,目光帶著貪戀留戀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早些歇息。」

是道別。

之後他真的轉身走了。

蕭瓏坐在椅子上,思量半晌,得出的結論是如果他是真的對自己動了心,那就是他一生的錯;若他只是在用手段使得自己動容,無疑,他是個中高手。

不論如何,她會一生記得這些好。

其實葉明風與龍九皆是一樣,都在做著忍受著一個男人能承受的極限。

嗜殺的人,不能拔除眼中釘,或是對對手身邊人施援手,于他們而言,做到太難。

舉步到了院中,她將兩名丫鬟抱到西次間。自己溜出府,去了肖元娘那兒。只是覺得留在相府百般不安,想到龍九身邊,那樣才安心。

夜色已深,院落靜悄悄的,大門已經落了鎖。

蕭瓏只好飛身上牆。

院中只有後院亮著燈,可前院卻也有未眠人。

風落修與容元。

因為容元的緣故,蕭瓏又躍到了房頂上,閑閑坐下觀望。

容元正在詰問風落修,語聲沉冷︰「你耗在元娘這里做什麼?像什麼樣子!」

風落修懶懶回道︰「人人畏懼的九爺在在這里耗了整夜,你不去問他,怎麼卻來問我?先幫我把他趕走,我再告訴你原由。」

「龍九已經娶妻成家,也不是你這種對女子居心不良的人,我不需問他。」

「這你可就錯了。」風落修往後院方向看了看,「他對元娘是沒居心,卻格外看重十七,已在這里停留大半夜。如今十七又與元娘格外親近,兩個人能說的話可是不少。元娘對你我可有話說?龍九平日可是能與人閑聊的性情?很多貌合神離的夫妻為何還守在一屋檐下?不就是因為孩子麼?」

蕭瓏莫名覺得這話泛著醋意,卻又不能做到毫無芥蒂。

「胡說八道什麼!」容元語聲愈發冷冽,冷冽得讓蕭瓏覺得陌生,「龍九旁的行徑不可斷言,但他對阿潯絕無二心。你再說這種話,我就殺了你!」

蕭瓏凝視黯淡夜色下的容元,神態與平日判若兩人,大抵是被風落修氣得不輕。

唉——她嘆息,可憐的容元,當著她的面總是不討喜,背地里卻是百般維護,甚至為了她而維護龍九。這人,恁地矛盾。

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去了後院。

廳堂門上的竹簾還未換下,蕭瓏能夠影影綽綽看到里面的情形。

龍九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抱著十七。十七一只小手虛虛地搭在他手臂。

他看向十七的目光無法分辨,可是讓她覺得,帶著疼惜。

肖元娘款步走到他近前,遞給他一盞茶。

他剛一抬手,十七的小手就收緊,抓住了他的衣袖。

龍九對肖元娘笑了笑,又丫頭。

肖元娘模了模十七的頭,無奈地搖頭,之後放下茶盞,坐到羅漢床另一側。

兩人開始閑話家常,說起他們的師兄弟,說起風落修在做的事進展奇快,又說十七平日里的聰慧調皮又世故,還說了一些蕭瓏听著一頭霧水的話。

十七醒了,揉著眼坐起身,倚在龍九懷里要水喝。

丫鬟端來水,龍九親手端著送到她唇邊。

十七喝了兩口,低聲說了句什麼,龍九笑了起來,是蕭瓏從未听聞過的笑聲,是長輩對孩子的那種笑,溫和,帶著無奈、憐愛。

肖元娘坐在一旁,目光溫柔地看著一大一小,唇邊的笑意能暖到人心里。

落到蕭瓏眼中,卻是分外刺目。

他是喜歡孩子的,不是麼?蕭瓏這樣問自己。

他還有另一片天地,他不願意與她提及的一片天地。

這樣的情形,這樣情形下的龍九,讓她覺得陌生。

肖元娘,讓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知為何,就是不舒服。

夜風寒涼,室內三個人似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所以,她連下去入室的勇氣都失去,只能在外面吹冷風。

傻傻地趕來做什麼呢?真真是莫名其妙。

思及此,她無聲離開。

相府的確是讓她不安穩,可比較之下,還是覺得回去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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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龍九過來時,蕭瓏賴床不起,沒去前面見他。

有丫鬟在院中低聲交談,說蕭知夏與蕭知秋很是殷勤,受了太夫人的吩咐,龍九一來,她們就在近前端茶倒水。她听了,淡漠一笑。

之後幾日亦如此。

蕭瓏一直安安穩穩地留在相府,午後晚間去太夫人房里坐上一時半刻,大部分時間百無聊賴。甚而,對誰是皇上的心月復都沒了好奇心。

心里不高興,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太夫人的病痊愈之後,再沒理由留下去,蕭瓏返回王府。

回去後才知龍九不在府中,忙的卻非朝政或風逸堂事宜,他又去了肖元娘那兒。

這幾日一直如此,除了不時去相府坐上片刻,除了入夜回來歇息,其余時間都消磨在了肖元娘住處。

和吉祥如意在床上玩兒了一會兒,蕭瓏心里的無名火越燃越盛,離府去尋他。

上次來了,後悔;這次來了,後悔加憤怒。

誰能告訴她,眼前這是個什麼情形?

龍九背對她而立,肖元娘側身站在他一旁。

他手里握著什麼東西,在凝視。

肖元娘臉上滑落晶瑩的淚珠,隨即,她緩緩探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就這樣,一個不動,一個抓著他的衣袖落淚。

蕭瓏第一次痛恨自己輕功太好,第一次覺得到哪里都能被人先一步發覺會更好。

她緊緊咬住下唇,後退,腳步無聲,在她感覺,卻有千斤之重。

她知道他不是與人亂來的人,知道這一幕必然事出有因,可心里還是氣得要命。

帶著一肚子火氣回府,徑自去了練功房瀉火。

遲暮十分,倚紅在門外小心翼翼地道︰「王妃,王爺回府了,在寢室。」

蕭瓏握著長劍就走了出去。

倚紅被嚇得連連後退。

蕭瓏拎著長劍,徑自回到寢室。

龍九背對著她,正凝視著書案上的東西。在她走近之際,將案上東西納入掌中,回頭看她,便是不解,「這是做什麼?」

蕭瓏將長劍丟在案上,坐到書案後的椅子上,盤起腿,面無表情地問道︰「回來了?」

「……」這是廢話,他沒必要回答。

蕭瓏繼續道︰「還舍得回來?」

這句他就不明白了,「為何舍不得回來?」

蕭瓏勾起唇角,假笑,「換了我就舍不得回來。」

「我不是你。」龍九在一旁落座,凝視她,「這幾日忙什麼了?有沒有要對我說的事?」

蕭瓏繼續假笑,「你做過什麼,怎麼不先和我說?」

「……」

她情緒不對,他覺得還是先等她平靜下來再說,便要起身,「你累了,先歇息。」

蕭瓏卻眯了眸子,似笑非笑,「心虛?」

龍九擰了眉,「我做過什麼心虛的事麼?」

「我在問你啊,說來听听。」蕭瓏雙手交疊,活動指關節,脆響連連。

「風落修幫我做一件贗品,我每日去看他的進展。」龍九帶著詢問看她,不知道這有什麼不對。

蕭瓏惑道,「怎麼我去了兩次,看到的都是別的。」

龍九目光一沉,「這是掛念我,還是跟蹤我?」

蕭瓏笑意加深,笑顏無害,「和你在一起久了,難免要染上你的習氣。」

「你看到了什麼,不妨說來听听。」龍九微微側轉身形,用的是閑聊的語調。

「我看到的是其實你每日大可不必回來,直接住到那兒去算了。」

龍九忍耐地看著她,「胡說八道。」

蕭瓏也忍耐地看著他,「我還看到了肖元娘的淚,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龍九有些不耐煩地回道︰「無非是她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蕭瓏呼出一口氣,抿了抿唇,「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我想听听。」

「……」

他不肯說。

蕭瓏猛然起身,「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跟我說,卻要我對你言無不盡!為什麼?我看到別的女人扯著你袖子哭還不能問了麼?你把我當誰了?又一個十七麼?又一個小孩子麼?我真是……」她咬了咬牙,「受夠了!」

她抓起長劍,要帶著件兵器回娘家,如此,葉明風總不敢再隨意出沒了。

「那麼,阿潯,你告訴我,」龍九對她激烈的反應不為所動,語調甚至分外平靜,「這是怎麼回事。你給我個解釋。」

蕭瓏回頭,看到他將掌中一張字條攤平在桌案上。

字條上的落款是葉明風。

是那個藥方。

粗心大意亂放東西的代價,被他發現了。

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蕭瓏懊惱不已,懊惱很快轉為對他的怒意——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怨不得方才一直閃爍其詞愛理不理的。

她綻放出一朵璀璨的笑容,「這又怎樣?你那麼忙,我哪有時間告訴你。」

「現在說。」他目光轉為鋒利,似要看到她心里一般。

蕭瓏挑眉,笑得邪肆,「你瞞我的事情無數,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這就是你對我一味指責的原由?」龍九起身,將她按在椅子上,單手扣住她下巴,「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蕭瓏眯了眯眼,被這猜忌惹怒了,笑容卻愈發妖艷,「這樣不好麼?平手了。」

他拇指摩挲著她的唇瓣,動作粗魯,「為何不早些告訴我?他的好心,你就那麼需要麼?」

蕭瓏在他眼中看到了怒火、痛楚,兩種情緒交織成迫人的光芒,幾乎讓她無法直視。

她握著劍的指節慢慢發白。

費了周折,不想他難過,卻落了個這樣的結果。

他猜不出麼?不想讓他知道就是怕他會這樣。

他猜不出,他只有誤解。

她別開臉,試圖掙月兌他手的鉗制,「手,拿開!」

他的手愈發用力,如鐵鉗一般,「你又見過他了?何時?在何處?」

何時?在他抱著十七、和肖元娘閑話家常的時候。

何地?在相府,那夜讓她不安離開又回去的相府。

「你不是無所不知麼?居然不知道?」蕭瓏冷眼看他,「我見到了葉明風,你不怪你疏忽,反倒問我?你在氣什麼?氣他居然只是給了我一個藥方而沒有出手害我麼?氣他比你的三師兄醫術更精湛麼……」

字字句句都帶著刺,刺到了他心里。

他俯下頭去,粗暴地吻住她,阻止她的話語。

不想听了,不要再說這些傷害彼此的話了。

他並不是在指責她,是在氣自己,可這小傻瓜不明白,一點都不明白。

讓她心驚肉跳的吻,她卻沒急著推拒,發狠地咬他,手在他頸部留下幾道抓痕。

繼而忽然溫柔回應,在他有所緩和的時候,才猛力推開他,身形騰轉至寢室門口屏風前。

龍九緊隨而至,擋在門口,「要去哪里?」

「要你管!」蕭瓏品味著嘴里的血腥氣,看著他被咬破的唇角,笑得冷冽,「我去請葉明風喝酒。別擔心,喝酒也不妨礙藥效,他另給我開了方子。」說著取出袖中藥方給他看。

龍九看出來了,她是成心要氣死他,沉默片刻,淡漠一笑,「與我爭執便去找別的男人花前月下?賭氣?這伎倆實在惡俗。」

惡俗,他說她惡俗。

「九爺惜字如金,世人皆知,便是枕邊人也對你所知甚少。這般論調,估計你這一生也只說這一次,我若不坐實惡俗二字,怎麼對得起你。」蕭瓏漾出沒心沒肺的笑,「我就惡俗到底。」之後舉步,「閃開!」

「你敢!」龍九去抓她手腕。

蕭瓏閃身躲過,轉向窗戶,「休想再踫我!我惡俗之前,你已惡俗了幾日,還有臉說我?」

龍九過去扯住她衣緣,將她硬生生丟到床上去。

很不幸的,一直因為緊張的氣氛不吱聲的吉祥被她砸到了,半條尾巴被擠住了。

小家伙嗷一聲叫,要被氣瘋了的樣子,卻是明白誰是罪魁禍首,對著龍九炸了毛,呲牙狠叫。

蕭瓏頭被床欄踫了一下,腦袋嗡的一聲,火氣被激到了頂點,起身落地,緩緩挪步,對著趨步過來的他拔出了手中長劍,「你給我閃開!你這樣凡事隱瞞的夫君,要你做什麼?!我要和你分道揚鑣!」

龍九滿目訝然,繼而溫和一笑,語調卻盛著怒意,「休想!發什麼瘋!」

「不想鬧得不可開交就讓我走!」

讓她去請葉明風喝酒?答案自然還是一樣︰「休想!」

蕭瓏手中長劍氣急敗壞地劈向書案,書案應聲一分為二,奇的是紋絲不動,並沒倒塌,「你讓不讓開?!」她冷聲喝問。

龍九手勢優雅地卷起袖管,眼中迸射鋒芒,笑得雲淡風輕,「想動手?來,九爺陪你。」

她發起瘋來,誰也攔不住,如此,就讓她累得沒力氣之後再說。

蕭瓏被他的話氣得要死,「是你自討苦吃!」隨著語聲,長劍已劃出道道森然劍氣,籠罩了他。

吉祥如意被蕭瓏前所未有的雷霆之怒嚇到了,一前一後,溜邊跑了出去。

龍九閃退之余,腳尖勾起被她丟在地上的劍鞘,以此作為招架的武器。

只招架,不還擊。

她已在練功房消耗了太多體力,他估模著折騰一陣子她就體力不支了。

蕭瓏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可她並沒打算和他不軟不硬地消磨時間,她想離開這里,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想一想,之于整件事,到底是誰做錯了。

也要想一想,他們如果就這樣過下去,能過多久——他如今對她幾乎了若指掌,可她對他卻是越來越多的不了解,最關鍵的是,他無意和她提及。

這不是她能夠接受的生活。

她不想一直被他當成個小孩子一樣寵著哄著隱瞞著,她想要的是與他站在一起面對塵世風雨。若不能,就只是他娶了妻,而她,並不曾真正的嫁給他。因為並不曾真正介入他的生涯。

父母這些年來的怨懟的癥結就在于,相互隱瞞的是非太多,他們爭吵的始終是各執己見的一些不能釋懷的陳年舊事。若在當初坦誠相待,何來如今漠然甚至仇視?

如今與龍九的情形,讓她害怕。

這塵世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不圓滿,偶爾讓她陡然生恨。

例如此時。

寢室空間狹小,她又是帶著怒意出手,不能讓他失去還手之力,便用東西撒氣。

花瓶、繡墩、桌案、梳妝台全部毀在了她劍下。

龍九心生笑意,「這是比試,還是示威?」

蕭瓏恨他的從容不迫,恨他在這時還打趣她,「我不過是讓你看看執意阻攔的下場,笨死你算了!」

龍九閃身到了她身後,扣住她握著劍的手,另一手扣住她肩頭,「消消氣,我們好好說話行不行?」語畢,咬了咬她耳垂。

蕭瓏手里的劍險些月兌手落地,恨得牙根癢癢,「早做什麼去了?!」

此時,院中下人齊齊站在廳堂外,有人怯怯道︰「王爺王妃息怒啊。」

龍九猶豫了片刻,琢磨著是不是能讓下人進來勸勸她。她對下人一向寬和,總不會置之不理的。

便是這片刻間,蕭瓏掙月兌了他的鉗制,旋轉手中長劍,食指中指夾住劍尖,施力以劍柄狠狠打在龍九肩頭。

龍九蹙了眉,黑了臉。這一下,著實不輕。

蕭瓏還要火上澆油,對他勾勾手指,「來,蕭爺傳授你幾招。」

龍九對外面下人冷聲道︰「滾!」隨即手中劍柄出手,打向蕭瓏腿部。

蕭瓏跳起來,繞過屏風就跑。

龍九哪里會放她離開,抄起未落地的劍柄,極速追上,再度出手,打在她腳踝。

蕭瓏腳部一時又疼又麻,索性丟掉手中長劍,翻身揮掌劈向他。

龍九卻用了耍賴的招式,任由她打在胸膛,雙手卻環住了她的縴腰。

蕭瓏那一掌硬生生收了力道,改了方向,想也沒想就打向他的臉。

龍九猛然偏頭,她手掌落在他頸部,一聲脆響。

他帶著愕然看向她——若是不躲,就會結結實實挨上這一耳光。

蕭瓏一點也不意外,因為本就安心如此,趁他驚愕之際,又抬腿勾住他膝彎,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之後她直起身,雙拳沒頭沒腦地落在他頭上身上。

在此之前,龍九至今也沒被這樣算計過。

他娶的這個女人——實在是壞到家了!居然這麼對待他!

他氣急敗壞地捉住她雙手,翻身將她壓倒在地上。一個力道不收,使得她的頭撞在方磚上。

蕭瓏眼前發花,索性猛然起身,頭硬生生地撞上他的頭部,之後抽身就要跳後窗戶離開。

這哪兒還是什麼過招,分明就是地痞打架。

龍九擰著眉騰身去捉她。

兩個人都一樣,頭還暈得厲害,鼻子則是里外酸疼得厲害,判斷力早就失了準。龍九扣住她肩頭之後,與她雙雙砸在羅漢床上的黑漆小幾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已經避到院外的下人提心吊膽地觀望著里面,生怕里面一對兒出手沒個輕重傷了彼此。那樣的好身手,若有人受傷,恐怕就是重傷——那可怎麼了得?卻是想破腦袋也不能想到里面兩個人早已沒了章法地胡打在一處。

之後近兩個時辰,她們只是不斷听到室內傳出巨響,不斷地隨著巨響低呼、瑟縮。

後來,她們終于意識到了一件事——王爺和王妃不像是在比試或者說打架,更像是在拆房子。

有人嘆息道︰「那可是王爺王妃拜堂的新房啊……」

此時的蕭瓏已經精疲力盡,步履踉蹌著躲避龍九,邊走邊將能踫到的易碎物沒頭沒腦地丟向他,「無賴!」

「……」真正無賴的是她行不行?難為她好意思說。

龍九已經不再心急,因為已能確定她已沒力氣從他眼前逃離,戲謔笑著,緩步逼近。

「是誰說的為妻獨尊?我也不求著你怎樣,對我不隱瞞就行,你呢?能不說的就不說,能打岔的就打岔……」蕭瓏拿起碩果僅存的琉璃花瓶,眼中猝不及防閃現出淚光,「我又不是要窺探你什麼?你怎麼就不能像我對你一樣無話不說?」她自知出手必然還會落空,卻還是全力擲出。

他知道麼?

她很多時候會覺得無力,因為他之于她,越來越遙不可及。

越來越抓不住。

可她已經依賴,已經無法失去,甚至會因為他一個眼神、一句話而心疼、喜悅、知足許久。

無力,離不開,卻總覺得抓不住。

平日可以用溫暖、歡情掩飾、忽略的這些心緒,在這一日忽然累積如山,快要將她擊垮了。

龍九看到她的淚光,看到她眼中的痛楚,看到她抿緊的唇角,心頭被那一縷疼痛抓牢。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所以琉璃花瓶極速飛來的時候,他不閃不躲,只是下意識抬手,將遮擋視線的東西打開。

花瓶落地,他的手被劃出星星點點的傷口,星星點點的疼痛讓他愈發清醒。

看到了她被咬破的唇瓣,看到了她頸部、小手、額頭在廝打時落下的淤青、凝血的傷口,看到了她踉蹌後退時一只腳無力是因腳踝受傷。

以及,她散落在背後的凌亂長發、被撕扯的只剩下單薄中衣的衣衫。

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發現了他手上的零星血珠,目光焦慮起來,「你怎麼不知道躲呢?」說這話,踉蹌著到了他面前。

他卻抬手熄了燈,在黑暗中擁她入懷,灼熱急切歉疚卻又惱火地吻住她。

是你說的麼?要去見葉明風?

阿潯,一定是我听錯了。

他在心里這樣說著。

誰說的,他最重要。不過幾日光景,她就要食言反悔了?

不是,一定是他听錯了。

忽然陷入黑暗的蕭瓏不明所以,還以為他又要耍什麼花招,在黑暗中不明方向地逃離。卻到了寢室。

意識到的時候,再次被他擁入懷中。

被親吻,被需索。

他不讓她說話,甚至不讓她發出一點聲音。

這一切讓蕭瓏從不明所以陷入徹底的茫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已在他身下。

他扣住她後頸,親吻,毫無溫柔。

無助向後躲閃,頭踫到了冰冷的牆壁。

他雙唇離開,手覆上,堵住她喉嚨間的支離破碎的聲音。

半躺半臥的姿態。

被擺放成予取予求的姿態。

她承受著他給予的夾帶殘酷的歡愉。

她茫然地看著他在暗中熠熠生輝的星眸。

第一次,她看到了他眼中深入骨髓的哀傷、無措。

他依然沒有找到別的安撫他安撫她的方式。

唯有這一種。

她已沒有任何力氣掙扎,身體的反應則在處處接受甚至歡喜著他的索要。

始終四目相對,凝視。

身體游離于雲端,骨骼血液都在叫囂著此時的愉悅。

她無意識要抬起的雙手,被她強行控制住。

毫無預期的,她的淚一滴一滴滾落。

滑過臉頰,浸入他手掌。

他身下的女子,身軀因為方才歡悅顫抖著,明眸卻開始哭泣,不能控制一般,一顆顆淚抵達他掌心。

咸濕的淚滑過傷口,疼。

卻不及心頭一分一毫。

他的手離開她雙唇,去擦拭她的淚。

卻被她推開。

她的手橫亙在他與她之間,繼續無聲地哭泣著。

他拿開她的手,將她抱在話里,修長手指沒入她發間,想出聲安撫,卻是喉間一哽,最終化作簡短一句︰「是我不好,不哭。」

她不再拒絕來自于他的安撫,展臂緊緊擁住他,將臉埋在他肩頭,無聲抽泣半晌,擦了擦被淚水浸染的臉,深吸一口氣,開口時語聲平靜︰「龍九,我就快要不認識你了,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太多事——如果你只剩一副我熟知的軀殼,我,該怎麼做?」

之後,她苦笑,「可即便是明白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還是依賴你、心疼你。」

她緩緩放開他,舉止遲鈍地穿衣。

她知道此時的自己有多狼狽,可她不在乎。

「龍落開王府那日,我問你在看什麼的那一日,葉明風將藥方用飛鏢送到我手里。我是想當即告訴你,可你那日不高興,我就放下了。後來,我還是怕你介意,就費了些周折,試圖讓你相信藥方是我娘尋到的——可還沒來得及提起,你已經看到了藥方。」

她又提起葉明風的事,「我此次回相府第一日當夜,葉明風潛入我房內——我的確是又和他見面了。他喝了我一壺酒,給我留下了一個酒後用得著的藥方。他走後,我就去找你了,你那時抱著十七,和元娘聊得很開心,很多話都是我听不懂的。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就又回相府了。」她看向他,笑,「我那時才發現,我太依賴你了,而你,有時是可以不在乎這份依賴的。」

一番話,听得龍九心頭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他起身,穿衣,用這些舉動消減心頭酸楚。

蕭瓏穿戴好,慢慢梳理長發,「拜堂成親是什麼意思?我總是不明白。我以為是兩個人名正言順地在一起,然後,不止是你照顧我,我也可以分擔一些你的不易。因為我不是循規蹈矩的人,且覺得自己可以分擔——最起碼,有這份心。可是如今是怎樣的情形?龍九,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孩子一樣。再過幾年,我在該懂事的時候,如果已被你慣壞,變成了一無是處的深宅女子,你還會喜歡麼?你不會,因為你如果喜歡那種女子,就輪不到我蕭瓏嫁你了。」

她艱難地抿了抿唇,想笑,眼底卻又蓄積了淚水,「我什麼都可以對你說,即便是丟臉的事也願意跟你說,因為我相信你能明白,就像我相信你是真心對我好一樣。可是很顯然,你不這麼看。我要從別人口中听說你很多事,我要問別人本該問你的很多事——為何?你不肯對我說,我相信你不會對我說,也像我相信你喜歡我一樣。」語聲一頓,她哽咽著問出最後疑問,「龍九,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就喜歡我像個傻瓜一樣麼?像以前我娘一樣麼?看著我傻兮兮的樣子就心安?我傻的時候是在忍耐,你不知道麼?」

龍九將拿到手里的中衣丟下,將她抱住,「你怎麼會這麼想?」繼而安撫地吻了吻她,「听我說完,好麼?」

蕭瓏點頭。

「風落修在做九龍玉璧的贗品,十七這幾日又病了,一直燒得迷迷糊糊。我往元娘那邊去的就勤了些。我與元娘能有什麼事?不過是這幾日因為十七親近了幾分。我們是姐弟情分,一生都不會變,她與你又是好友,如今對我周到些,不過是因為你。今日,她對我談及她與容元的過往,那些事我又是知曉最多的,她也只能與我說。她給我看容元當年給她的珍珠鏈——那是她唯一用來睹物思人的東西。她哭了,我能怎樣?我是她師弟,不該在她傷心時陪著她麼?我不與你說,是覺得她遲早會與你提及。」

蕭瓏咕噥道︰「可是,你背著我的時候,待十七總是特別溫和——讓我覺得你特別喜歡小孩子……你要是真喜歡她又怎樣?大不了將她接回王府,我會好好待她的。可是你這幾日卻總是每日跑到元娘那里去看她。」

話既然開了頭,索性就全說出來吧。

龍九無聲地笑,蕭瓏沒有抬頭,也就沒有看到他滿臉滄然。

「我對十七的管教毫無章法,可知為何?」他的語聲變得極為緩慢,「我看到她生病或者不開心的時候的樣子,就像是看著當年的我。我恨將我帶來塵世的父母,可我又可憐與我經歷大同小異的十七。我被丟在街頭的時候,四歲。我不該記得,卻一直記得,記得自己站在街頭的感覺,還有淚水。是因此,我鄙棄所有不能善待子女的父母。」

蕭瓏猛然抬起頭來。

龍九對她笑了笑,「我那枚九龍玉璧,關乎我的身世。別人或許是誤信了謠言,而龍落、蒼霂這種人,則是想要得知我是不是他們的孩子。那天我看著龍落的背影,在想的是她是不是當年將我丟在街頭的人,所以難過。阿潯,若換了你,你能輕易對人說出這些麼?我不能。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如今已不想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我的恥辱,多年來的恥辱。塵世二十余載,我是自己活過來的,與他們無關。」

蕭瓏又掉了淚。她能听出他緩慢語調下隱藏的所有寒心、失望,對著塵世與生俱來的失望。

不等她問,龍九又談及她曾听聞過的事︰「我在街頭流落之際,一名女子收留了我,在我心里,那才是我的親人。但我與她的緣分只有兩年,兩年之後,她死在了我眼前,死在了那時風逸堂主的刀下。我不是要瞞你什麼,」他咬了咬牙,語聲愈發酸澀,「我是每每想起就難過,就恨。」

蕭瓏踮起腳尖,環住他肩頭,「是我胡鬧,不說了,不說了……」說著已經不能控制地抽泣起來。

龍九揉了揉她長發,「我知道你經歷過什麼,所以才將你當做孩子一樣,只想讓你無憂無慮。慢慢成習,認為很多事都能幫你做決定,認為很多事都沒必要告訴你。可是顯然,是我錯。我始終不懂得怎樣做才是真的對一個人好。日後,幫我改掉這些惡習,好麼?」

蕭瓏已經說不出話,只是用力點頭。

「自此,同心協力。阿潯,陪著我,我什麼都能失去,除了你。」他扣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纏,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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