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幾座山,到達半山腰上一座清幽院落。
穿過庭院,走入廳堂,一個人影都不見。
兩個人對視一眼,刻意將腳步放重,緩步走進寢室。
進去就後悔了。
龍九冷了臉。
蕭瓏紅了臉。
室內充斥著曖昧迷情氣息。
地上散亂著男子女子的衣物。
床上躺著只穿著一條中褲的蒼雲景,滿臉倦怠、落寞。
燕時坐在窗前木椅上,一襲白色寢衣,正在喝酒。
兩個人就像沒看到龍九、蕭瓏一樣,男人繼續無意識地盯著承塵,女人繼續飲酒。
蕭瓏正要打量燕時神色,龍九抬手蒙住她眼楮,另一手扯過她往外走,冷聲吩咐室內兩人︰「一刻鐘,穿戴整齊,到外面說話。」
蕭瓏有點無奈。難不成她還會盯著蒼雲景看不成?這男人……
站到院中,龍九看著蕭瓏緋紅的小臉兒,抬手拍了拍,笑,帶著點歉意。可也沒辦法,誰又能料到那兩個人會演這麼一出?
蕭瓏瞥一眼寢室窗戶,服了里面的兩個人,他們是完全無動于衷,自己卻像是做了虧心事。不禁又暗暗嘆息世道變了。
走到院外,寒燁出現在遠處。
龍九打了個手勢,之後,潛伏在附近的手下迅速包圍院落。
蕭瓏問道︰「這是要將人押回去?」
龍九反問︰「他們如今還听得懂人話麼?」
蕭瓏忍俊不禁。日後大抵就簡單了,他命手下將燕時與蒼雲景監視起來,這樣的話,兩個人只能乖乖呆在宮里,除非哪一日他同意,他們才有離開的可能。
之後,她問︰「你就沒有好奇心?」她就特別想知道兩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少。」龍九對著她笑,「與你有關的事才好奇。」
蕭瓏眯了眸子,笑得明媚。
蒼雲景走出來,看了看周圍,只問龍九︰「我與她一起回去?」
龍九頷首。
「何時啟程?」
「過些日子。」
蒼雲景釋然,轉身,「我有事跟你商量。」
這話說得居然算是客氣。蕭瓏很驚奇。
龍九與他去了廳堂說話。
燕時捧著一個托盤走出來,托盤中有一壺酒,兩個酒杯。找到一塊表面平滑的山石,放下托盤,招手喚蕭瓏,「在江南就听說了你的好酒量,來喝幾杯。」
蕭瓏走過去,閑閑坐下,倒酒,踫杯,喝盡。之後才打量燕時。
不知是不是宿醉的緣故,燕時容顏憔悴。此時一襲湖藍色深衣,眉宇間沒了宮人打扮時的銳氣深沉,目光閃爍醉後的迷離,卻仍帶著幾分咄咄逼人的英氣。
端的是美人,會讓人生出壓迫感的美人。
燕時深吸一口氣,隨即對著蕭瓏笑開來,「我去江夏王府偷九龍玉璧那夜,疑心九哥與別的女子亂來,甚是為你惱怒。再聞到這香氣,才知是你。」之後,笑容變得玩味,「扯平了?」
「扯平了。」蕭瓏和她踫杯,心里暗罵龍九就這樣給她添了個記號。
最讓女子尷尬的事,因了兩個女子的豪放或者說沒心沒肺,化作了相視一笑一杯酒。
「你與九哥是兩情相悅,我與太子卻是自甘墮落。」燕時自嘲地笑笑。
蕭瓏當然不能順著她說,「說這話為時過早。」
「九哥要我回去做什麼呢?」燕時看了看天,神色轉為茫然,「我遲早要離開。」
蕭瓏試著讓她去想日後榮華,「離開做什麼?母儀天下多好。」
「你喜歡那種日子?」
蕭瓏斷然搖頭,「不喜歡。我懶。」
燕時笑起來,「我不懶,可也不喜歡。」
蕭瓏與燕時踫杯,「敬兩個不知上進的女子。」
「這話好。」燕時笑意更濃,瞥一眼龍九的手下,有些感慨,「這些人跟著九哥已有十幾年了。我小時候就見過他們。」
「十幾年……」蕭瓏訝然,「他少年時就是風逸堂主了?」
「嗯。」燕時有點替蕭瓏可惜,「九哥風頭最勁的那些年,你沒見過。」
蕭瓏扯扯嘴角,著實遺憾。
「只是無疑,如今的九哥才是有血有肉的人。」燕時想到以往,目光悠遠,「那時他就是一把刀、一柄劍,也不好,戾氣太重。」
蕭瓏也看了看龍九的手下,「龍九行蹤不定,甚至先後兩度躋身朝堂,他們居然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怎麼會呢?」燕時嘆息道,「誰會去殺一把刀、一把劍?誰又殺得了?」
蕭瓏一手托腮,等燕時繼續說下去。對于龍九風逸堂主這一面,她知道的不多。相識之前,她不過是了解他近況;在相識之後,鮮少有獨處的機會,沒時間去查。
燕時很享受回憶以往,便是蕭瓏知曉,她也願意重溫她心中當年的龍九︰「九哥步入朝堂之前,從十三歲開始,時常與人對決,生死定勝負。他從未敗過,手下無人生還。死在他手下最多的,是殺手,江湖中最富盛名的殺手。那時風逸堂諸多殺手並不服他,不斷有人挑釁,直到最後,人人畏懼。」
燕時笑了笑,帶著對生死的漠然,「有些人就是那樣,他讓你只有生死兩條路可選,讓你要麼臣服要麼死去——看到他你就會明白。畏懼太深,十余年的時間又已太久,人們早就失去了反抗之心,況且,跟著九哥是榮耀,誰會傻到失去安穩之余自尋死路。」
蕭瓏帶著些許對枕邊人的不了解的慚愧而嘆息︰「我之前還以為,風逸堂只是這幾年才成立的。」
「自然不是。」燕時有些奇怪地看著蕭瓏,「九哥沒與你說起這些?」
「沒有。」蕭瓏沒轍的笑笑,「他不願意與我談及以往。」那些事,包括他的身世。
「男人大抵都是那個德行,心里再苦也不說,害怕被女人憐憫。」燕時安撫地拍拍蕭瓏肩頭,「九哥是為你好。其實我們也是一樣,有些心里的疼,說不出,能不說就不說。是不是?」
「可那樣是不對的。」蕭瓏說完,又喝一杯酒。她不說的,龍九都能去查清;龍九不說的,她可能窮其一生都無法知曉。她總不能挖空心思去查枕邊人的底細。
「我告訴你也無妨。」燕時凝視著蕭瓏,「風逸堂原來只是個殺手組織,隱于江湖中人視線之外。前一任堂主——是九哥的仇人,那人在九哥幼年時,殺了他最親最在意的人。是因此,九哥後來才將其殺掉取而代之。可這也是好事,九哥成名之余,風逸堂日益壯大,直到如今勢力無疆,無人可撼動。」
蕭瓏端著空杯,眉目糾結地回看燕時,「我卻更好奇了,你九哥最親最在意的人,是誰?」
「是九哥的——」燕時沉吟一下,「親人。」
「哦。」蕭瓏目光變得悵惘,心里卻是狠狠地疼了一下。她認為無堅不摧的龍九,竟有著那樣哀傷的過往。
沉默片刻,蕭瓏強打精神笑道︰「我和龍九過來找你之前,太子惹得皇上大為光火——他要放棄太子位,放棄日後唾手可得的江山。」
燕時搖頭,笑得有些嘲諷,「何必將他說的那麼出色?這天下何曾是他唾手可得的?」
蕭瓏自是知道這言下之意,眯了眸子,「可你明知道,你九哥不會和誰爭什麼。他是殺手,是豪杰,卻不喜至高無上的那個位置。」
「九哥如此是超月兌,雲景如此就是不成器了。」燕時苦笑著搖搖頭,頓了頓,問道,「你們若只是找我,依九哥的性子,讓寒燁前來即可,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蕭瓏則問道︰「你會听你九哥的話麼?」
燕時反問道︰「不听他的听誰的?」仿佛蕭瓏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
蕭瓏順勢問出藏書閣之事,「我們想知道那里夜間的防衛如何嚴密。」
「你們要去藏書閣?」燕時神色鄭重起來。
蕭瓏點頭。
燕時語聲凝重︰「那兒沒有凶險的機關埋伏,只是到了夜間人手眾多,真正的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內外皆是。便是輕功高絕,也要慎之又慎。」頓了一頓,又道,「我知道你與九哥聯手的話無人能敵,但是此次還是要萬般謹慎,因為那里是皇宮,天子威嚴不可損,切記。」
蕭瓏則是松了一口氣。只與人斗的話,就簡單多了。
燕時研讀蕭瓏神色,問道︰「有什麼對策了?」
「沒有。」蕭瓏笑道,「到時再說,在那之前想什麼也無用。」
燕時有些驚訝,「你作案也是如此麼?」
「是啊。算計好了其實反倒無益,因為總會橫生波折的。這又不是打仗,做不到機關算盡,還不如事到臨頭隨機應變。」蕭瓏不由想起了盜取黑水晶珠之事——誰能想到,吉祥會給她制造意外。
說起來,沒有吉祥的話,她可能會逃得更快,可能會就此與龍九失之交臂。看到盜取九龍玉璧的指令,極可能放棄。
論起來,小東西算是他們的月老。
多好,一並有了她生命中歡笑喜悅的源泉。
可就是這樣,開始想念吉祥。希望它如今因了如意做伴,不會因為自己不在家中郁郁寡歡。再者,她總覺得吉祥真是很有靈性的小家伙,能夠感知到她是出門辦事還是有意離開。
燕時本想問問蕭瓏在想什麼,無意瞥見寒燁,站起身來,「我去與寒燁說說話。」
蕭瓏點頭,只是有些擔心——蒼雲景若是看到了,會不會又生氣?那是個醋壇子,對這一點,她毫不懷疑。之後才稍稍有些失落——想知道的燕時與太子之間的是非,還未來得及打听。
龍九走出院落,到了近前,將蕭瓏拎起來,輕聲指責︰「醉貓,何時才能戒酒?」
「除非我能將你看成陌路人。」蕭瓏笑著丟下酒杯。
「……」龍九不知道她這是在貶低他,還是真的嗜酒如命,最終,大掌不輕不重地拍在她額頭,「小混賬!」
蕭瓏從來是撒嬌或耍賴應付他這種指責,所以只是毫無城府地一笑。
「回去。」龍九攜了她的手。
蕭瓏看看燕時,又看看院內,舉步時多少帶著點不甘心,隨他返回居處。
到了室內,蕭瓏轉述了燕時關于藏書閣的看法。
「今夜就去。」龍九即刻命人備下馬車、面具、夜行衣。
「你與太子說了些什麼?」蕭瓏並沒奢望他會回答。
果然,龍九漫應道︰「沒什麼。」
雖然在意料之中,蕭瓏還是有點不滿,「與你在一起就是這樣,每天都是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你總是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
「不和你說,你整日胡思亂想的比誰少了?」龍九抱了抱她,又在她臉上親吻一下,「是為你好。」
蕭瓏氣鼓鼓地看著他。
「這讓我想念吉祥了。」龍九又在她唇上溫柔摩挲,「你們生氣時的樣子很像。」
猝不及防的,蕭瓏想起了葉明風,想起了葉明風說過的類似的話。
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一般,她慌忙垂了眼瞼,勾低他,讓灼熱的親吻打消自己的思緒。
龍九覺得她轉變得這麼快有些古怪,笑著和她拉開一點距離,「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
「嗯……」蕭瓏壞笑著撫模他唇角弧度,「這麼好看的唇形,怎麼總是說些讓我不愛听的話?」
半夸半損,于她真是隨手拈來的事,他笑容玩味,「說實話。」
「我向燕時打听了你以前的一些事,」蕭瓏說著又親了他一下,「听說你以往那麼冷血,怕你了成不成?」
龍九沒轍地扯了扯唇角,「你說什麼都是半真半假,怕也是我怕你。」
蕭瓏下巴抵著他肩頭,「我有時候也是怕你不高興,不是故意瞞你。」
「明白。」
真的,他明白。
而蕭瓏只是弄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一點是非觀念都沒有,怎麼就不能自心底厭惡葉明風。那男子分明是龍九的對手,她不應該想起他,就算他好心幫忙醫治自己亦是不該。
她是龍九的結發妻,應該和他站在一個位置上看待任何事。
——要看書——獨家連載——
因為江夏王離京,自天子到官兵都緊張起來,生怕因為風逸堂隨著龍九離開而使得京城出亂子。
其實大可不必,風逸堂眾多人手還留在京城,保護王府及江夏王夫婦各自的親眷友人。只要那些人不出事,京城就無事。
城門落鎖之前,一輛馬車慢悠悠停下,接受盤查。
車夫二十幾歲的樣子,手執鞭子,意態懶散。
車內坐著一名少婦,顯得比車夫還要懶散。
官兵剛要盤問,便有頭目過來令其放行。
馬車離開,緩緩走上京城寬闊大路。
車內少婦低笑,「看了你一路,竟不覺得別扭。說,你還會些什麼?」
車夫想了想,「還會打漁、養馬、養花。」
少婦不信,「打漁、養馬還能信,養花……嗯——哼——」
車夫笑起來,現出好看的白牙,「你不喜歡花,我養花做什麼?我喜歡的花的香味,在你身上。」
「……」少婦爭不過,索性打擊他,「大男人,喜歡花花草草的,沒出息!」
「不是已經改了麼?你不喜的,我怎麼敢喜歡。」
一路這樣拌嘴,兩人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下,用罷飯早早歇下。
夜色深濃時,悄無聲息翻上客棧屋頂,如鬼魅一般潛入皇城,進入宮中。
沒錯,車夫是龍九,少婦是蕭瓏。
龍九在多年前已經熟知宮中地形,如今不同的只是巡邏的侍衛、御林軍防備更重,給人的可乘之機很少。
只是對于龍九與蕭瓏來說,便是沒有機會也能制造機會,何況眼下換崗的時間是輕而易舉就能抓住的。
避過一道道防線,兩人到達燈火通明的藏書閣附近,隱身在低矮的花叢之中。
聞著綻放在這時節的鮮花香氣,蕭瓏又想起了他會種花的事,蹙了蹙眉——她連近在眼前的花是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只覺得香氣太濃烈了,不好——隨即險些嘆息出聲,真是沒藥救了,哪個女人會跟她一樣?對于花,閑時看看還行,對于花色品種等等卻是連一知半解都說不上。
他居然娶了她這樣一個女人。蕭瓏還是有點同情他的。
被同情的某人見她居然在這時候走神,險些就給她一巴掌。實在是不解至極——她是怎麼樣做下了一樁樁驚天大案,又是怎麼樣活到現在的?
他的女人太幸運了。
對上龍九鋒利且流露出猶豫的視線,蕭瓏自然明白所為何來,笑了笑,又挑釁地挑眉。他若敢在這時候攆她走,她就敢把整座皇宮鬧個雞犬不寧。
她生氣的是他懷疑自己的能力。
話說回來,沒有他同行,她怎麼可能會走神呢?
龍九又審視她片刻,用口型對她說「小心」,這才強按下將她點穴放倒的沖動,拿出隨身攜帶的弓箭。
兩人出門時帶了不少暗器,各帶了弓箭,自然是用來對付守在藏書閣外面的大內侍衛。
弓箭是特制的很小的兩副,箭長不過二寸多,射中人之後,不易被人發覺。
他們此時在藏書閣後面,也就是北面。藏書閣北面牆下,每隔幾步便有一名侍衛,總共二十名。
他們除了要放到這二十人,還有在附近瞭望的侍衛,之後才能突襲其余三面的人手。
北面全部要襲擊的人數相加,總共三十三人。
這需要他們兩個天衣無縫的配合。
蕭瓏明白這些,除了氣他看低自己之余亦明白,他只是怕自己出事。冷靜下來,她對他打手勢,將北面二十名侍衛交給他對付,自己則負責對付余下的十三人。
他能同時射出幾支弓箭,是她幾年之內都做不到的。在這關頭,自是不會逞能。
龍九點頭,再次告訴她要小心,想了想,索性將自己與她臉上的黑紗、面具扯下,如此,若是萬一出差錯,侍衛不會認不出他們,她必能安然無恙。
蕭瓏氣得想抓花他的臉,深覺自己再次被鄙視了。
龍九安撫地勾過她親吻一下。
蕭瓏再瞪他一眼,沒好氣地彎弓搭箭。
她至多同時射出兩支箭,但是速度一流,且一擊即中,那十三個人相隔距離又遠,適合她出擊。
箭頭上都淬了毒,人只要中箭,便會陷入昏迷,時間足夠他們利用。
唯一難辦的是一定要射中人的穴位,讓人先被點穴再失去意識,換句話說是要讓人站著睡覺。否則,一個個全部倒地,不消多時便會被人發現。
原本蕭瓏是沒多少信心,沒辦法,她的同伴太厲害了。可是此時多少有點惱火賭氣,出手便只憑直覺。而她只憑直覺做事的時候,大多是百發百中。
例如此時。
十三支箭分七次射出,全中。
龍九則只分四次射出了二十支箭,余下的極為短暫的時間,便用來觀看蕭瓏,眼中流露出贊許。
小東西專注于做一件事的時候很少,但這種時候總是特別的招人喜歡,一雙貓兒一般的眼楮閃著迫人光華,眉間凝著沉冷,出手果決,真的很像一只在捕捉獵物的貓兒,或是小老虎。
蕭瓏放下弓箭,拿出兩丸解藥塞進自己和他嘴里,朝藏書閣點了點下巴。
這次兩人用了招聲東擊西。龍九往西面射出一枚暗器,發出了不大不小的聲響。
室內外的人在這情形下,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西面。
蕭瓏就利用這丁點功夫,無聲無息地將北窗開了點縫隙,將所帶迷藥悉數灑入室內。
之後,龍九去了東面,蕭瓏去了西面,將這兩面的侍衛循例突襲。
末了是南面。南面人手分成五列,每一列八人。
兩人棲身在一棵大樹上。
蕭瓏需要做的只是給他拿著盛放小巧箭支的箭筒。
這一次,她真正見識到了龍九謂之神速且精準至極的好身手。
他甚至連驚呼的時間都不給侍衛,四十支箭分的的確確是分了五次射出,相差的時間卻不過分毫。
每一支箭毫無偏差地射中每個人穴道,力道不大不小,恰好是不傷人性命的手法。
四十個人很快在被點穴的前提下陷入昏迷。
這是個什麼人啊……
他到底是不是血肉之軀的人啊……
蕭瓏再次氣呼呼地看著他,生氣。
有點不能理解,就像很多人對她的輕功感覺不可思議兼惱火一樣。
她的確是希望自己的夫君無人能及,可是厲害到了這種地步,還是有些羨妒——不論怎麼說,她也是同道中人,有點接受不了他弓箭比自己強這麼多的事實。
龍九沒給她繼續失落的時間,對她偏一偏頭,進入藏書閣。
他們費了這麼一番周折,要找的是蕭瓏這幾年來盜取的一些寶物。
蕭瓏成名于盜取前朝宮中丟失的和田玉觀音像,半尺來高,玉質通透無暇。
除此之外,金縷衣、玉如意、珊瑚雕飾……都有一個共同點,皆是從宮中、名門流入民間或江湖的不義之財。
蕭瓏在當初並不知曉所取之物日後會落入什麼人手中,估計的最壞的局面,不外乎是從一個壞人流入另一個壞人手里。她那時打算,若听聞東西落入了惡人手里,大不了再搶回,找個地方存放起來。
可是後來,那些她曾盜取的東西再不曾現諸世間。
直覺告訴她,那些東西就在這藏書閣。
藏書閣內的侍衛,已經全部倒在地上。
兩個人步履悠閑地游走在偌大的空間內,走走停停,目光掠過一件件標有名字的各式各樣的錦盒。
龍九停下腳步,探手取出一個錦盒,拿開來看了看,又關上蓋子。
是珊瑚雕飾。
珊瑚長于深海之中,很多,卻難以采集到大株的珊瑚,一般只能制成佛珠等小巧之物,能制成精美雕飾的珊瑚極為罕見。
與此同時,蕭瓏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一尺來高的檀木匣子走到他面前,對他點了點頭,是玉觀音像。
已經不需要再找下去了,有這兩樣東西已能證明猜測。
「去面聖。」龍九幫蕭瓏把玉觀音像放回原處,只拿著珊瑚雕飾,離開藏書閣,去往養心殿。
路上,見到兩人的侍衛、太監、宮女皆是驚詫不已,似是見到了鬼魅一般。
這對名滿天下的眷侶,宮里沒有人不識得,可眼下他們該在幾百里之外才對,此時卻穿著夜行衣出現在宮里——實在是詭異。
養心殿外的太監自然也被嚇得不輕,慌慌張張去里面通稟。
蒼霂听聞後,立時更衣,在正殿落座,等兩人入內。
他心心念念的是燕時與太子的消息,自然以為兩人是來說此事的,兩人進門之際,便將身邊宮人遣退,又命二人坐下說話。
龍九負手走到龍書案前,將拿在手里的錦盒放在蒼霂眼前,隨後才與蕭瓏落座,好整以暇地看著蒼霂。
蒼霂臉色瞬息萬變。
他曾經想過另一重身份被這對小夫妻發現,卻沒想到會這麼快,更沒想到自己要面臨的是這種局面。
今夕一如當年,夜入皇宮的龍九,不曾被任何人發現。
今夜他們竟將存放于藏書閣的寶物拿到他面前。
這皇宮之于他們,是可以隨意來去的地方。
這宮內的侍衛,是十年如一日的不堪一擊。
若長此以往,若這兩個人處處針對他,那麼他還能保留多少秘密?
這皇帝做的……很憋屈很無助,這是蒼霂生平第二次這麼覺得,每一次都與龍九有關。
可是他最在意的這些不是龍九、蕭瓏在乎的,所以蒼霂先要面對的,是為他們答疑解惑。
他斂起凝重的神色,微笑著看向兩人,等著他們開口詢問。
沒人理他。
兩個人似是而非地笑著,凝視他。
蒼霂沒辦法,只得先問道︰「你們已經知曉了?」
「一知半解。」龍九回道。
蒼霂沉吟片刻,道︰「多年前,朕命福海離宮入江湖——福海就是你們喚的阿福,他要辦兩件事︰一是為朕尋找一個人,二是搜集江湖秘聞。能夠掌握最多江湖秘聞的,如今的風逸堂可以辦到,在當年,卻只有隔世山莊。朕在這些年,也召集了一批人,讓他們分散在各地下發指令,利用江湖中的神偷、大盜,為朕拿回諸多寶物。」
蕭瓏接話問道︰「臣妾欺君詐死之後,是不是一直在皇上的眼界之內?否則,怎麼會那麼巧——在臣妾最拮據的時候,便有人給了臣妾以盜為生的契機。」
蒼霂笑著頷首,這是瞞不下去的,死不認賬不是天子行徑。
「可是,臣妾是在為盜之後才與阿福——不,才與福海相識的。在臣妾身邊,是不是也有皇上的心月復?」
蒼霂再度頷首。
「是誰?」
蒼霂沉默片刻才笑道︰「你們能查到朕這里來,還有什麼是你們查不出的?你們若實在查不出,過段日子朕再如實相告。」
蕭瓏點了點頭,吃力地轉動腦筋,開始細細思量四年來身邊的每一個人。
龍九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凝眸看向蒼霂︰「這一切,究竟所為何來?」
蒼霂目光深沉,「你雖年少,功高震主卻是事實。朕怎能放任你常居海上?」
龍九沒有即刻追問下文,卻看向蕭瓏,「去外面等我。」
蕭瓏不動,當做沒听見。她還想繼續听。如果蒼霂也要把她攆出去的話,她就偷听。
「江夏王妃冰雪聰明,輕功又是無人能及,還是留下來听听為好。」蒼霂又笑了,笑得有些苦澀,「朕不想耗費人力財力去剿滅一個神秘莫測卻無處不在的風逸堂,能用的計策實在是太少。最終,只得出此下策。」
所謂下策,是美人計。
蒼霂看了看蕭瓏,「能從你手上盜走寶物的人,唯有你的王妃。朕前兩年又在一處城隍廟見過她,若這般如花美眷都不能惹你青睞,那麼,你日後奪不奪朕的天下,朕只能認命。遇到一個沒有弱點的非友非敵的人,是朕的命。」
蕭瓏聞言微抿了唇角。
言下之意,如今龍九有弱點了。
他的弱點,是她。
前前後後很多是非,蒼霂定然早已听說,定然知曉他龍九為她所做所付出的一切。直到如今——他因為自己重返朝堂。
只能是這樣,她才能極為順利地回了相府,做了江夏王妃。否則,欺君大罪,便是父親位極人臣,也不能安然無恙不被降罪。
他用一個選擇,換取了相府滿門的安危。
念及此,蕭瓏動容,看向龍九的時候,卻听到他帶著笑意對蒼霂道︰「多謝皇上。」
謝蒼霂處心積慮地用了美人計,謝蒼霂給了他一個弱點。
蒼霂訝然問道︰「不覺苦,不覺累?」
龍九答非所問︰「臣想要什麼,在何處都能得到,不想要什麼,誰給了臣也無用。」
兩個男人簡單幾句話,卻都別有深意,都是讓蕭瓏听的。
蒼霂想讓蕭瓏明白,她,甚至整個相府,都與龍九息息相關。
龍九想讓她明白,他對這原由只有慶幸;他無論在何處,也不會被誰左右。
他是天子的重臣,也是天子一生的威脅,在何處都一樣,無法更改。
蕭瓏感動得無以復加。
蒼霂沮喪得無以復加。
不明白蒼天何以給他這樣一個與生俱來的克星。最可氣的是這克星正值盛年,他卻將要老去。
沉默多時,蒼霂問道︰「太子、燕時可有下落?」
龍九漠聲道︰「過幾日便能回宮。」
「為何要過幾日?眼下還沒找到?」蒼霂真的很心急。
龍九無意體諒,笑意深沉,「過幾日臣才能將兩人送回宮。」
蒼霂徹底處于被動的局面。太子是國本,龍九是能夠讓太子消失的。
退一萬步來講,蒼霂到迫不得已時,手里的把柄只有蕭瓏及相府。龍九手里的是太子、蒼雲墨等皇家兒女。
誰都輸不起。
誰也不會讓那一天來臨。
相安無事最好。
蒼霂嘆息道︰「朕找了二十余年的那個人,若是有下落便好了。也許,他與你一樣出色。」
龍九漫不經心地道︰「那麼,皇上不妨多派出人手,盡快找到。」
蕭瓏的好奇心又冒了出來,問道︰「皇上要找什麼人?」
「是朕的——」蒼霂遲疑一下,笑意蒼涼,「債主。朕虧欠那個人太多,想彌補。」
回答得似是而非,卻成功地讓蕭瓏按捺下了好奇心。她總是做不到揭人傷疤。
龍九示意蕭瓏起身,「臣告退。」
「去吧。」蒼霂凝視著龍九,「一夜勞碌,早些歇息。哪日高興了,將九龍玉璧拿給朕看看。」
又提及了九龍玉璧。蕭瓏在心里嘆息一聲,不知何時龍九才能告訴她關于九龍玉璧的事。如今每次纏著他問,他總是沒個正形,不肯回答。
兩個人無聲無息地來,大搖大擺地離開。
站在宮門口,蕭瓏問道︰「去哪兒?」
「回家。」龍九挽著她的手,漫步回王府。怕她冷,一路將她攬在身側,握著她微涼的小手。
王府這兩日並不安寧,今夜又見血光。
一進王府大門,蕭瓏便聞到了空氣中濃烈的血腥氣。
「多少人?」龍九問手下。
「昨夜七十三個,今夜一百三十七個。」
「誰的人?」
「瑯邪教主龍落的人。」
「她在何處?」
「住在鬧市中一所宅院。」
「給這些人每人一口棺材,送到她門前。」
「是。」
龍九又沉吟片刻,「告訴她,執意逗留的話,休要怪風逸堂將陸豐從墳里挖出來挫骨揚灰。」
「是。」
陸豐,前任瑯邪教主,陸無雙的生父。
蕭瓏對這些話題一點興趣也無,甚至心生寒意,獨自回了住處。
剛跨入廳堂,吉祥如意就喵喵地叫著跑了出來,爭先恐後的往她懷里跳。
自然,吉祥沒忘了賞如意幾爪子,推得小如意倒在了地上。
「你可真是……」蕭瓏笑著揉揉它的頭,一手一個,將兩個小家伙抄起抱入懷。
可是,家的氣息,就這樣撲面而來。
吉祥甩著毛茸茸的尾巴,小鼻子聞聞這兒聞聞那兒,像是能借此知道她去了何處一般。末了又要舌忝她的臉,蕭瓏笑著推開它的貓臉,「今日有沒有抓小鳥吃?」
吉祥很哀怨地看著她,委屈地舌忝了舌忝嘴角。每次覺得被嫌棄了,它都是這樣子。可也只是片刻,隨即就伸爪繼續欺負如意。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小混球?」蕭瓏嘀咕著走進寢室。
倚紅綠痕听到聲音,已經匆匆忙忙起身,快步走進來。
蕭瓏便問了幾句,得知吉祥只有一餐飯沒有正經吃,其余如常,興許是天涼了的緣故,白日晚間都窩在寢室床上呼呼大睡。
蕭瓏拍了拍吉祥圓滾滾的小肚子,放下心來。
沐浴後,躺到床上,恰逢龍九進門。
「明日便要沾一身貓毛,沐浴有何用?」
蕭瓏裝作沒听見,翻身背對著他,伸出胳膊給吉祥枕著,另一手輕撫如意。
龍九去沐浴更衣後,熄了燈,站在床前,猶豫片刻才躺去。
堂堂王爺,不時就要和兩只貓一起睡,不時就要沾上貓毛——這是什麼世道?
蕭瓏輕輕從吉祥頭下抽出手臂,笑著翻身,依偎到他懷里。
龍九展臂給她枕著,吻了吻她眉心,唇慢慢滑到她唇上,輕吮一下,再慢慢加深。
卻不含*。
「安心睡,明日再去想那個人是誰。」他柔聲說。
「嗯!听你的。」蕭瓏松松環住他頸部,「那些不重要,我不急。」
真就慢慢入睡。
他所說的那個人,自然是皇上的心月復、陪她在外流落四年的人。
如果今日只知曉了這一件事,她一定會睡不著覺。可是不是,今日她真正放在心頭的,是他那一句「多謝皇上」。
什麼都比不得那四個字意味著的深重情意。
他,最重要。
第二日一早,龍九喚醒了蕭瓏。
蕭瓏揉著眼楮,知道一定是有什麼事,問道︰「怎麼了?」
「一早相府去宮里請了太醫,太夫人抱恙。」
「哦。」蕭瓏連忙起身穿衣,「那我得回去看看。」想了想又道,「祖母自我回來後待我不錯,我去看看情形,若是她要將養些時日,我得留在相府侍疾。」
「還沒睡醒呢?這是你自己的事?」龍九揉了揉她的臉,「我陪你一道回去。」
蕭瓏看了看他,眼中有了笑意,「是啊,你得陪我一道回去一趟。」又問,「那我們回府的消息不是會走漏嗎?」
「事有輕重,小傻瓜。」
蕭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可不就是不知道。」心里則在告誡自己︰蕭瓏,你是真該有個大人樣了。
到了叔父家中,龍九在前院說話,蕭瓏直奔太夫人房里。
進到院中,看到東方澈、東方睿和蕭陌站在一處說話。
腦海中滑過一個念頭︰皇上的心月復,大抵就在這三個人之中。別人沒有做到滴水不漏的能力。
是誰要配合處心積慮且老謀深算的蒼霂,將她送到龍九身邊?
龍九如今成了她的如意郎君,可倘若事實相反呢?
如果沒有那些陰差陽錯,她如今該是何等情形?
那樣的話,那個人不是助紂為虐麼?
如果蒼霂日後還想利用她,那個人會不會繼續協助蒼霂算計她?
若是東方睿還好些。若是東方澈或者蕭陌——這是她最親近的兩個人,她想,她接受不了。
直接詢問的話,沒人會承認。唯有一步一步追查了。
晚些知道也好,終歸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東方睿在場的緣故,蕭瓏只是淡淡打個招呼,便去了室內。
太夫人還好,只是因為天氣驟然轉涼染了風寒,調養幾日便可。
很明顯,太夫人因為她與龍九第一時間回來探望很高興,精神很好,直叮囑她不要記掛,照顧好自己便可。
老人家能這麼說,蕭瓏卻不能這麼辦,自是堅持留下來侍疾。父母與祖母的關系這些年來都是不冷不淡的,想讓母親侍疾是不可能的,蕭南煙輕易不敢回相府,蕭東浩是男孩子,此時她留下來最妥當,面子上好看,也能緩和關系。
太夫人嘴上拗不過,顯得有些無奈,眼里卻是滿滿的笑意,只說到晚間過來坐坐就好。
蕭瓏坐了會兒便告辭,到了院中,之前三人已經離開。
去前院知會了龍九一聲,讓他回府,抽功夫去看看十七。
龍九頷首,叮囑兩句回了王府。
蕭瓏回了相府,先去大夫人房里。
大夫人讓她落座,問了問太夫人的情形。
蕭瓏尋找話題,說了龍九為她找名醫診治的事。
「真的?」大夫人現出驚喜的笑,「那就好,那就好。他若是挖空心思要醫好你,必然能辦到。」
蕭瓏稱是,笑容中的苦澀卻是藏也藏不住。
「也別愁,放寬心。」大夫人拍了拍蕭瓏的手,轉而取出幾張藥方,「你不提這事,我還真不知如何說起。你小舅與你姑姑前些日子就是去為你尋找良方了,拿回來幾個,如今看來是多此一舉了。」
蕭瓏接過藥方,拿在手里,目光微閃,「娘,您幫我寫兩個方子,讓東方澈看看哪個更好,行不行?」東方澈不能開出此類病患的良方,卻能夠識別出哪個更具療效。
大夫人犯愁地看著她,「讓‘東方澈’看看?他是你長輩。」
蕭瓏俏皮地笑了笑,「這不是叫他名字成習了麼?行不行啊娘?」
「行,怎麼不行。」大夫人看著她的笑臉,有點心酸。多少年了,女兒沒在她面前發自真心地笑過。都是自己造的孽……匆忙斂起心緒,命人取來筆墨紙張。
蕭瓏已將葉明風和名醫的兩個藥方熟記于心,她一一念出,大夫人一字不差地寫完,隨即便忙不迭親自去找東方澈,讓他確認那個更有療效。
蕭瓏喝完一杯熱茶,大夫人回來了,笑呵呵指著葉明風那個方子,「這個好,你小舅說這個見效快。」
「那就好。」蕭瓏又叮囑道,「娘,您要記住啊,這是您給我的方子,至于是怎麼來的,我沒問過您,只知道這方子更管用。」
大夫人隱隱听出這事情有些曲折,可這可能就是改變女兒一生的良方,也沒多問,滿口應下。之後便命房里的丫鬟去照方抓藥,讓蕭瓏住在娘家也不耽擱服藥。
之後,蕭瓏問起大夫人給的那些銀票的事,「您手里還有銀兩麼?不要拮據了才是。」
「我留了傍身的。拿著吧,別顧慮我,我沒事。」大夫人抿了抿唇,眼中現出哀傷,「日後,別虧待了自己才是。」
蕭瓏認真保證︰「嗯!我好好過日子。」
「我——不會說好听的話,你明白我知錯了就好。」大夫人語聲艱澀,「有些前塵事,我日後慢慢講給你听。不是要你原諒,是讓你知道,我怎麼會變成了那個樣子。」
蕭瓏握住了大夫人的手,「好,不過不急,您想說了再告訴我。」
大夫人笑了,卻落了淚。
蕭瓏走過去,將她的手握緊了些,帶著些遲疑,將她攬到身邊。
大夫人的淚就因此收不住了,連成串地往下掉。
蕭瓏擁住母親瘦弱的身形,下巴抵著她肩頭,拼命睜大了眼楮,不讓淚水滾落,「不哭,都過去了。」
諸多過往的怨懟也許不能就此消散,也許日後仍是無法釋懷,可是她願意享受這一刻的母女溫情。
便是含帶無盡心酸也願意。
她很容易滿足,盼望的來了,就會接受,學不會故作姿態。
實在是因為,已經失去了太久。
她盼了很多年,自兒時就盼著母親能如別人的母親一樣,將自己抱在懷里。
可如今,母親已經不能再將她當做小小的阿潯,如今是她擁著母親,安撫母親。
時光是如此無情,她的母親,將要老去。
她始終固執地將一個小小的自己留在心底,而事實是,她已長大,成長到了能成為別人的依靠的年紀。
便是這樣,只要不再被傷害,她也願意。
她手里的終究還是太少了,所以一些東西回來時即便千瘡百孔,也做不到拒絕。
只有喜悅。
大夫人平靜下來之後,蕭瓏了解她性情,怕不自在,便回了自己出嫁前的閨房。
東方澈在等她,第一句就問︰「哪里來的藥方?」
「我娘給我找的。」蕭瓏對東方澈說謊已成習,臉不紅心不跳。
東方澈報以冷臉,「胡說,不懂醫術就不要信口開河,你娘怎麼會找到那等高明的良醫?」
蕭瓏倒打一耙︰「這是什麼話?我娘愛女心切,就不能感動天地有奇遇麼?」
「……」東方澈忍耐地呼出一口氣,「我不過是來恭喜你的。」
「多謝。」蕭瓏審視著他,覺得自己是落下心病了,總會忍不住去想誰是蒼霂放在她身邊的心月復。
東方澈也在審視她,「如今肯向著你娘說話了,和好了?」
「母女之間,哪會有什麼隔閡?」蕭瓏繼續睜著眼顛倒黑白。
東方澈冷了臉,「你跟我好好說話就會沒命麼?」嫁人前如此,嫁人後還是如此。
蕭瓏一臉無辜,說的話卻很欠打︰「會倒霉。」
一句話把東方澈氣得起身就走,「混賬!」
「混賬睡覺去。好走不送。」蕭瓏笑盈盈轉入寢室。
哪里睡得著,她只是要安安靜靜回想四年間諸多細節,試圖發現蛛絲馬跡,將皇上的那個心月復鎖定一個人選。
事實證明,這是極難做到的一件事,因為她不在家中的日子很多,那些日子發生過什麼,她一無所知。
她特別希望是東方睿。可是這回事,直覺最是不可靠。
想來想去,越想越沒個頭緒。她懊惱地用被子蒙住頭,翻了幾個身,最終的結論是︰讓龍九去查好了,她自認不是這塊料。
依賴他是壞習慣,可也得分什麼事,這件事讓她查,根本沒有理智可言,交給他最是妥當。
晚間,太夫人歇下之前,蕭瓏過去,幫忙端藥送水。
蕭知夏與蕭知秋也在,兩個人活潑,滿室歡聲笑語。
和她們到了一起,蕭瓏就不自覺地有了大人樣,話少,得體的微笑的時候居多。
姐妹三個服侍著太夫人歇下之後,一起走出院落。
蕭知夏問道︰「前兩日才听說王爺與姐姐離京辦差去了,怎的回來得這麼快?」
蕭瓏笑道︰「王爺的事忙完了就回來了。」
「姐夫真是周到,我們都沒想到你們會過來。」蕭知秋開起了玩笑,「想必明日姐夫就又過來了吧?總少不得掛念姐姐的。」
蕭瓏笑了笑,「興許吧。」隨即道辭,回了相府。
院中多了數名丫鬟婆子,在廊下垂手而立,見她進到院中,齊聲喚大小姐。
倒把蕭瓏嚇了一跳,失笑著擺手,「定是夫人派你們過來的吧?這興師動眾的,都回去歇息吧,留下兩個值夜的即可。」
眾人應是,紛紛退下。
蕭瓏緩步走入廳堂,轉入東次間,看到椅子上坐著一個人,驚愕之下,險些驚呼出聲。
葉明風笑意溫和,輕聲道︰「我從不知自己竟是這般駭人。」
「我也是剛剛知曉。」蕭瓏呼出一口氣,蹙眉,低聲道,「大半夜跑來做什麼?快走!」
「不要攆我走。」葉明風輕勾唇角,笑得像個小地痞,拍了拍黑衣,「你喚人的話,我就月兌衣服,說你調戲我。別忘了,這可是你閨房。」
「……」
這人怎麼能無賴到這種地步的?她與之相較,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她想跑,可是——帶人回來的時候,他若躺她床上怎麼辦?況且,這不是她的地方麼?
心里奇怪,龍九那些眼線呢?難不成那些人都沒發現他?
「你還是坐下吧。」葉明風柔聲勸道,「我偶爾魔怔,保不齊發瘋,不要命地毀掉江夏王妃的名譽也未可知。真要寬衣解帶的話,你可是百口難辨。」
蕭瓏看著他,真被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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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起來開始碼字,目前就這些。睡一覺起來繼續寫,爭取來個萬字二更。
謝謝四月份支持的美妞兒們。五月份目標是不時在更新榜上露個臉,妞兒們多冒泡就是動力的來源。
麼麼,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