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佩在妧的扶持下緩緩步入內堂,不過是片刻的怔仲,南宮柳已經梳洗完畢,彼時,正散著一頭濕發坐在榻前。舒殢獍
他手里抓著一本帛書,然而,目光卻直直而空洞地穿過帛書,芒然、沒有焦點地望向她未知的某一處。
揮退妧跟侍婢,楚佩扶著腰,拿過一方錦帕,緩緩走近已然神游太虛的南宮柳。
就在她的手堪堪踫上他的瞬間,他去驟然回神,眉頭不悅地擰起,嗖然回身。
楚佩的手僵在半空,最終訕訕放下綺。
直到今日,南宮柳他,還是未曾習慣被她之外的婦人踫觸。
便是自己已然成為他的妻,已然懷有他的大子,終究,自己還是無法取代鐘無雙在他心中的位置。
楚佩唇畔逸過一苦笑,緩緩將錦帛遞上前去,輕聲道︰「皇上發絲未干,易招風寒,再拭拭罷。攸」
南宮柳先是一怔,隨即慢條斯理地接過錦帛,笑容淡淡地溫聲道︰「皇後臨產在即,更要注意身體,孤這里有侍婢候著,便不勞皇後操心了,早些歇著去罷。」
溫和有禮,帶著刻意的疏離,一如從前一般。
楚佩深知,自己逞論如何,終是無法走進他的心里。
庭間有風吹過,幔帳如水一般開始微微漾動。
楚佩黯然半晌,終是緩緩起身,無聲朝外退去。
然而,她每跨出一步,心里便痛上一分。那種鈍鈍的痛,不會有多強烈,但是,卻足以慢慢地,慢慢地,將一個人的心,凌遲至死。
楚佩便是這般。
當初那個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的婦人,現在,卻因為這份無望而蝕骨的愛,變得形銷骨立,瘦比黃花了。
黯然回轉寑房,適才南宮柳穿過的外衣,正靜靜掛在柂上。楚佩走過去,伸手取下,一股熟悉的體息,帶著南宮柳專屬的味道撲鼻而來。
楚佩一時頓住,少頃,將那衣袍緩緩湊至鼻間,深深一吸。
霎時,原本已經空空的心中,再次被填得滿滿的。
楚佩不覺微笑,垂眸看向手中的衣袍,輕輕拂平上面的皺褶,恍然間,她又回到了新婚之夜。
那一夜,若大的寑殿中,一方紅帕下,楚佩滿心歡喜地靜候著自己這一生的良人。
直至夜深,南宮柳在侍婢的簇擁下回來了。
帶著微醺,步伐踉蹌,他如珠如玉的面上,一如往日的淡然,全然沒有新婚之喜。
在掀開大紅蓋頭的那一刻,南宮柳的動作似乎頓了頓,眸中有著驚艷,楚佩含羞垂下雙目。
過了會,額上觸來一片輕吻,柔軟而溫熱。
楚佩一驚,嬌羞地抬頭回望,彼此瞳光交錯的眼底掠起一抹亮色,熠熠生輝,那種幸福,充盈了整個空間。
原本已然微醺南宮柳,這一刻,卻似醉得更厲害了。
他修長整潔的雙手伸過來,穩穩地落在楚佩的肩上。
楚佩又驚又羞,只覺得鼻間的空氣驟然變熱,頭頂的上方,他的臉近在咫尺,正緩緩俯來。
南宮柳從未有哪一刻如此地放松自己,完全呈現在楚佩面前。
他的星眸中浮動著璀璨的光華,卻又似深沉無底,柔情款款地望著她,讓她,心甘情願地沉迷其中。
如果不是那一聲近似囈語般的「無雙」,如果不是南宮柳一邊輾轉索吻,一邊萬般珍視地,一聲又一聲地喚著「無雙」,楚佩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自己屬意的郎君,這個自己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夫主,這個她以為心中只有江山天下的君侯,竟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竟然也有如此深愛之人……
那一刻,楚佩僵住了,恍若置身冰窟一般,讓她整個人由內至外地冒著冷氣,便是呼吸,也帶著冰冷浸骨的寒意。
直到的疼痛襲來,楚佩才找著自己的聲音,她這才發現,心痛,更甚于**的疼痛。
又慌又亂,又驚又怕,又氣又恨的她,不由痛哭出聲。
顯然,她這般失控的主動嚇著了並不是十分清醒的南宮柳。他嗖然一驚,人也轉為清明。
他猝然抬頭望來的眸中***未退,卻又似嗖然一驚,隨即,他便下意識地想要抽離而去。
然而,楚佩驚了,怕了!
她不顧羞恥地緊緊地抱著他,不讓南宮柳抽身而去。
她抽抽噎噎地懇求他,「不要離開,休要棄我,只要……只要在你身邊,留我一席之地,讓我常伴君側,我願足矣……」
楚佩猶記得,其時被她緊緊抱在懷里的南宮柳,表情是如何的僵硬,面上是如何的痛苦,目中是如何的自我厭棄……
楚佩望著他眸中不堪的自己,哭得亦發傷心,行為亦發不管不顧,帶著飛蛾撲火般的絕望,她弓起身子,主動地,努力地迎向他,取悅他。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過絕望,又或許是她的行為太過瘋狂,總之,南宮柳終是沒有離開。
他幽幽長長地一嘆,隨即輕輕撫去她腮邊的淚水,重重地閉上雙目掩去那所有的光華。
最終,他還是輕輕地覆在她的身上。
楚佩幾乎停滯住的心跳緩緩恢復過來,那一夜,她用盡了畢生的熱情,然而,卻點不燃他激情的火焰。
她強行將他留在身邊,卻未能走入他的心里。
那一夜之後,南宮柳便沒有再近過她。
他日日忙于國事,似一日累過一累,常常通宵達旦地閱卷,常常宿于議事殿中。
楚佩並非是狹隘之人,自小受到的女訓,俱教導她不可恃寵擅專。楚佩並非沒有想過,將那個南宮柳愛如骨血的婦人接入宮中。
楚佩猶記得,當她主動向南宮柳提出,將那婦人迎入宮中,她願意讓那婦人獨佔一宮,不分上下時,南宮柳先是一驚訝,隨即他笑了。
那是他自那一夜之後,第一次這般對她笑。
正如那時在中山國時那般,如三月微醺的輕風,縈繞在楚佩的耳邊。望著笑得如春風秋月般的南宮柳,心中已然經歷了萬水千山的楚佩,只覺那熟悉依舊,仍然像月華般美好郎君,已然離自己而去,在他的生命中,自己與他,已不再相干……
明明那時,南宮柳心懷感激地將她抱在懷里明明那時,他看向她的目光,盛著濃濃的愧疚。
明明那時,他不無溫柔小意地向她保證,終其一生,她都將是他的皇後。
明明那時,他給了她那麼多,許了她那麼多……
然而,楚佩卻心如刀絞,雖生猶死。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一徑地失神……
原來,她愛得再是卑微,在他心里,也無法佔到一席之地。南宮柳,他的心已然全部給了那個婦人,所以,他能給自己的,也就只有皇後這個冷冰冰的稱謂了。
可是,讓楚佩所料不及的是,那個叫鐘無雙的婦人,她竟然拒絕了自己的提議!
楚佩一度以為,那是個浮夸並精于算計的婦人。或許,在那個婦人眼里,她根本就不稀罕南宮柳的心,她所要的,只是南皇後這個頭餃。
她這般狡計百出地以退為進,不過是為了達到登上南皇後之位的手段罷了。
楚佩這麼想著,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婦人,便由心底里生出幾分厭惡跟輕視。
她一方面痛恨著這個婦人如此輕視自己可以拿性命與之交換的男人,另一方面,楚佩又暗暗想道,如果讓給這個婦人皇後之位,而可以讓南宮柳少受一些剜心之痛,她也是願意的。
這個可以讓自己付出生命的男人啊,如果讓出南皇後的虛名,而可以他一切安好,楚佩又如何會不舍呢!
然而,讓楚佩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婦人,她要的竟然遠遠不止這些。
她竟然要獨霸後苑,恃寵擅專!
素來愛得卑微的楚佩,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婦人,她怎麼就敢如此理直氣壯地,提出如此過份的要求!
如此風華絕代的丈夫,她怎麼就敢提獨霸之事!
如若不從,這個婦人,她竟然便什麼都不要了。
這個愛得熾烈,卻又絕情得決然的婦人,讓楚佩看不懂了!她不明白,何以這個婦人可以如此灑月兌,無論是愛與不愛,都干脆得讓人羨慕……
可是她不是婦人,她無法像她那般,便是愛著,也可以決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