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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楚佩(一)

南宮柳勾結夷人謀取宗王天下之事已然敗露,邑中失利,他未能如願將司馬宣與各位支持宗王的諸侯一網打盡。舒殢獍現如今,他也唯有搶在天下諸侯未回過神來之前,前往宗王宮,強勢逼宮。

如果能逼著宗王向各路諸侯下達天子召,將天子之尊禪讓于他自是最好。

便是沒有那一紙空文,有宗王在手,便是天下各路諸侯率兵前來,至少也會有所顧忌,從而可確保性命無憂。

甚至于,以這個過氣天子的性命相挾,向天下諸侯作為談判的籌碼,亦是夠份量的。

果然,當鐘無雙隨著南宮柳重回到宗國的京城時,一切都不一樣了綺。

鐘無雙深知,南宮柳從來便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應是早在他前往邑中之時,整個宗國的京城,包括宗天子在內,便已被他所控。

馬車直接駛入驛館,鐘無雙強自起身,然而腳下卻仍是陣陣發虛,有點使不上勁攸。

南宮柳見狀伸手欲扶,卻被鐘無雙輕輕拂開。

眼看著她踉蹌著下了馬車,南宮柳怔了怔,終是長袍一拂,跟著下了來。

侍婢們慌忙迎上前來,鐘無雙略一打量,卻已不是之前服侍她的那些人了。

廊廡下,大月復便便的楚佩殷殷相望。

在見到鐘無雙掀了車幃而出的那一刻,她的面上先是一片訝然。

在看到南宮柳接踵而出時,她面的閃過一傷痛之色,隨即,楚佩如花的面上,漾起一輕笑。

隨即,環佩琳瑯輕撞的聲音在庭中響起。楚佩在侍婢的攙扶下,施施然上前。

此時,鐘無雙只覺身心俱憊,全然沒有與之虛與委蛇的心情。

是以,在楚佩近前之時,她前行的腳步卻未曾停頓,徑自入了內堂。

楚佩面上一白,一時尷尬非常。

愣了愣,她方緩步迎上隨後而至的南宮柳,略一低頭,不無溫柔地輕聲喚道︰「皇上。」

南宮柳怔怔地望著鐘無雙隱入內堂的身影,神色微沉,恍然未覺。

「皇上不如先回內堂,清洗沿途風塵稍事休息,其時再行用膳?」

直到楚佩略略加重了語氣,南宮柳這才嗖然回過神來,極為隨意地點了點頭。

楚佩懷疑,他甚至于連剛才自己說了什麼,只怕俱未听入耳中。

南宮柳與她錯身而過之際,楚佩沒有遺漏掉他那眸中的黯然。

轉瞬,在侍婢跟侍從們簇擁下的南宮柳,從她身側飄然而過。少頃,庭院之中,恢復了初時的沉靜。

飛鳥啾鳴中,大月復便便的楚佩佇立暖陽之下,然而她的心中,卻溢過絲絲寒意。

南宮柳,終是將婦人自北王身邊奪了過來。

現如今,天子為他所攝,婦人為他所得,這天地間,他最最想要得到之事,最最想要得到之人,俱已到手。他應該開心才是啊?

何以,他眉間仍無喜色,反倒憂思重重?

楚佩怔怔地想著心事,肚月復之上,卻又挨了小小一腳。

她便這般溫婉地笑著,將手輕輕撫于肚月復之上,感受著月復中孩兒的存在,體會著現在那種僅有的幸福。便是她那原本那空蕩蕩的心房,一時間,亦溢滿了幸福。

中山氏雖是小國,然而,卻因為國君有女如玉,而聞名于眾諸侯間。

楚佩的母親,常常望著她,不無驕傲地說︰「放眼天下,逞論王姬貴女,能及得上吾女者,當世少有。」

被自己的母親夸得多了,從世人的耳中听得多了,便是楚佩自己,也漸漸這麼認為。

從十歲起,便開始有人向楚佩的君父打听她的婚事,隨著年齡一歲一歲地增長,問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等到她年滿十四時,小小的中山國便不斷有諸侯貴族的媒人登門。

這般情景,身為楚佩的君父——老年的中山王,得女如此,自然是喜悅自豪的。

是以,雖然求娶者甚眾,但是,老年的中山王卻總不肯委屈了楚佩,凡是求娶之人,俱讓她暗里過目,由著她自己挑選合意的郎君。

可是楚佩看著那些人,心里總不免想道︰這些人大抵身份不凡,便是我隨便從中挑一個成為自己的夫主,一世的幸福可就是這般了?可為何我一想起自此要與此人度過余生,便會心中生厭呢?

躲在君父身後看了又看,挑了又挑,然而總無遇上真正讓她動心之人。

楚佩常常覺得茫然,不知道自己將來的生活,將來的夫主,應該是什麼樣的?

直到南宮柳出現。

那一日,天氣也如今日一般,庭中綠意盎然,陽光也格外的好。楚佩步履輕快地出偷跑至宮外時,意外地,卻讓她在街市上踫到了前來中山國的南宮柳。

其時,她初次識得素冠常服,生得如謫仙一般的南宮柳,便不由得怦然心動。

然而,他卻無視她的美麗,竟是連正眼也不曾瞧過她,便翩然而去。

情竇初開的楚佩不由自主地跟在他的身後,偷听著他與侍從的談話。

南宮柳不會知道,當她知道,他竟是新任南王,意欲向她的君父親求娶時,楚佩心里有多麼的高興。

心里又急又喜,楚佩匆匆回宮,不管不顧地沖入君父的議事殿中,嬌嗔地拖著君父的袖袍撒著嬌,便是連身為公主的矜持俱統統拋下了,執意要君父答應,一旦南王前來求娶,便得立時應允。

楚佩猶記得,其時,她的君父,年老的中山王曾語重深長地警告她︰南王無異是眾諸侯當中的人中之龍,然,因其人非是庸俗之輩,日後不為當世天子,便為當世梟雄。這樣的人,他的心中又怎麼會總是揣著婦人。吾女若執意選他為夫主,日後必然身受其苦呀!

現下楚佩每每想起,總覺得自己的君父,早在那時,便帶著幾分世事洞明的預感。

只是,便是君父早就預知了今日之事,那又如何?

一眼陪一生!

南宮柳,他注定是自己今生的劫,逃不掉的!

「皇後,您身懷大子,不宜久立,還請回屋躺著罷。」

見她神游太久,妧心疼地上前提醒道。楚佩嗖然回神,她微微點頭。

妧上前,讓她搭著手,扶著她緩緩朝內堂走去。

妧是與楚佩自小一塊長大的侍婢,楚佩與她,雖為主僕,卻情同姐妹。

望著妧一身粉紫婢衣,楚佩不由又想起,自己當年為了多看南宮柳一眼,亦怕君父不肯答應南宮柳的求娶,曾經也打扮成侍婢模樣,與妧一同跪在君父身後,望著如珠如玉的南宮柳,不無神往。

她看著他長身而出,看著他當殿侃侃而談,看著他陳列中山國與之聯姻的俱般好處……

他冷靜睿智地分析著這樁婚姻,可以為兩國帶來的諸多好處,這其中,獨獨沒有提及對她的愛慕之情。

哪怕是敷衍,都沒有……

楚佩是幸福的。

因為在這個婦人與牛馬同價的時世,她的君父卻重她甚于這世上的一切。

因而,當南宮柳在殿中言詞滔滔之時,她的君父出聲了。

他打斷了南宮柳的話,只問了一句︰「若本侯將吾女許你為妻,南侯可會珍之重之惜之?于眾婦之中,讓她獨佔一席?」

楚佩現在尚記得,南宮柳在听了她君父一番問話了,沉吟了片刻。

爾後,他極為緩慢,極為認真地說道︰「南宮柳既然前來求娶公主為後,便必然會以皇後之禮待之。」

這話听似沒有疵漏,然,楚佩卻清楚,她的君父對南宮柳的回答,不甚滿意。

因為,他只承諾了給她的名份,地位,卻獨獨缺了那份男人對婦人的愛憐跟珍惜。

「如此?」

年老的中山王甚是不滿地追問。

南宮柳欣然回答︰「如此!」

語氣堅決,再沒遲疑。

楚佩黯然。

早在那時,她便隱隱覺得,自己便是嫁他為婦,只怕此生也難以走入他的心中。

顯然,她的君父也早就看明白了,因而,他並未當殿答應南宮柳的求娶。

在楚佩惶急的頻頻暗示中,她的君父表示尚要再事考慮方可。

南宮柳欣然同意,從容而退。

楚佩現在時時想起他臨出殿時,若有所思地瞥向自己那一眼時,隨即面上閃過的驚愕。

明明知道他的求娶帶著政治目的,明明知道他與中山氏聯姻,只為解南國一時危而已,明明知道,他只會給她一個身份,卻不會給她一份完整的愛。

明明,她什麼都知道……

然而,楚佩仍是執意要嫁與他為後。

得到君父的允婚,南宮柳似是十分高興。那種高興,直接體現在他總是沉靜的面上。

這讓無論是在明處或是在暗處,總是用目光追隨著他的楚佩,心里亦如喝了蜜一般。

她告訴自己,南宮柳,他還是極為樂意娶自己為後的。

猝然得知南宮柳已辭行返國時,楚佩驚愕莫名。一時間,竟顧不上自己身為公主的矜持,騎了馬便不管不顧地追了出去。

那時的情境,楚佩現在每每回想起來,仍是甜蜜。

當自己氣喘吁吁地勒馬橫攔在他車前時,隨著馬車嗖然而止,車簾晃動,在楚佩的不無狼狽中,俊美、氣質高華又不失英武的南宮柳看著自己,先是一怔,隨即他緩緩下了車駕。

楚佩亦手忙腳亂地下了馬,局促地站在他的面前,傻傻地望著唇邊帶著笑意,雙眸深邃的南宮柳,一時驚惶失措,不知如何自處。

太陽似乎有些灼目,楚佩低下頭來。直到這時,她才猝然想起,自己這般冒然的舉動,有多麼的不合時宜。

頰邊有些隱隱浮熱。

一只大掌嗖然而至,干淨修長的手指,看上去極為溫暖的大掌,上面卻托著一方疊得整齊的錦帕。

「多謝……」

楚佩訥訥而語,怔忡了片刻這匆匆接過,突然卻想起,自己居然未曾行禮。

而且她的話音一出,還帶著些細聲細氣的羞窘。

南宮柳只是淡然一笑,柔聲說道︰「前方即是官道,公主還請返罷。不日,南宮柳當親自前來迎娶公主,還請公主稍安勿躁。」

楚佩原本急巴巴地追來,便是想要听他一句承諾。

如今南宮柳真承諾了,然而,那話听在她的耳中,卻是萬般別扭。

她直用了片刻時間,才回味過來,逐怒氣悖發地沖南宮柳怒道︰「誰著急了,你才著急了呢,你才需要稍安勿躁了呢!」

吼完了,南宮柳卻沒有答話。

楚佩只听到一聲低笑,如三月微醺的輕風一般,似有似無地拂過她的耳邊。

待她抬頭,卻見南宮柳已經轉身離去。

煌煌的太陽光下,只留給她一個孑孑而寬闊的背影……

現在每每想起來,楚佩仍是覺得尷尬。

可是,南宮柳曾經清爽的笑聲,跟他那純淨得渾然不沾凡塵的音容,卻時而浮現在眼前,讓楚佩現下時時想起,仍能體會到當日的那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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