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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人心為何物

次日清晨,天光剛剛破曉,王石便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房間里殘存著那位花魁姑娘的淡淡幽香,想起昨夜她被攆走時那哀怨的表情,王石不禁感嘆這種奢靡的生活確實不適合自己。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古板君子,之所以難享美人恩,是因為他對這個世界青樓的保護措施沒辦法放心,而且他又不願去弄一截豬大腸來做安全套,對于他來說,那層油膩膩的東西實在是太惡心。

起床穿好衣物,他走到隔壁幾間房前,將房門打開一絲縫隙,瞧見柳隨風和任宣平正各自抱著美人呼呼大睡,其狀香艷且,頗有點不堪入目的意思。至于朝歌山歇息的房間則空空如也,想必書痴很早就離開此地。

王石沒有去擾那二位的清夢,在離園侍女的伺候下洗漱一番,簡單用了點早飯,便欲自行離去。

清晨的離園少了幾分神秘飄渺,多了些恬靜清新,這番景致在王石心中要勝過夜晚的笙歌華宴,只可惜沒有幾個人能見到。王石離了那一片湖,沿著如歸樓向如月拱橋走去,走到橋中央上瞧見對面行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遠遠便可嗅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酒氣。

這人不知是宿醉未眠,還是清晨濫飲,王石無意去探究,他不願招惹閑事,便刻意地走在拱橋的一邊,讓出好大一塊地方給對方。誰知這醉漢走得搖搖晃晃,偏往王石這一邊走來,兩人接近時他腳下一個趔趄,然後便迷迷糊糊地往王石身上撲來。

王石眉頭微微一皺,腳下步法交換,右手不著痕跡地帶起醉漢的手臂,然後輕輕一送,將他推到拱橋的護欄上。

「殺才!連爺爺都敢胡撞,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那醉漢白眼一翻,嘴里罵罵咧咧道。

然而他沒有得到丁點回應,站起身回頭看時,王石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下拱橋,竟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那醉漢嘟嘟囔囔地罵了幾句,便不再言語,繼續搖搖晃晃地向如歸樓走去。

他徑直走向如歸樓的三樓,那些侍女護衛見到他時仿佛視若無物,沒有一個人上來阻攔。上了三樓,醉漢打開最里面的一間房門,此時他腳步沉穩有力,哪有一點醉醺醺的模樣。

房間里坐著一位樣貌平凡的女子,見到他進來,連忙起身行禮,待他坐下後恭敬地奉上一杯茶,嘴里輕聲道︰「主人,不知召喚芸娘來此所為何事?」

這男人生就一雙狹長鋒利的眼眸,顴骨高高聳起,兩頰因為瘦弱而顯得凹進去,單從面相上來看,這是一個性情暴戾且刻薄的男人,可他的嗓音十分醇厚,說話時有股令人難生抗拒之心的天然親近味道,只听他說道︰「芸娘,你不是我的僕人,所以不必這般小心翼翼,坐著便是。」

芸娘依然不敢有絲毫放肆,她听話地坐到椅子上,靜靜聆听這男人的詢問。

上京城中認識這男人的人不多,更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長相有些丑陋的男人便是這座離園的真正主人。平日里與官府打交道的都是離園的掌櫃,他根本不會出現在那種場合,只是偶爾來離園坐一坐,喝杯茶。

「昨夜喚你去唱曲的那幾個年輕公子,你可認識?」離園主人開口問道。

芸娘輕輕搖頭,道︰「芸娘不識。」

離園主人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絲古怪笑意道︰「那你想不想認識?」

芸娘臉上不自然地露出一絲懼意,她以前只听說過這個神秘的主人,一時猜不透對方的想法,不知該如何作答。

離園主人沒有繼續逗她,道︰「禮部尚書的二公子,壽亭侯的大兒子,工部左侍郎的獨子,還有一個人稱上京城第一書痴的朝歌山,想不到這些有趣的年輕人同時出現在我的離園中,這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听到這些名字背後代表的含義,芸娘不由得升起驚訝思緒,她想不到昨夜那幾個看起來平凡無奇的年輕人,竟然都是擁有極大權勢和地位的世家子弟,可愈是這樣,她愈發不敢做聲,不知道神秘的主人說這些話是代表什麼意思。

「你不用害怕,我不過是隨便說說。」離園主人神情溫和,繼續說道︰「你現在把你昨夜看到的,听到的,關于這四個人之間發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一個字也不許漏掉。」

芸娘低聲應是,然後開始講述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

她的聲音清脆好听,記性也極佳,連王石等人說話的神態也能模仿得**不離十,令離園主人十分滿意。芸娘並未有任何隱瞞,除去王石和朝歌山在外廊上那段對話沒有听見,其他的事情都詳細地說了出來。

等她說完,時間已經悄悄流走半個時辰,離園主人手中的茶也已變得冰冷。

他毫不在意地飲了一口,滿意地說道︰「你做得很好,這件事情不要再告訴別人,爛在心里便是。我這里沒有別的事情,你先去歇息吧。」

芸娘乖巧地起身應下,卻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

離園主人微一奇怪,便明白這個詞曲皆佳的女子在想些什麼,臉上露出贊許的笑容,溫言道︰「不要亂想,我只不過是對這些年輕人很感興趣,不會去做傷害他們的事情。而且他們是我離園的客人,我怎麼會對他們不利?」

芸娘知道主人肯這樣說話已經是極大的寬厚,她本性善良,雖然身陷青樓卻也不願有傷人之舉,如今既然已經得到承諾,自不會繼續糾纏,便恭敬地行禮告退。

等她離開後,離園主人站起身來,踱步到窗前,凝視著窗外屬于自己的這一片華美產業,輕聲嘆道︰「心思不錯,身手不錯,氣度不錯,你果然是一個有趣的年輕人,看來王老頭子把你藏在府里也不是沒有道理。可你這樣一個習慣韜光養晦的人,為什麼要壞我的事呢?」

他話里的那個你,指的自然就是王石。

這個神秘的男人輕輕搖頭,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那雙潔白如玉的手搭在窗沿上,一點點用力,直到指節泛白青筋暴露。

黃昏時分,任宣平才回到府中,宿醉過後,他的臉色呈現出一片蒼白。

他走入正廳,見到對坐而弈的兩人,連忙肅身站立,大氣兒也不敢出。

「今天是什麼日子?」側身背對他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听到腳步聲便頭也不回地問道。

任宣平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父親的話,今天是五月初五。」

這人便是他的父親,工部左侍郎任少安,只听他冷笑道︰「你還記得是五月初五,難道你不知道初九便是大考之期?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出去花天酒地,莫非你這個逆子想氣死老夫不成?」

任宣平額頭上的汗珠立馬落了下來,顫聲道︰「孩兒不敢,只因是壽亭侯府的大公子下了帖子,所以孩兒才去應酬一番。」

任少安臉色一變,罵道︰「廢物!你懂個什麼應酬?怕是去狎妓才是正理!」

任宣平臉色一紅,再也不敢爭辯。

坐在任少安對面的那個儒者出言勸道︰「世兄何必如此?平哥如今已是大人,斷不會似往日孩提時那般嬉鬧,你且由著他去吧。」

任少安不敢駁了這人的面子,只好放過任宣平,然而面上依舊是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惱怒意味。任宣平松了口氣,沖那位儒者感激地一笑。

這時一個小廝匆匆走入廳中,沖任少安和儒者行禮過後,朝任宣平遞來一封信,說道︰「少爺,這是王大人府上公子命人送來的信,叫小的交到您手上。」

任宣平接過信封,有些忐忑地不知該放到哪里,渾身不舒服地站在那里。

「王大人?哪個王大人?」任少安皺眉問道。

那位儒者笑道︰「應該是禮部尚書王老大人。」

「原來是他。」任少安神色有點古怪,對任宣平說道︰「他兒子沒事給你送什麼信?」

任宣平本想編些謊話蒙混過去,可又怕父親強行看信拆穿自己,到時候只怕又是一頓責罰,只好一五一十地將昨夜的談話說了出來。

任少安鄙夷地說道︰「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妄自猜測聖上心意。我說你怎麼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原來是有人暗中助你,可你以為這樣就能通過大考?我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養了這樣一個愚蠢的兒子!」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卻瞧見對面儒者遞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停止對兒子的訓斥,有些厭煩地說道︰「傻站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滾!」

任宣平如逢大赦,慢慢地踱出大廳,然後便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封先生,可是有事要告知下官?」任少安客氣地問道。

其實要論官位,他的品級要比對面這個儒者高,但他之所以如此客氣,是因為對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便是三皇子的書課先生。

封先生笑道︰「恭喜世兄,賀喜世兄。」

任少安奇道︰「封先生這是何意?好端端的何喜之有?」

封先生沉吟道︰「我一直在想,工部這種地方怎麼是世兄長待的地方?如今天下並不太平,朝廷正是用人之時,世兄卻一直在搗鼓征地建屋的瑣碎事情,豈不是大材小用?」

按理來說,這位三皇子的侍講老師並沒有資格談論這樣的朝堂大事,可任少安依舊听得很認真,因為他清楚面前這位封先生對三皇子有著怎樣的影響力。此時听到他話中隱含的意思,任少安按捺住內心狂喜道︰「下官愚笨,還請先生教我。」

封先生左右看了一眼,招手道︰「世兄請過來。」

任少安附耳過去,听得封先生一番言語,臉上變幻不停,一會驚恐一會激動,最後他咽口水道︰「這是三殿下的意思?」

封先生搖頭笑道︰「殿下事務繁忙,哪有心思理會這些,但我們身為臣子的不應該主動做些事情?」

任少安敬佩地點頭道︰「先生果然是國之棟梁,實乃我輩楷模。」

封先生拱手道︰「世兄謬贊。不過有件事我需要弄清楚,如果將來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平哥那里怎麼辦?」

任少安一揮手道︰「這個封先生不需擔心,他是我的兒子,我讓他做什麼,難道他還敢不做?」

封先生點頭笑道︰「世兄果然是果決之人,將來若是入閣為相,可不要忘記我這個老朋友。」

任少安喜道︰「將來要真到了那一天,封先生豈會在我之下?」

封先生起身道︰「咱們改日再聚,如今當務之急,我必須回去好好計議一番,看怎麼幫朝廷除去那個禍害。」

任少安亦起身道︰「這是正理,請封先生代下官向三殿下請安。」

封先生笑吟吟地與任少安道別,轉身離去時臉上帶著一絲激動,一絲鄙夷。等他走出任府坐上馬車時,落日將好沉入地平線下,只留下幾抹猩紅鮮血似地殘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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