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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山雨欲來

天啟二十八年,五月初六,正是一年中陽光開始展露鋒芒的時候。

禮部尚書府大門敞開,門口停著一輛遍體黑色的馬車,四周散落十數位目光警惕的精銳護衛。若是有點見識的人,便能在這些護衛身上看到特屬于軍機處的標記。

府里的僕人分兩排站開,王粲從府里走出來,王夫人跟在他身側,後面則是王石和一個長相平凡的壯年男子。

走到馬車前時,王粲停下腳步,轉身對王夫人說道︰「今蒙聖恩,得擔此任,也是我王家的榮耀,你不必擔心。」

自家老爺能成為大考的主考官,這自然是一件光耀門楣的事情,可王夫人清晨起來便覺得心頭很慌,眼皮一直在跳,好像會有什麼不詳的事情將要發生一般。此時臨別之際,她強顏歡笑道︰「老爺,您在那邊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

「無妨,自有人幫我打點這一切。」王粲往常嚴肅的臉龐上笑容溫和,他對王石說道︰「這幾日不要再讀書了,出去轉轉便好。」

王石恭聲應下,站在他旁邊的壯年男人皺眉說道︰「父親此言不妥,再過幾天便是大考之期,弟弟最好還是在家溫書,多準備一分,到時候在考場上把握便更大一分。」

王粲微微一笑,並未出言反駁,只是盯著王石的雙眼,目光中充滿憐惜和期盼。

王石心中微動,記憶中,這應該是老尚書第一次用如此溫和的眼神看著自己,他驀然覺得自己肩頭的擔子重了不少。

「尚書大人,該啟程了,咱不能讓聖上等著。」一個軍機處的密探走到王粲身後,低聲恭敬說道。

「走吧。」王粲點點頭,然後在密探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黑色馬車在堅硬的青石街道上緩緩駛動,王府一干人等站在門前目送它離去。

待馬車消失在視線中,王夫人輕聲一嘆,然後便在丫鬟的攙扶下向府內走去。王石瞧了自家兄長一眼,見他似乎有話要對自己說,便放慢腳步落在眾人後面。

王東今年二十九歲,任工部員外郎,官居五品。以他這個年紀,能做到現在這個官職,不可否認有老尚書的影響。但與深沉如海的老尚書不同,王東在朝中的名聲很響亮。且不要小看工部員外郎這樣一個五品官,如果心有貪念,那隨時都能收到一大筆雪花銀。但王東顯然不是那樣人,相反他正直敢言,即便是面對自己的頂頭上司左侍郎任少安,他也敢針對工部存在的一些問題據理力爭。

有人稱他做耿臣,有人稱他為名門之後,但在王粲眼中,自己的大兒子只是一個過于理想化的迂腐的書生。

「我不想給你增加壓力,只想問問,這次大考你有怎樣的把握?」王東緩步而行,開口問道。

王石有些發愁道︰「大哥,這還不叫增加壓力啊?」

王東正色道︰「嚴肅一點。」

「好吧。」面對這個比王尚書還要刻板的兄長,王石心里也是頗多無奈,卻又發作不得,只好老老實實回答道︰「中榜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王東微微頷首,復又嚴肅地說道︰「這些日子我不在家,卻也知道你做出不少事情。以前我不贊同父親讓你去學習武道,如今看來多少有點用處。這個暫且不提,為何你前日要去離園過夜?那里是你應去的地方?」

王石對于兄長是尊敬多過畏懼,或者說並沒有畏懼之心。因為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的堅持值得尊敬,比如那日白塔下的劍眉男人,又比如面前這個不到三十歲就有了白發的兄長。

所以面對王東這句偏向嚴厲的質問,王石沒有急著去反駁,而是忽然停下腳步,轉身說道︰「大哥,我想起來還有點事,今天就不在家里吃午飯了!」

「王石!」王東一看他想溜,連忙伸手一抓。

可惜他不修武道,哪里能抓住王石?見弟弟三步兩步就出了府門,他那雙剛毅的眼眸不禁透出無奈的笑意。

出了尚書府,王石覺得自己心里一下子輕松許多,再也沒有那般沉重的壓力。他沒有去哪里游玩的打算,便是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逛著。

尚書府位于秀水街,這一帶都是六部高官比鄰而居,沒有什麼好看的風景,街上的行人也少得可憐。王石之前那幾年很少有逛街的興致,或者說他兩輩子都沒有逛街的習慣,猶記得很多年前他曾有一個女朋友,相處的時光是旖旎的,也是美好的,唯一痛苦的事情便是陪她逛街。說來慚愧,那一世的王石好歹是身懷絕技的尖峰人物,卻連一個小女子的耐力都不如,每每到了最後,他總是覺得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那姑娘依然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

王石曾想過聯合幾個老朋友開發出一種活力藥水,專門賣給那些陪女朋友逛街而苦不堪言的男人,相信要是真的推出市場,一定會大受歡迎。

天氣甚好,上京城這段時間變得愈發熱鬧起來,因為舉國學子齊聚,準備參加幾天後就要開始的大考。那些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們也坐著馬車游逛于城中,偶爾挑起車簾露出一張含羞帶臊的臉龐,打量著那些穿著學子服的年輕人,若是有中意的便悄悄記下,命侍女去打探一番是哪里的公子。

吳國民風開放,這種事情十分常見,每次大考結束後,上京城總會進入一個婚嫁的高峰期。

王石信步由韁,穿過一條條街道,偶爾駐足打量這座並不熟悉的城池。在內城一帶,上京依然殘存著前朝的建築風格,以豪奢華麗為主,佔地千畝的府邸不在少數,大都是達官貴人們的住所。建國之初,曾有大臣上奏建議太祖拆除這些帶有前朝痕跡的府邸,另一方面這些府邸太華貴,對于一個剛剛佔據天下一隅的國家來說,會帶來一些很不好的影響。

一生崇尚簡樸的太祖出人意料地拒絕了這些大臣的好意,反而是將內城里的府邸都收歸國有,然後分配給那些幫他逐鹿天下的功臣,此舉迅速幫他穩定住朝堂的局勢,收攏了那些開國功臣們蠢蠢欲動的野心。

上京城內像王粲這樣憑借自身努力爬上朝堂重要位置的官並不多,大都還是壽亭侯柳鴻哲這樣的世襲貴族。柳家幾十年前曾是東南富族,在太祖起事後給與了傾家蕩產的支持,最後換來的則是一個世襲侯爺的爵位,還有享之不盡的田產。

所以在很多貴族眼里,王家其實是一個異類。王尚書這些年忠心耿耿地站在天啟帝身後,等太子冊立後,他又堅定不移地維護太子的地位與威望,這讓很多人看不順眼,總覺得這個屹立朝堂三十年的老官除了見風使舵和拍馬屁之外,簡直就是一無是處。

王石這段時間也明白一件事情,關于同文閣大學士的位置所傳出的謠言,那顯然是一個並不尖銳的信號,有人不願意王粲繼續往上走,而是希望他一輩子待在禮部尚書這個位尊而權卑的位置上,最好能從雲端跌落下去,再被踩上幾百腳,永世不得翻身。

十年前,當天啟帝任命王粲為禮部尚書的時候,群臣幾乎是全力反對,因為他們很清楚,要想入閣執掌門下省,升任禮部尚書是必須經過的程序。但這件事在天啟帝的一力推行下,兼之王粲本身的政績考核無可挑剔,群臣在僵持了三個月後最終屈服。

十年來,天啟帝很多次想破格提拔王粲為大學士,都遭到極大的阻力,迫使他不得不一再將這件事延後。

可天啟帝如今這道旨意,卻讓王石有些看不明白。能夠當上大考的主考官,這自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落到王粲身上,事情背後的含義卻格外復雜。之前王石和王粲也談過這個話題,很顯然王粲做了主考官,基本上他就沒有再入閣的機會,即便是天啟帝本人,也不願意手下出現這樣一個權柄無比深重的大臣。

難道天啟帝不願王粲入閣?那這些年他的所作所為又如何解釋?

王石覺得自己好像墮入一片迷霧中,看什麼都是朦朦朧朧,聯想到白塔下那場很詭異的刺殺,他猜想一定會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只是他不清楚,在很有可能即將發生的風暴當中,他和王家的這些人又處于什麼位置?又將如何應對那些不可預知的危險?

王石停下腳步,注視著面前那片肅穆莊嚴的建築,苦笑一聲,不管老尚書是如何打算,自己終究還是走上了這條道路,就比如說現在,他原本只是打算隨便走走放松心情,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走到貢院附近。

也許他潛意識里就想來這里看看。

再過三天,吳國成千上萬的學子就會齊聚此地,踏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塊生死場,要麼光宗耀祖,要麼空耗三年,用一篇策論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這里便是貢院,吳國大考所在之地,無數學子心中或光明籠罩或烏雲密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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