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听到田伯光說只一個條件便放了儀琳,便道︰「好,你說出來罷,上刀山,下油鍋,我令狐沖認命了,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
田伯光笑嘻嘻的斟滿了兩碗酒,道︰「你喝了這碗酒,我跟你說。」
令狐沖干脆地端起酒碗,一口喝干,道︰「干!」
田伯光也喝了那碗酒,難得地正色道︰「令狐兄,在下既當你是朋友,就當按照江湖上的規矩,朋友妻,不可戲。你告訴我,昨夜那個大美人在哪里。不瞞你說,那美人與我已有肌膚之親,從今後便是我的妻子。你把她交給我,我不僅立刻放了這小尼姑,而且發誓從此不再在江湖上作亂。」
董慶笙知道他說的是自己,頓時雙頰暈紅如火,暗啐了一口,惱道,「什麼已有了肌膚之親,什麼從今後是你的妻子,簡直胡說八道,亂放狗屁!」
那田伯光口出胡言,笑嘻嘻的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即刻就把這個小尼姑讓給你,還向她作揖賠罪,除此之外,萬萬不能。」
令狐沖呸的一聲,道︰「什麼大美人小美人,我不知道。」
田伯光臉色一冷,「令狐兄看來是不願相告了,那大美人被我點了穴,如不是令狐兄相救,又怎會不翼而飛?」
令狐沖笑道,「田兄只怕是白日做夢了吧,令狐沖句句實言,你若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看到什麼大美人。」
董慶笙暗想,令狐沖確實沒有見到他的容貌怕是真的。當時那山洞中光線昏暗,令狐沖只瞟了董慶笙一眼便連忙回身,後來董慶笙又戴上了面紗,便再沒有機會看到了。
田伯光不信,從懷里模出一匹白綾按在桌子上,「令狐兄,你看這是什麼?」
混蛋!董慶笙定楮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纏胸白綾,臉頰一熱,咬著下唇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
令狐沖瞥了一眼白綾,問道︰「難不成田兄想要以死相逼?田兄,令狐沖委實不知道你說的那位大美人在哪里,即便你想以上吊自殺來威脅,我也沒辦法。」
董慶笙撲哧一笑,怕被田伯光听見,連忙掩住了口,心想,「這個令狐沖倒也風趣得緊。」
「這不是什麼上吊用的白綾,而是那位大美人身上香噴噴的貼身衣物。」田伯光卻也不氣,嘿嘿笑,「令狐兄,你不說大美人的下落也可以,我找不到大美人,小美人也將就些用。嘿嘿,只怕這位小尼姑過了今天就得還俗了,她這麼漂亮,我老田少不得要夜夜耕耘,不出一年半載,定然可以為我田家添個大胖小子……」
「住嘴!你再如此輕浮,令狐沖當場給你氣死,哪還有性命來跟你拚酒?你不放她,咱們便來決一死戰。」令狐沖當即打斷他的輕薄話。
田伯光笑道︰「講打,你是打我不過的!」
令狐沖道︰「站著打,我不是你對手。坐著打,你便不是我對手。」
之前田伯光坐在椅上一直沒站起身,卻擋架了泰山派那位老道二三十招凌厲的攻勢,可見他善于坐著而斗,令狐沖卻說「站著打,我不是你對手;坐著打,你不是我對手。」這句話,也許為了故意激惱田伯光,進而乘機下手,但是令狐沖已經身負不輕的傷,即便是激怒了田伯光也沒什麼意義。
董慶笙暗想,不覺得令狐沖膽略過人,反而以為令狐沖有些不智。他心頭有這般想法,倒也沒什麼不對,只因他性格謹慎隱忍,甚至某些時候可以說膽小怯懦也不無過,但他還不知道,正因為沒有令狐沖這種遇強則強,欲以天公試比高的豪氣意志,所以在武學方面,守在葵花寶典這座金礦旁七年了,也一直沒有什麼大的進展。
這便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說到底,董慶笙的見識卻有些小家子氣意味。
田伯光听了令狐沖的激將之語,沒有不上當,只笑嘻嘻地道︰「令狐兄,田伯光佩服的,是你的豪氣膽識,可不是你的武功。」
令狐沖道︰「令狐沖佩服你的,乃是你站著打的快刀,卻不是坐著打的刀法。」
田伯光道︰「你這個可不知道了,我少年之時,腿上得過寒疾,有兩年時光我坐著練習刀法,坐著打正是我拿手好戲。適才我和那泰山派的牛……牛……道人拆招,倒不是輕視于他,只是我坐著使刀使得慣了,也就懶得站將起來。令狐兄,這一門功夫,你是不如我的。」
令狐大哥道︰「田兄,你這個可不知道了。你不過少年之時為了腿患寒疾,坐著練了兩年刀法,時候再多,也不過兩年。我別的功夫不如你,這坐著使劍,卻比你強。我天天坐著練劍。」
田伯光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說道︰「當真有這回事?在下這可是孤陋寡聞了,倒想見識見識華山派的坐……坐……甚麼劍法啊?」
令狐沖笑道︰「這些劍法不是我恩師所授,是我自己創出來的。」
武學之中,要新創一路拳法劍法,當真談何容易,若非武功既高,又有過人的才智學識,決難別開蹊徑,另創新招。像華山派這等開山立派數百年的名門大派,武功的一招一式無不經過千錘百煉,要將其中一招稍加變易,也已極難,何況另創一路劍法?
田伯光一听,登時臉色一變,道︰「原來如此,令狐兄人才,令人好生佩服。」
令狐沖當即嘻嘻一笑,說道︰「這路劍法臭氣沖天。有甚麼值得佩服之處?」
臭氣沖天的劍法?董慶笙好生奇怪,劍法最多是不高明,哪會有甚麼臭氣?
田伯光也大感詫異,問道︰「怎地臭氣沖天?」
令狐沖道︰「不瞞田兄說,我每天早晨出恭,坐在茅廁之中,到處蒼蠅飛來飛去,好生討厭,于是我便提起劍來擊刺蒼蠅。初時刺之不中,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出劍便刺到蒼蠅,漸漸意與神會,從這些擊刺蒼蠅的劍招之中,悟出一套劍法來。使這套劍法之時,一直坐著出恭,豈不是臭氣有點難聞麼?」
他說到這里,董慶笙忍不住又想笑,這令狐沖真是滑稽,天下哪有這樣練劍的,定是在誆田伯光無疑。
果然田伯光听了,臉色鐵青,怒道︰「令狐兄,我當你是個朋友,你出此言,未免欺人太甚,你當我田伯光是茅廁中的蒼蠅,是不是?好,我便領教領教你這路……你這路……」
令狐大哥笑嘻嘻的道︰「在下練這路劍法,不過是為了好玩,絕無與人爭勝拚斗之意。田兄千萬不可誤會,小弟決不敢將你當作是茅廁里的蒼蠅。」
只見田伯光更加惱怒,抽出單刀,放在桌上,說道︰「好,咱們便大家坐著,比上一比。」
董慶笙本來听令狐沖把田伯光比作廁所里的蒼蠅,心頭暗爽,只是見田伯光眼中露出凶光,顯然已動殺機,要將令狐沖殺了。他心中不禁擔憂,眉尖堆了起來,又暗暗希望令狐沖少嘴貧,莫惹得田伯光狗急跳牆。
令狐沖卻似置生死于度外,淡定自如,笑道︰「坐著使刀使劍,你沒我功夫深,你是比不過我的,令狐沖今日新交了田兄這個朋友,又何必傷了兩家和氣?再說,令狐沖堂堂丈夫,不肯在自己最擅勝場的功夫上佔朋友的便宜。」
田伯光道︰「這是田伯光自甘情願,不能說是你佔了我便宜。」
令狐沖道︰「如此說來,田兄一定要比?」
田伯光道︰「一定要比!」
令狐沖道︰「一定要坐著比?」
田伯光道︰「對了,一定要坐著比!」
令狐沖道︰「好,既然如此,咱們得訂下一個規條,勝敗未決之時,哪一個先站了起來,便算輸。」
田伯光道︰「不錯!勝敗未決之時,哪一個先站起身,便算輸了。」
令狐大哥又問︰「輸了的便怎樣?」
田伯光道︰「你說如何便如何?」
令狐大哥道︰「待我想一想。有了,第一,比輸之人,今後見到這個小尼姑,不得再有任何無禮的言語行動,一見到她,便得上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說道︰‘小師父,弟子田伯光拜見。’」
田伯光道︰「呸!你怎知定是我輸?要是你輸呢?」
令狐沖道︰「我也一樣,是誰輸了,誰便得改投恆山派門下,做定逸老師太的徒孫,做這小尼姑的徒弟。」
田伯光見令狐大哥說得這般有恃無恐,臉上現出遲疑之色,想是他有一些擔心了。
董慶笙也思忖道,莫非令狐沖坐著使劍,當真有過人之長?
令狐沖見田伯光猶豫,又激他︰「倘若你決意不肯改投恆山派門下,那麼咱們也不用比了。」
田伯光怒道︰「胡說八道!好,就是這樣,輸了的拜這小尼姑為師!」
儀琳這時羞急,插口道,「我可不能收你們做徒弟,我功夫不配,再說,我師父也不許。我恆山派不論出家人、在家人,個個都是女子,怎能夠……怎能夠……」
令狐沖將手一揮,說道︰「我和田兄商量定的,你不收也得收,哪由得你作主?」他轉頭向田伯光道︰「第二,輸了之人,就得舉刀一揮,自己做了太監。」
田伯光听了這話後,也斜眼向著令狐沖問道︰「令狐兄,你當真有必勝的把握?」
令狐沖道︰「這個自然,站著打,我令狐沖在普天下武林之中,排名第八十九;坐著打,排名第二!」
田伯光甚是好奇,問道︰「你第二?第一是誰?」
令狐沖道︰「那是魔教教主東方不敗!」
董慶笙聞太監二字,臉色上笑意驀然收斂,冷了下來,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心情大大的糟糕,又听令狐沖提及「魔教教主東方不敗」八字,想起了遙遙無期的劇情任務,臉色又是一變。
田伯光听到令狐沖這樣說,點點頭道︰「你說東方教主第一,我沒異言,可是閣下自居排名第二,未免有些自吹自擂。難道你還勝得過尊師岳先生?」
令狐沖道︰「我是說坐著打啊。站著打,我師父排名第八,我是八十九,跟他老人家可差得遠了。」
田伯光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站著打,我排名第幾?這又是誰排的?」
令狐大哥道︰「這是一個大秘密,田兄,我跟你言語投機,說便跟你說了,可千萬不能泄漏出去,否則定要惹起武林中老大一場風波。三個月之前,我五岳劍派五位掌門師尊在華山聚會,談論當今武林名手的高下。五位師尊一時高興,便將普天下眾高手排了一排。田兄,不瞞你說,五位尊師對你的人品罵得一錢不值,說到你的武功,大家認為還真不含糊,站著打,天下可以排到第十四。」
田伯光似有些將信將疑,但道︰「五岳劍派掌門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高人。居然將田伯光排名第十四,那是過獎了。令狐兄,你是否當著五位掌門人之面,施展你那套臭不可聞的茅廁劍法,否則他們何以許你天下第二?」
令狐沖笑道︰「這套茅廁劍法嗎?當眾施展,太過不雅,如何敢在五位尊師面前獻丑?這路劍法姿勢難看,可是十分厲害。令狐沖和一些旁門左道的高手談論,大家認為除了東方教主之外,天下無人能敵。不過,田兄,話又得說回來,我這路劍法雖然了得,除了出恭時擊刺蒼蠅之外,卻無實用。你想想,當真與人動手比武,又有誰肯大家坐著不動?就算我和你約好了非坐著比不可,等到你一輸,你自然老羞成怒,站起身來,你站著的打天下第十四,輕而易舉,便能將我這坐著打的天下第二一刀殺了。所以嘛,你這站著打天下第十四是真的,我這坐著打的天下第二卻是徒有虛名,毫不足道。」
田伯光冷哼一聲,說道︰「令狐兄,你這張嘴當真會說。也罷,若我贏了,我也不會殺你,你只要告訴我那位大美人的姓氏芳名以及香居何處就行了,好方便我日後去尋。」
董慶笙听得田伯光仍然賊心不死,心想此人解決掉,遲早是個麻煩。他也不擔心令狐沖輸了告訴田伯光什麼,因為令狐沖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甚至相貌也沒完全看清。
「田兄倒是對那位姑娘一往情深。」令狐沖哈哈笑道,「好吧,我若輸了,那麼一定據實而言。廢話少說,這就動手!」
他手一掀,將桌子連酒壺、酒碗都掀得飛了出去,兩個人就面對面的坐著,一個手中提了把刀,一個手中握了柄劍,道︰「進招罷!是誰先站起身來,離開了椅子,誰就輸了。」
董慶笙此刻才真正恍然大悟,不由對令狐沖的才智趕到崇拜,兩人一過招便不是一時半會,儀琳便有機會逃跑。田伯光若是不站起來阻止,那麼儀琳便能夠安然離開;田伯光若是在比劍過程中站起來,那麼比試就算輸了。
令狐沖巧設鋪局,前面說了那麼一大堆無厘頭的話,繞了大半個圈子,卻是為了誘得田伯光心甘情願地答應坐下比劍。
田伯光果然上當,道︰「好,瞧是誰先站起身來!」
他二人剛要動手,田伯光瞧了儀琳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說道︰「令狐兄,我服了你啦。原來你暗中伏下人手,今日存心來跟田伯光為難,我和你坐著相斗,誰都不許離開椅子,別說你的幫手一擁而出,單是這小尼姑在我背後動手動腳,說不定便逼得我站起身來。」
令狐沖也是哈哈大笑,說道︰「只教有人插手相助,便算是令狐沖輸了。小尼姑,你盼我打勝呢,還是打敗?」
儀琳道︰「自然盼你打勝。你坐著打,天下第二,決不能輸了給他。」這妮子還真相信令狐沖信口亂謅。
令狐沖道︰「好,那麼你請罷!走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這麼一個光頭小尼姑站在我眼前,令狐沖不用打便輸了。」他不等田伯光出言阻止,刷的一劍,便向他刺去。
田伯光揮刀擋開,笑道︰「佩服,佩服!好一條救小尼姑月兌身的妙計。令狐兄,你當真是膽略過人……。只是這一場凶險,冒得忒也大了些。」
令狐沖一再催促,儀琳只得向他拜了拜,說道︰「多謝令狐師兄救命之恩。」便轉身下樓。
田伯光眉毛一豎,刀芒更疾,喝道︰「中!」令狐沖肩頭就中了一刀,鮮血四濺。
田伯光笑道︰「怎麼樣?你這坐著打天下第二的劍法,我看也是稀松平常!」
儀琳剛走到樓梯口,見狀竟轉身跑回來。董慶笙心頭著急,暗罵,「儀琳怎生這麼笨,還不快逃得遠遠的,別浪費了令狐沖的一番苦心。」
令狐沖也大叫︰「這小尼姑還不走,我怎打得過你?那是我命中注定要倒大霉。」
儀琳眼淚盈盈,頓了一會,只得急速下樓。
儀琳剛下了樓梯,田伯光又大喝一聲︰「中!」竟然又砍中了令狐沖。
董慶笙又不敢出手相助,只看著干著急,眼見令狐沖身上的藍衫都被鮮血染成暗紅色了,急切地想著要怎麼去解救令狐沖,又不被田伯光發現。
他抱著沉甸甸的酒壇子久了,覺得手臂酸麻,心頭煩亂,正想把這酒壇子先扔掉,然後就看到了貼在酒壇上的紅方紙,上面寫著一個「酒」字。
「酒!」
董慶笙眼楮亮了起來,抱著酒壇子急急下樓,見樓下沒幾個客人。他便把酒壇子先放到一樓樓梯腳,去後院搬了三四壇燒酒一並放著,又用布匹裹在掃把上沾了酒做成火把點燃。
做完這些,便舉著火把來到樓梯角,听到樓上刀劍聲不停,心頭暫時放松了些,便在四周人群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擰起一壇壇燒酒摔在地上,然後退得遠遠地,將手中火把往地上一扔。
熊熊大火瞬間席卷開來,廳中奇怪地寂靜了一會,然後才瞬間陷入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