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你容我考慮片刻。」
不壞天王的聲音低沉厚重，極有威嚴，和之前與柳隨風討價還價時，像個集市里的中年商人模樣大不相同。
這才是他南寨四天王的真正面目。
柳隨風抬頭，望了一眼即將徹底落下地平線的太陽，淡淡說道︰「半住香。」
南北朝佛風極盛，拜佛之香，還有驅蚊醒腦的功效，柳隨風，話音剛落，便有鬼面騎從懷中掏出一支五寸長短的佛香，從中折為兩段，又拿出火媒，一手捂著吹著了，點燃半截佛香，翻身下馬，插在柳隨風與不壞天王之間。
不壞天王未置可否，自始至終，也未曾看那鬼面騎一眼，他整個人端坐馬上，紋絲不動，兩道濃黑劍眉微皺，一雙薄薄的嘴唇微微合攏，臉上漸漸浮現出淡金之色。
在夕陽之下，配上他一身金甲，果真如同護法的不壞金鋼一般。
他身後，那名叫虎子的受傷騎士已經艱難的直起了身子，神情大變，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有話要說。
柳隨風也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土上的那半只香。
離原有風，風過，佛像青煙飄散，那一點火星，幾乎肉眼可見的不住下沉。
但凡做大事之人，無論取舍，都應果斷狠決，不壞天王只想了片刻，那香沒有燒盡，他便下定了決心，沉聲對身後道︰「來人，送上來！」
他身後的騎兵齊刷刷的閃開了一條道路。
最後的六名騎士彼此對望一眼，眼中均是為難之色，但不得不從，策馬便朝前走。
「天王不可！」虎子趴在馬背上驚呼一聲，狠狠的調轉了馬頭，想要攔在這些人前行的道路上。
不壞天王嘆了口氣，也不回頭，只伸手輕輕在虎子後背一撫，虎子便軟綿綿的又伏下去，在馬背上昏了過去。
此時，最後的六名騎士已經到了前隊，和其他南寨騎士不同，這六人身下騎的戰馬高出旁人一頭，也壯實許多，馬身兩側，卻未掛兵刃盔甲，一邊各自懸著一只錦布袋子。
「照看好他。」不壞天王指著虎子，對邊上一騎道，然後又指著那十五只麻袋，沖柳隨風道︰「這十五只袋子里，裝的是絕品的五石散，一共六十斤，足可抵十五萬貫錢。」
五石散？柳隨風微微皺眉，听著覺得非常耳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難道是什麼珍貴的藥材？
除了柳隨風之外，柳家一方的眾人，听到這三個字，頓時神情大便，連眼神一向沒有焦點的蕭長劍，都眯著眼楮朝把那幾只袋子掃了一便。
「少爺，五石散，王蘭兒她老爹就得意這口，你忘記了？」麥鐵柱小聲提醒道。
說道自己的女徒王蘭兒父親，那位家資敵國，整日和自己稱兄道弟的大司寇王風，柳隨風才猛的想起來這五石散是什麼東西。
南北朝時期，是可以說是一個三多時代，皇帝多，貴族多，猛人多。
猛人和五石散無關，前兩者就關系極大了，尤其是貴族，這年頭有爵位，或者說出身門閥的貴冑，數量眾多，這些人大多沒有實勛，整日不用勞作，無所事事，偏生手頭又有不少閑錢。
人一旦有了錢，有了閑，便自然會找些樂子，譬如花天酒地，譬如斗狗遛馬，譬如玩女人，譬如**，譬如殺人。
只不過這些人太有錢，也太有閑了，或許還有些所謂的自己為能定過平天下卻難以施展的抱負，留著些經年男女之傷，總之就是後世所謂的空虛迷茫恨，寂寞孤獨冷，于是乎，這一般的享樂便滿足不了他們的精神需求了。
這時候，一種不知從哪流出來的好東西，在百年前出現了。
五石散，食之壯陽、強體，可治男陽不舉，這樣看來，說是藥也不為錯，不過這種藥，從古至今，只要有效，都是極貴也極有銷路；
但五石散作用遠遠不止于此，服用後性情亢奮，渾身燥熱，肌膚極為敏感，稍有觸踫，則登仙界，歡水漣漣。
這樣的東西，誰不喜歡？前代後世不知多少帝王，迷戀一輩子，最終甚至為之喪命的紅丹，效果也不及此物。
這也還罷了，五石散若是做到了中品以上，上品，絕品的地步，還有一種奇妙的功能，讓人如墜極樂幻境，不知疼痛，可見心中所想，所以也叫極樂散。
說白了，這東西原本是藥，但是一旦做的細致了，便是古代的毒品。
說是毒品，卻也不準確，而相較于毒品，五石散卻沒有太大的成癮性，充其量和香煙的差不多，而對身體的損傷也不大，吃完之後，若是沒能及時放縱發泄一番，只需疾走數里便可，「散步」二字，最早其實便是從此處而來。
當時的眾多門閥貴族，名士大豪都對此物趨之若鶩，隱隱成為一種時尚，甚至小資之家，為了追求所謂的名士風範，也多有涉及。
也就是這三五年的時間，大隋皇帝天縱神武，英明睿智，看出了這東西于國于民，弊端極大，平白消耗了巨大的財富，況且終究是一劑猛藥，沒病的人，吃多了總要積下隱患，便禁了此物，只留下少量產出，供戰場上重傷的將士止痛之用。
如此一來，原本就是奢侈品的五石散更是身價暴增，與黃金等價，若是絕品，更是遠超黃金。
王風也是個老不修，也是個在乎錢的主，平日就愛服上幾毫，有次在青樓吃酒，還摟著柳隨風肩膀，一臉怪笑向他介紹此物功效，只不過當時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柳隨風只當他又在思春亂言，夸大其詞，沒有接話，讓掌櫃的給他「安排安排」便作罷了。
王風當日只說功效，卻不說此物名字，今日柳隨風才得知真名，想到書上記載和過往之事，頓時明白了。
柳隨風只見過王風拿出一小撮上品貨，還寶貝的和什麼似得，這東西向來只用分毫計算，如今卻整整有六十斤絕品。
他腦中飛快的計算了一下，此時斤和後世不同，但差距不大，這般算下來，若是能月兌手，哪怕就是以低價賣給軍方，這六十斤絕品五石散，也不會少于十五萬貫。
自古以來，世上三樁最賺錢的買賣，毒品穩居其中，雖然五石散算不上毒品，但其中利潤之大也讓人咋舌。
更何況眼前這六十斤五石散簡直就是天下掉下來的。
柳隨風一手模著長出些堅硬胡子茬的下巴，好像在猶豫嗎，沒有說話。
「行不行，你爽快些，給句話。」不壞天王催促道。
「你不會是懵我吧。」柳隨風滿臉不相信的樣子，指著那十幾個袋子，道︰「打開看看。」
不壞天王有些不耐煩，皺了皺眉，卻還是一揮手，朝身後一名騎士道︰「取一袋過去，讓他查驗。」
他身後原本緊隨兩名騎士，看衣著和位置，應該都是心月復手下，一名是剛才被打暈的虎子，另一名點點頭，從馬背上解開一袋五石散，抱在懷里，來到柳隨風面前。
「接著！」騎士兩手用力，把袋子拋向馬背上的柳隨風，看樣子也不怕他拿著五石散跑了卻不放人。
若是連這點信用都沒有，柳隨風也未免太齷齪了，柳隨風笑笑，一把接了袋子。
那袋子不大，入手卻沉甸甸的，袋子不知用什麼材料制成，模在手里，感覺粗糙無比，奇的是卻密不透風，封閉性極好，避免了里面的東西漏出一絲半分。
柳隨風幾下解開了扎住袋子口的魚鰾金線，露出里面的東西來，滿滿的全是極其細膩的黃色粉末，這便是所謂的五石散了。
他學著在電視里看到的樣子，用兩根手指頭粘了一絲五石散，搓了搓，感覺像是滑石粉，然後把指頭湊到鼻子上輕嗅一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說不上來像什麼，只一聞，渾身便覺得隱隱的有些燥。
光看樣子，倒是和當初大司寇王風給他看過的差不多。
他扭頭望了身後一眼，麥鐵柱和蕭長劍都搖搖頭，示意自己對這個東西也不熟悉，分辨不出來個好壞高低。
把袋子重新扎好，拋還給騎士，柳隨風想了想，然後搖搖頭。
「非是我疑心重，可你隨著帶著幾十斤五石散，實在讓人奇怪，就算你們人人都喜歡服用，也用不著這麼多。」
「我們也沒人懂行，你說是絕品五石散，我哪里知道到底會不會只是你們隨身帶著的面粉干糧，即便真是五石散，品相我也分辨不出來。」
「你！」不壞天王胸口一滯，幾乎忍不住就要動手，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最終還是投鼠忌器，無奈的對著攜帶五石散的騎士道︰「你演示給他看。」
被點名的騎士一愣，猶豫道︰「天王，這都是比金子還貴重貨色，寨主責罰下來我哪里擔當的起？」
「我說的，有甚事還輪不到你來頂崗，叫你用你便用，嗦什麼！」不壞天王皺了皺眉，然後又恨恨的說︰「便宜你小子了，敞開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