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柳家人是何想法,柳隨風卻打斷了不壞天王,把手掌抬到更高的位置,正反晃了晃,搖頭道︰「誰說成了,一萬貫,打發叫花子呢。虧你也是號稱天王的人,你好意思給,我還沒臉拿。」
「二十萬!」柳隨風說的斬釘截鐵,放佛在說什麼佛經聖言,真理摯愛,海枯石爛也不能變改。
不壞天王一下子僵住在馬上,原本紅潤光彩的一張臉,頓時成了青綠色。
一掌五指,正反各晃一次,不是一千,便是一萬,不是一萬,便是十萬。
這年親人翻了兩次掌。
「你這是戲耍某家!」不壞天王怒吼道,有些失態。
習慣于掌控一切的人,在忽然之間發現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的時候,常會出現這種反應。
「你這人,好沒道理。」柳隨風試著安撫這頭幾近暴走的野獸,盡量顯得和氣的說道︰「咱們談生意,走的是生意場上的路子,自然有個漫天要價和坐地還錢的路數,我這是開價,你覺得貴,便還價就是。」
剛才柳隨風還一臉正經,口氣硬的如同萬年不渝的深海玄鐵石,此刻又像個老練狡猾的商家,變化著實快。
其實就像他自己所說,二十萬,不過就是隨口說說,詐一詐不壞天王罷了,這也是不壞天王在談判方面太女敕,要是他一開始就咬死一千,柳隨風此時最多也就開到一萬,既然他表現出能接受一萬的架勢,柳隨風也就打蛇隨棍上,不與他客氣了。
不壞天王若論殺人戰陣,算是一把好手,這討價還價的事,還真沒有絲毫經驗,以前哪個商人見到她,不是點頭哈腰,恨不得送錢也只怕送不掉。
他一時也沒主意,喃喃道︰「二十萬,二十萬,太多了,太多了絕不不行,我也拿不出!」
「你說嘛,多少?」柳隨風一臉看在大家關系不錯,我吃點虧便宜你了的樣子。
「這個,這個,十萬?如何?」不壞天王猶豫了半天,估模著把自己在離原上的好處全部轉讓出去,能湊到這個數。
雖然短時間之內出手,必然要被壓價,吃個大虧,不過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只要自己在,早晚能賺回來。
「算了,看你還有三分誠意,這樣吧,一口價,十五萬。」柳隨風幾乎要笑破了肚子,卻板著臉做出一副肉痛的模樣。
「行!」不壞天王臉上肌肉顫抖了幾下,額頭已經滲出了黃豆大小的汗珠。
「得了,這樣,你這便拿錢,咱們按規矩一手交人,一手交錢,兩不相找。」
我靠,拿到錢我就掉頭便回,先送回關內,再行出關闖蕩,孫伯晴兒他們見我不到半月便賺了十五萬貫,指不定樂成什麼樣。
這離原,果真是個好地方啊。
哪知道不壞天王聞言,卻臉色又是大變,一句話擊碎了柳隨風的美夢。
「我哪會隨身帶著許多錢,十五萬貫,便是換成金子,我也帶不了!」不壞天王哀嚎一聲,抬起手指著柳隨風,臉上表情精彩至極,道︰「你,你莫非戲耍某家?」
不壞天王所練的功夫頗有獨到之處,往日廝殺,便是大戰三百回合也不會面紅氣喘,如今指著柳隨風的一根手指卻微微顫抖,可見氣憤已極。
柳隨風一想也是,十五萬貫錢,用大車裝,要幾十車,換成銀子也要滿滿幾大車,若是金子倒是能帶的了,但這幾十個騎士若是每人身上都帶著幾十斤黃金,那真叫見了鬼了。
「怎麼辦吧你說?」柳隨風也沒辦法了,干脆踢起皮球,你也算是地頭蛇,自己想辦法吧。
可惜這年頭也沒錢莊票號,不然看他也是個不小的頭目,說不定能拆兌些,柳隨風暗道。
不壞天王騎在馬上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差不多,想拉著馬原地走幾步,舒緩情緒想想主意,他胯下戰馬之前兩次被撕裂了嘴,如今有些膽寒小意,覺得主人心焦,反而小心翼翼的不敢有大動作,不壞天王牽了幾次,這馬卻不怎麼敢動。
「這畜生,怎的越發的不好使用了。」不壞天王暗道,真是屋漏騙逢連夜雨,連坐騎都和自己為難。
想到坐騎,他猛地一拍腦門,喜道︰「有了!」
「說!」
「這般,我帶著的銀錢折算起來,約莫有六千多貫,都給你,另外連我胯下帶身後一共五十六匹駿馬,全是西域商人高價購得的駿馬,也給你,如何?」
「馬還行。」蕭長劍冷不丁自言自語道。
蕭長劍曾經三次點評過馬,一次是見了元家騎兵的戰馬,他風輕雲淡的說了句湊合,一次是虎豹騎,他點點頭,道了聲不錯,還有一次就是初次看到黑龍,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望了自己的青鬃馬一眼,然後頗為憐惜的撫了撫馬頭,搖頭嘆了口氣。
過往的歷史證明,蕭長劍這悶葫蘆不說話則以,一說話必然是真金白銀切中要害,他說還行,就說明這些馬確實算得上是良駒了。
若是以前,見了這幾十匹戰馬,不用不壞天王自己開口,柳隨風自己必然也會想著法子賺到手,實在不行,沖著麥鐵柱吼一嗓子︰啥自行車,要啥自行車啊。麥鐵柱憨厚,想必也不會露餡。
不過柳家現在手頭就有幾十匹高出這些戰馬一個檔次元家戰馬,也不知孫伯那邊買賣進行的如何,這些不好隨身帶,一時也變不成錢的活物,牽回柳家寨一路上麻煩不說,回去了還要花錢養。
而且柳隨風隱約覺著,西梁邊境無名關口的那位名叫李玄的少年,見自己攜帶貨物,不曾找自己收關稅,但若見了這幾十匹戰馬,那可就說不準了。
就算按規制征收,柳隨風也受不了,當今天下關稅之中,馬算得上最高一等,往往是過一取二,這也是戰馬價格高昂的原因所在。
「不行不行,太麻煩了,況且這才能抵多少錢,還剩的怎麼辦?」柳隨風連連擺手。、
「我,我給你寫份文書,日後還你。」不壞天王道。
這次不等柳隨風說話,麥鐵柱先大喝了一聲︰「不成!不能打白條!」
連蕭長劍都睜開了眼,冷冷的搖搖頭。
柳隨風去大宗伯府承襲爵位那日,這兩人曾跟隨在一旁,是親眼見過柳隨風說好了給紅包,最後錢不夠,打了張條,那條子自然至今也沒兌現,恐怕也是沒兌現的時候了,兩人後來學會了個新詞,寫著差錢,最後卻拖著不給的東西,就叫白條。
柳隨風更是不屑一撇嘴,看你這樣貌堂堂,怎麼這也來這一套,跟我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玩欠錢不還,你小子還女敕點。
當今雖是亂世,但古時之人,把信義兩字看的卻頗重,與那個只要有錢賺,便能不要臉的時代頗為不同,見三人動作表情,不壞天王像是受了極大屈辱,腦門上青筋崩起,喝道︰「怎麼,信不過某家,你可知不壞天王楚雄這六個字在離原上的分量!」
南寨四天王,排行第四的不壞天王,楚雄,在離原上的確威震一方,這六個字拿出去,在哪都是響當當的一塊金字招牌。
唯獨在柳隨風這不行。
離原的夜不知為何,來的極早,他們兩方一番廝殺,又討價還價,不知不覺中,已然金烏西落,撒下一片余暉。
一抹淡金色的光芒撒到柳隨風臉上,帶著太陽最後的余溫,柳隨風心頭頓生驚兆。
他深知己方強弱,人數不多,勝在兵強馬壯,高手極多,但進入離原時日尚短,無論是風土人情,勢力分布,都所知甚少,並不熟悉這片巨大的荒原。
他再托大,也不願在夜里,與本地的勢力在野外對峙。
「算了,我看你才是那我戲耍著取樂,著實沒幾分誠意。」柳隨風像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就要調轉馬頭
「罷了,這女子也不用換了,我初來離原,便有人觸我霉頭,正要一祭旗之物。」
不壞天王沒想到對方和他說了這許久,分明一副對錢極為看重的奸商嘴臉,想來只要最後能給到足夠分量的錢,對方也未必會執著一定要十五萬整。
更何況,自己早在看到韓四娘,斷定了今日無法憑借武力搶人之時,便已然暗中下令,令後隊發了信號,與自己交好的不現天王只怕已經在來的路上。
他沒有把握,夜中的不現天王,卻未必不行!
是以,他之前一番口舌,有五分真心,還有五分,乃是拖延時間,只是沒料到對面那位年輕商人,說走邊走,一時間自己卻也想不到其他辦法拿出錢來,愣在馬上,張大了嘴。
「走!」柳隨風也下了決心。
不壞天王之前表現出的種種態度,的確對韓四娘看的極重,只是人活在世,尤其是不壞天王這般身居高位的人,一舉一動,牽扯太多,所要考慮的也多,絕不可能只為一個情字活著。
離原之上連韓四娘一個普通劫匪頭目都知道用連環計,不壞天王今日的地位,絕不可能只憑武力。
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真的沒錢,另外一種,就是柳隨風所警惕的,便是他在做戲。
往往事情逼迫到絕路上,才能看到彼此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