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梅……看上去好誘人哦!」韓珂心知青梅有毒,伸手便搶了吳紫昕筷子上的那只,直接往小嘴里丟去,小心咀嚼了兩下,嘆道,「清涼可口,祖母賞的果真是好東西!在平城的時候,瑤兒從來沒吃過呢!」
姜皇後見初瑤丫頭吃了有毒的青梅,臉色立馬就變了,忙吩咐下去︰「瑾娘,快去把事先準備好的清湯呈上來。青梅澀口,瑤兒吃多了怕會不舒服,喝口清湯濾一濾。」
青梅有毒,清湯里藏了解藥。
「這才是本宮的好兒媳。」姜皇後滿意地點點頭,伸手將地上的姜晚晴扶起。
「母親……我答應過舅舅的。如果……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要替他照顧好祖母的。」韓珂雖然神智迷糊,但一雙小手拽得用力,似是拼盡了一生所有,「母親……如果瑤兒有什麼三長兩短,你一定要照顧好祖母……讓祖母好好保重身體,舅舅若是泉下有知,也絕不會願意看到她這般模樣的!」
「是……王爺沒了。」月彤一臉哀傷,心里的痛楚無處發泄。
「是。」瑾娘失血的面容埋在陰霾當中,慌張收了劍,退出大殿。她也不想殺人的,可姜皇後的手段她見識過……倘若不給吳紫昕一個痛快,恐怕她將來會死得更加慘不忍睹。
「郡主,你還在病中,怎麼就起來了?」月彤伸手將她按回床榻上,「你這個樣子,讓王爺如何安息?」
「挑筋剔骨,挖目割鼻……奴婢曾經親眼看見過一個四肢全無的怪物從宗人府里爬出來,相傳那就是經殘儒懲處過的犯錯宮女。」提及殘儒,月彤也不寒而栗,「他的招術層出不窮,任何人都熬不過那般殘忍的刑罰,卻只能生生忍受……因為,他堵住你的嘴巴,不讓你咬舌自盡;廢了你的武功,不讓你自斷經脈;隔絕了任何可能,不讓你痛快地去接受死亡。」
第一,信中未提及吳紫昕,是因為他離開之時便已經發現吳紫昕與那孩子相處不好,怕那孩子生氣,故意不提。以那孩子的心性,就算他不提及吳紫昕,那孩子也一定會小心保護她的。
吳紫昕倒是詩畫雙絕,但在這種形勢下她哪里敢單獨行動,只得微微抿了抿唇道︰「紫昕原先是想畫一幅牡丹圖送給母後的,只是如今肚子里那小鬼鬧騰的厲害,只得改日再畫,還請母後不要見怪。」
「是瑜妃的貼身婢女蘭皙。」瑾娘如實回答,「奴婢今日午時請各宮所有的太監婢女分別寫了幾個字,對比了字跡,應該是婢女蘭皙的筆跡。」
「殘儒是宗人府中最狠的酷吏,在他手中沒有不招供的犯人。他可以想到無數種方法逼對方招供……當然,在他手中,也從未有過幸存下來的犯人。」月彤解釋道,「蘭皙落在他手上,必死無疑!」
「她才七歲,怎麼會沒了求生的意志?」玉安長公主一臉的難以置信,倘若沒有小郡王溺死之事,她與這個女兒之間的感情還是極好的。
玉安長公主也在一旁勸說︰「母後,皇弟的事根本不能怪在你身上,你千萬不要自責。你若是自責,皇弟在天有靈,也不會安息的……」
玉安長公主,身為君初瑤的母親,她知曉自己對待這女兒實在太冷漠。溺死小郡王的事已經過去了很久,她心頭的恨也漸漸消散,得知女兒病重,慌忙從柔儀偏殿搬進了築心小樓。
韓珂曾經研究過古代各種殘忍的刑罰,盡管如此,乍一听,心中還是一驚,忙吩咐月彤道︰「備轎攆,我要去宗人府救人!蘭皙只是奉命行事,錯不在她,就算罪已至死,也無需用這般殘忍的刑罰折磨她!」
姜皇後不好多說些什麼,嘴角無奈的抽了抽,滿含深意地望了吳紫昕一眼,道︰「想回去便回去吧,反正大家都住在宮中,一起用膳有的是機會,來日方長。」
韓珂的眉頭緊緊擰成一團,面上一寒,怒斥道︰「讓你去你就去!本郡主曾經服用過莫茸,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倉惶逃離未央宮,月彤長長抒出一口氣來,未央宮的氣氛壓抑得她無法呼吸。
她將傾城舞與現代舞蹈相結合,踮起腳尖,雙臂展平,單足而立,宛若高傲的小天鵝,第一個動作便贏得了姜皇後的夸贊。
「郡主,你究竟哪里不舒服?」月彤心里頭自責得很,早知道郡主的身子虛弱,她就不該將那個消息說出來,能瞞一時是一時。
「啊……」韓珂驚叫了一聲,打斷了瑾娘,驚恐地蹦到吳紫昕身邊,指著瑾娘,可憐巴巴地望著姜皇後,祈求道,「祖母……咱別玩舞劍了,行不行?瑾娘的劍術實在太高超,瑤兒怕極了。」
弈凡鷹兀般的眸光寒徹,抬眸時臉上已經掛上了暖暖的笑意︰「依吳將軍只見,我們該休息幾日呢?三日、五日……還是等著西平王張卓的軍隊踏平了冀州,我們再繼續行軍?!」
「嗯嗯嗯!」韓珂重重點了三下頭,撫了撫吳紫昕的手背,微微眯起眼眸,問︰「舅母方才一定也被嚇到了吧。」
「本宮想要知道……是誰將睿王夜探涼州的消息泄露給敵軍的?」姜皇後雙手緊緊扣著臥榻,蒼白的指節清晰可見,修長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木質的臥榻之中……一點點深入,直至三兩根指甲齊齊折斷!
畢竟不是親外孫女,姜皇後對姜晚晴置若罔聞,只是一個勁兒夸贊著君初瑤的舞蹈,而後時不時朝著瑾娘斜睨一眼,示意她快些動手。
「母親……」韓珂突然從睡夢中低低喚了一聲,伸出一雙小手,緊緊揪住了玉安的衣袖,「母親,你帶瑤兒一起去看祖母,好不好?」
「舅母,你身子不舒服嗎?」韓珂一驚一乍,蹭了蹭吳紫昕的胳膊,又轉頭對姜皇後道,「祖母,既然舅母身子不舒服,還是讓瑤兒先扶她回築心小樓休息吧……」
韓珂蒼白地嘴角翕動了兩下,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卻再也沒有半點力氣,再度昏睡過去。
姜皇後見狀,又道︰「別以為睿王妃非你不可!姜家雖說只剩下你一個女兒,但本宮還有瑤兒,天下還有千千萬萬個姜姓女子,睿王妃沒有必要一定是你,你明白嗎?!」
姜皇後回眸望了姜晚晴一眼,抿唇笑道︰「本宮知道,你一直都想成為睿王妃。本宮也知道,你一直都極有心計。如今,本宮便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能夠幫助本宮,不著痕跡地除去吳紫昕以及她月復中的骨肉,本宮便許你睿王妃之位!」
「民女明白。」姜晚晴微微一點頭,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毫無懼色,詭異的笑意在她唇角露出,「皇後娘娘放心,民女一定將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韓珂的腦海「嗡」得一聲,只覺得支撐著自己的整個天都瞬間塌掉了,眼前一黑,腦袋朝著花叢重重栽了下去!
瑾娘靜默來到她跟前,垂下眼眸,等待吩咐。她能夠理會姜皇後的心情,一個女人在後宮跌模打滾了數十年,無非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讓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可如今,睿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作為母親的怎麼可能不傷心。
「是吳子騫,吳將軍。」瑾娘已經得到了消息,吳子騫投靠西平王父子,正是他將睿王夜探涼州的軍情泄露給敵軍的。
弈凡負手而立,靜默站在軍帳之中,微微闔上眼眸︰吳子騫、張卓,本王沒時間跟你們耗著了……
「那祖母是拿誰開刀?」韓珂皺眉,听出了月彤話中有話。
阿硯吃了啞巴虧,再也不敢說話,愣愣站在一邊,在心里嘀咕︰這回你愛發呆多久就發呆多久,屬下不管了。這墨汁反正是你們蕭家的,以你們皇族的財力,也不至于舍不得浪費這麼點墨汁……
「月彤,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跑得這麼急?」韓珂丟了手中的剪刀,見月彤臉色青黑,跑得滿頭大汗,忙上前扶住她顫顫抖抖的身子,「什麼事……慢慢說。」
這話落在吳紫昕耳中宛如驚雷,她冰涼的手指在衣袖中揪成一團,狹長的指甲掐入了掌心,卻想不到什麼辦法逃月兌此劫。
等待玉安長公主走出了築心小樓,方才昏迷不醒的韓珂突然睜開眼來,用力扯了扯月彤的衣袖,吩咐道︰「跟著母親去未央宮,探探情況。」
「奴婢在。」
姜晚晴伏在地上,瘦小的身子瑟瑟發抖,似是在抽泣。
吳紫昕的月復中本沒有骨肉,被韓珂這麼一鬧,更加覺得羞憤萬分,卻又不敢當著姜皇後的面發作,只微微抬起眼眸,對上姜皇後的視線道︰「紫昕身子有些不適,怕打擾了母後的雅興,還請母後允許紫昕先行離開。」
瑾娘急急呈上清湯,喂女童喝了一口,道︰「郡主,這青梅是給孕婦吃的,郡主吃了會鬧肚子的,快喝口清湯。」
「弈凡他戰死西陵?」玉安一雙眼眸中瞬間蘊滿了淚水,那可是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皇弟啊,她與他相處的時日,甚至比與這個女兒相處的時間還要長……好好的一個人,溫文爾雅的睿王殿下,怎麼可能說沒了就沒了呢?!
吳子騫之所以願意與弈凡一同出征,完全是受了父親的旨意,他與吳紫昕的關系算不上好,畢竟一個是嫡母所生、一個是二娘所生,吳子騫多少是有些不喜歡吳紫昕的。
姜皇後訕訕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道︰「瑤兒不怕……刀劍無眼,難免會有個擦傷踫傷的。下次看見有人舞劍,瑤兒可千萬別再湊熱鬧了。」
「既然舅母沒有玩過刀劍,待會兒就離遠些,當知道刀劍無眼,就算瑾娘功夫再怎麼出神入化,難免有失手的時候。」韓珂露牙一笑,俏皮朝著瑾娘眨了眨眼楮道,「瑾娘,你可要小心些。舅母肚子里有小寶寶呢,你可別傷著她了,離她遠些。」
月彤見她似乎病得不輕,連忙去太醫院請太醫,中途踫上了玉安長公主剛剛從柔儀偏殿走出來,便將初瑤郡主的病情一一告知。
「怎麼?你不敢嗎?」姜皇後冷哧一聲,「沒這個膽量憑什麼當睿王妃?!睿王妃可是與凡兒共度一生的人,是未來的大胤皇後!想做皇後,必須要有一定的手段和能耐,不是一般人都能做的,你明白嗎?!」
「好。」吳紫昕急急接過清湯,一口飲下,這才敢吃青梅。
姜皇後的面色不大好,見飯食上刁難不住吳紫昕,又將瑾娘喚來身邊道︰「瑾娘練得一身武藝,瑤兒一定沒有見識過。今日大家吃得盡興,瑾娘便給我們上一段劍舞,為大家助助興!」
「瑤兒……到祖母身邊來。」姜皇後似乎擔心瑾娘不小心傷到了自己的小外孫女,又將韓珂往懷里按了按。
「不敢。屬下並非這個意思。」吳子騫心中一驚,望見弈凡臉上的寒意,掌心被汗水浸濕。
「你說的不錯,是本宮魯莽了。」姜皇後感激地望了瑾娘一眼,復又問道,「可能查出這信上的筆跡是誰的?」
姜晚晴慌張從座位上站起來,雙腿一軟,朝著姜皇後直直跪下。
吳子騫生了二心,便全力拖延時間,想要趁機將軍情泄露給起兵謀反的西平王張卓父子。若是西平王願意支持瑜妃,到時候封王之事也好商量,倒也不用擔心在弈凡的統治下被削藩交兵。這樣分析下來,西平王必然是願意與他合作的。
玉安長公主即便再怎麼冷漠,看到此時的虛弱的女兒,心中終是生出了幾分同情。她伸出手去,微微捋了捋女童額前的劉海,才發覺她的女兒,不知不覺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
如今,瑜妃東山再起,吳子騫心中微動。幫助弈凡打敗張卓,他也不過混個國舅當當,但倘若他毀了弈凡,要父親鼎力支持蕭祉,待到蕭祉繼位,瑜妃孤兒寡母非得仰仗著他們,到時候自己封王加爵不在話下。
弈凡的薄唇抿成一線,提起的筆遲遲難以落下,正如信中所說「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他一時間竟想不到要寫什麼好。
弈凡的眼眸眯成一線,早猜到吳子騫會來找他,卻想不到一切來得這麼快,氣定神閑道︰「請吳將軍進來。」
「是。」身邊的護衛領命。
「皇後娘娘不必過于自責,若不是瑜妃叢中作梗,吳子騫怎麼可能突然叛變?歸根到底,是敵人太狡詐。」瑾娘急急安慰。
韓珂附和道︰「舅母若是覺得累,坐在一旁欣賞便好,若是傷著了小寶寶,瑤兒可不好向舅舅交待!」
姜晚晴伸手,微微撥了撥琴弦,琴音聲聲若泣,宛如天籟,韓珂的心都被驚了一跳,深深為之震撼。
瑾娘的劍三番兩次舞到吳紫昕面前,都被翩躚飛舞的韓珂堵了回去。
姜晚晴不想,所以她必須忍,經歷磨練之後,方能成為人上人。
姜皇後道︰「替本宮多謝瑤兒好意,但也要轉告瑤兒,本宮的意思不可違逆,本宮要殺的人,她未必保得住!勸瑤兒還是先保護好自己吧。」弈凡挑了挑眉,淡淡瞥了他一眼,「行軍似乎一直是由本王掌控,由不著吳將軍介于其中。行軍速度本王心里有數,定會拿捏得當,吳將軍不必過于擔心。」
瑾娘舞得是雙劍,劍走偏鋒、出神入化,韓珂很難辨認她的招術,為了防止那鋒利的劍鋒不小心劃到吳紫昕身上去,韓珂故意移動舞步,在吳紫昕面前,緩緩跳起來傾城舞。
「千真萬確。皇後娘娘還說,就算你真的要保也未必保得住!要我勸郡主先保護好自己!」月彤扯著韓珂的衣角,不想她違逆姜皇後的意思,畢竟姜皇後方才的臉色實在是可怕極了。
「月彤明白。」
姜皇後再怎麼陰毒,也舍不得傷害自己的親外孫女,晚宴之上,韓珂吃什麼吳紫昕便吃什麼,筷子緊緊捏在兩指之間,掌心里已經滲滿了汗水。
「瑤兒這舞姿實在是人間難得,若是天下的男子見了,必定個個為之著迷!」姜皇後滿意地笑出聲來,原先只是想要借瑾娘舞劍除掉吳紫昕,卻不想挖掘出這麼個寶貝來!
「是。」吳子騫見勸說無望,只得默默退下。
「主人,有何吩咐?」
瑾娘面色白了白,唇角翕動,答︰「好。郡主放心,瑾娘會認清自己的目標,定不會傷及無辜。」
「是……是女兒失言。皇弟一定會沒事的。」玉安長公主被姜皇後的面色嚇到,心微微有些寒,側臉藏在陰霾之中,在姜皇後眼中,女兒總是比不上兒子重要的。
「瑾娘。」姜皇後空靈的聲音在偌大的未央宮回蕩。
月彤茫然點頭,匆忙跟了出去。
「舅母放心,瑤兒會保護你的。」韓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臉上滿是笑意。
「也好。」姜皇後揮了揮手,示意兩側的婢女道,「上琴器。」
吳子騫在軍帳外徘徊了一會兒,見弈凡邀請他進去,稍稍理了理戰袍,進了營帳。
「你是說舅舅沒了?」
「不是說有吳子騫同他一起去的嗎?」痛失手足,玉安的心擰成一團,又揪住月彤的衣衫,急急問︰「母後知道消息了嗎?」
韓珂燒得嚴重,已經開始說胡話。
少年的面上掛上了暖暖的笑意,上前拍了拍阿硯的肩膀,打趣道︰「阿硯,依本王看,你似乎很關心本王的那個小外甥女……」
「好,玉安不哭。」
人在做、天在看,韓珂相信舅舅就算是在天上也不希望自己的母後肆意殺戮。如今蕭弈凡已遭不測,難道她們不應該為他積點德嗎?丟時瑤兩。
「既然吳將軍沒有這個意思便退下吧。行軍速度照舊,休息一晚,明日啟程,直逼西陵!」弈凡語聲冷厲,不容置喙。
見那站立都不穩的女童想要救人,月彤滿是心疼,慌忙出聲阻止︰「郡主,以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合隨處走動。何況,皇後娘娘特意囑咐過我,她要我轉告你,她想殺的人誰也保護不了,勸你不要保。皇後娘娘行事喪子生怨,郡主又何必與她為敵?」
「娘娘且慢……」瑾娘橫出一只手臂來,大膽攔在姜皇後面前,「這紙箋上雖是瑜妃的署名,可筆跡卻不是瑜妃的。娘娘若是拿著這張紙箋告到陛下哪兒,只怕會被瑜妃反咬一口,說娘娘栽贓嫁禍……」
姜皇後身側的長公主和月彤早已驚得面色慘白,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姜皇後听到那個消息至今連一滴眼淚都未曾落下,所有的傷心積聚在心中,無法發泄出來……深宮的女人太可悲,總是要掩飾自己的心情,以至于到了真正傷心的時候,她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成王敗寇,如今只能背水一戰!
玉安急急來到姜皇後身側,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母後,你若是傷心就放聲哭出來吧……」
「祖母當真這麼說?」韓珂心中惶恐,想來姜皇後對她保護吳紫昕的行為已經起了疑心。
「未曾見過。紫昕只懂琴棋書畫,舞刀弄劍于我而言實在太難。」吳紫昕淑女笑笑,額上已經微微有汗跡滲出來。
說著,她便從姜皇後懷里跳了下來,走到瑾娘面前道︰「瑾娘,你盡管舞劍,瑤兒在一邊跳舞,不會妨礙到你的!」
急急趕回築心小樓,韓珂已經從床榻上爬坐起來,整頓好了妝容,似乎是要出門。
「是。」阿硯抱劍消失在黑暗中。
「郡主,月彤不敢走開。」月彤微垂著眼眸,「你的病……月彤走不開。」
雖然整封信只有十二個字,弈凡卻下了十足的心思。
「等等……」瑾娘即將退出大殿,姜皇後又拔高嗓音,將她喚住,「記住,一定要用最殘忍的刑罰……本宮要她為我兒子償命!」
姜皇後心口一滯,嘆一口氣道︰「讓瑤兒好好養病,不要胡思亂想,她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本宮做什麼事自有分寸,不會沖動行事,但也絕對不會讓奸人得逞!」
弈凡收到了月彤送來的六只小鴿子,將六張碎紙片根據背面的白鴿圖案拼起來,讀了信的內容,想不到竟是那孩子的口吻,心中一陣莫名的喜悅。
少年面上微微露出幾分尷尬,扯了扯嘴角道︰「妻子與外甥女怎麼能相提並論。她們倆于本王而言都很重要,但意義不同。」
弈凡欣然采納了小外甥女的意見,隨即將軍隊分成了五撥人馬,分別選擇了五名統帥、五名副將,五隊人馬分開行軍,吳子騫便再難將軍隊的具體情況泄露出去。
「郡主--」月彤的眼角突然流淌下兩滴淚來,而後上前一步,緊緊將韓珂擁在懷里,「睿王殿下,沒了!昨天夜里子時,睿王殿下輕兵夜探涼州,遭奸人陷害,被西平王張卓父子帶二十萬大軍圍剿。一支精兵全數覆滅,王爺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說,王爺的尸體落在了張卓父子手上,西平王還要將王爺的首級掛上西陵城頂上,以助長士氣……」
「那在王爺心中,是更看重妻子呢?還是更看重外甥女呢?」阿硯的嘴角露出幾分笑意。多年以來,阿硯一直就似一個冷面殺手,陪伴在弈凡身畔,就連弈凡與吳紫昕通信最頻繁的時候,他也只是在一邊靜靜看著,絕不會出聲詢問。
韓珂忙回頭望了吳紫昕一眼,問︰「舅母看過劍舞嗎?」
睿王向來行事極端,此次夜探涼州,他力排眾議,堅持只願帶一支輕騎隨行,想要速去速回,不願消耗太多人力。
「再去研磨。」心思被窺破,少年的眉頭不悅地擰成一團,第一次與阿硯置氣。
韓珂聲音沙啞,盡管是在燒得糊涂的時候,心中惦記著的依舊是別人。
月彤淡淡瞥了那紙箋一眼,猜到必定是蘭皙的手筆,見姜皇後正在火頭上,只能靜默站在一邊,看瑾娘如何說。
吳子騫得到睿王要夜探涼州的消息,連忙將這個消息傳了出去。睿王這些日子一直與大軍同行,他很難找到機會下手。如今這睿王要夜探涼州,倒不如借張卓父子之手將之斬殺!
「祖母真是糊涂……這個時候怎麼能對蘭皙用刑?!」韓珂低低嘆了一聲,固執道,「不論祖母怎麼說,我必須去一趟宗人府。月彤,你心里若是還向著我,就替我準備轎攆!」
姜皇後挑眉望向吳紫昕︰「瑾娘舞劍,瑤兒起舞,晚晴奏樂,紫昕可有什麼專長,不妨也讓母後開開眼界?」
「公主,你真的忍心丟下郡主一個人,不聞不問嗎?」月彤深深望了那孩子一眼,心疼地將眼眸瞥向別處。
待到韓珂扶著吳紫昕離去,姜皇後這才重重拍了下椅子,驚得身側姜晚晴呆呆坐在一邊,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月彤,我頭疼。」韓珂一雙眼眸迷迷糊糊地睜開,望著頭頂,忽而笑出聲來,「月彤,我似乎看到舅舅了。」
一架古琴便擺在了姜晚晴面前。
「月彤已經轉達了郡主的意思,如今郡主病重,請姜皇後娘娘好好保重身體,月彤先回去照顧郡主了。」月彤慌忙朝著姜皇後服了服身子,想要離去。
「屬下此行正是為了行軍的事。」吳子騫揚起眼眸,定定望向弈凡,沒有絲毫畏懼。
「郡主……王爺,沒了。」
「王爺既然讓奴婢跟著郡主,奴婢自然是忠于郡主的。」月彤勉強一低頭,出門為韓珂備了轎攆。
姜皇後面色一沉,似乎有些失望道︰「既然昕兒身子不適,便坐著休息吧。」
韓珂的小腦袋從她懷里冒出來,笑道︰「祖母。瑾娘會舞劍,瑤兒也想下去陪她玩玩。好些日子不跳傾城舞了,整天都呆在築心小樓,瑤兒的手腳都閑不住了!」
那護衛微微一怔神,本想問為什麼,而後又低下頭去,道︰「遵命。」
「什麼沒了?」韓珂一臉詫異,不知道月彤在說些什麼。
「哭?」姜皇後目光茫然,「這宮里頭或許正有人想看本宮哭呢……本宮偏不讓她們稱心如意,本宮就算是丟了兒子,本宮一樣要在這後宮中笑著活下去--」
「他?怎麼會是他?」姜皇後倉惶地笑出聲來,「本宮以為……本宮以為他應該幫助凡兒的。本宮自以為凡兒娶了吳紫昕便能拉攏吳家的勢力,想不到……本宮錯了!本宮又錯了!」
姜皇後見女童一臉驚恐,大約是真的被嚇到了,微微有些心疼,當著一個孩子的面殺人,確實有些殘忍,便吩咐瑾娘道︰「瑾娘,你舞劍的技術又退步了,險些嚇到了本宮的寶貝瑤兒。你先下去……」
「多謝祖母夸贊!」韓珂抿唇,邊跳邊笑,難掩青春朝氣。
韓珂抿了抿唇,忙喝了口清湯,又將剩下的清湯推到吳紫昕面前,眸光一掃,道︰「舅母吃多了青梅也會覺得澀口,舅母也喝一口。」
「胡說!」姜皇後長眉一挑,惡狠狠瞪著玉安長公主,厲聲斥道,「凡兒下落不明,沒有找到尸體之前,本宮不會相信!凡兒是孝子,絕不會輕易離開本宮的!」
韓珂蹙眉,努力支撐起身子,道︰「月彤,現在不該是我生病的時候。如今時局動蕩,我必須看著祖母……不能讓她做出什麼錯事。」
「是。」瑾娘的手心有汗水滲出,她微微一垂眉,低頭退出宮外。
一整日,韓珂癱倒在床榻上,拼命抱頭,喊著「舅舅,瑤兒的頭好痛」或是「舅舅,你不要死」。
姜皇後又問︰「方才瑾娘說到瑜妃從中作梗,可有證據?」
月彤靜靜跟著玉安身後,走到姜皇後身前跪下,道︰「啟稟皇後娘娘,初瑤郡主怕是不行了。郡主要奴婢勸皇後娘娘,萬事不可沖動,陛下恐怕正等著找您的把柄呢……」
「玉安長公主駕到--」
見瑾娘帶著她的雙劍離開,韓珂這才長長抒出一口氣來,拍了拍胸口,蹭到姜皇後懷里道︰「祖母,方才真是嚇死瑤兒了……瑾娘哪里像是在舞劍啊,每一招都能要了瑤兒的小命!」
「傳令下去,明晚子時,本王要親自率一支精英隊前往西陵涼州,刺探軍情。」弈凡抬頭望了一眼夜空,他出來已經有些時日了,倘若這一戰不能速戰速決,怕是皇城也該亂了。皇城亂了不可怕,姜皇後極有手段,他相信憑借母後的能力一定能穩住皇城,可倘若自己不能趕回去,只怕瑜妃、祉兒、紫昕……一群人都該遭殃了吧。母後的性情,只有他這個做兒子的最了解,著實堪憂。
「是。」瑾娘木然答。
「隨我去未央宮看看。」玉安長公主是個孝女,得知母親傷心,自然要去探望的。
「誰是殘儒?」韓珂知道宗人府是宮人受罰的地方,但從未听過殘儒。
「小郡主腦子里想得事情太多了。她才七歲,微臣實在不明白她為何要想那麼多東西。七歲的孩子就該是七歲的智力,按照她這樣下去,頭痛之癥會越來越嚴重,直到最後,無藥可治。」老太醫面露同情,已經許多次來替這個孩子看病,每一次都搞得狼狽不堪,真不知這孩子還要受多少磨難。在這詭譎多變的後宮苦苦掙扎,還不如一杯毒酒,了此殘生。
「等等。」弈凡又突然出聲將他叫住,「記得一定要讓軍中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消息。」
「沒……沒有的事。」阿硯的臉上迅速染上了兩抹紅暈,他與弈凡一般年紀,情竇初開倒是正常,可鐘情與一個七歲的小孩子,這讓他情何以堪。最不堪的是,自己的主人還當著他的面明明白白地戳破了他的心思。
「小寶寶沒被嚇到吧?」韓珂見吳紫昕驚得花容失色,倒有些幸災樂禍,故意低頭傾到她的小月復邊上,附耳上去听了听。
「母後,你不要這個樣子,你不要嚇玉安。」玉安長公主的淚水順著雙頰流下來,「弈凡與玉安一起長大,玉安也心疼,可母後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吳紫昕驚得面色慘白,方才瑾娘招招相逼,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死定了,想不到那個孩子居然舍命相救。原先她是心存感激的,可一想到這君初瑤是因為答應了弈凡要照顧她這才舍命相救,心里便酸酸的,那股醋意醞釀成了恨意,埋得更深。
「公主……」月彤哭喪著臉,朝著玉安長公主直直跪了下來,「都怪奴婢不好,奴婢不知道郡主身子虛,奴婢將睿王殿下戰死西陵的消息告訴了她……」
第二,信中只說一切安全,卻不提及一路戰況,便是害怕信鴿落入奸人手中,泄露了軍情。
「是前線傳來的消息,雖說不可靠,但也**不離十。睿王殿下昨夜確實帶著一小隊人馬連夜夜探涼州,也不知是否有人從中作梗,從前戒備松懈的涼州竟聚集了二十萬人馬,西平王張卓帶兵圍攻睿王殿下,睿王殿下寡不敵眾,戰敗失蹤。有人說,睿王殿下的尸首被西平王帶走了,要將他的首級掛在西陵城上,以助長士氣……」月彤靜靜重復著從前線傳來的消息,淚水早已流了滿面,「皇後娘娘今日一早就已經得到了消息。她已經在未央宮呆坐了一整天,未曾吃下半口飯……」
月彤長長吐出一口氣,猜到那蘭皙恐怕凶多吉少。
「太醫都說了,她沒有求生的意志,能不能活下去還得靠她自己……我留在這里,又有什麼用呢?」玉安長公主面上隱隱露出憂郁之色,可月彤卻讀不出半點真心。
「能出什麼錯事?」月彤拔高了嗓音,「奴婢已經去未央宮看過了。皇後娘娘還不至于笨到拿瑜妃開刀……」
這場晚宴就好似鴻門宴,又是下毒又是舞劍,韓珂疲于應對,真有些後悔將吳紫昕這個大麻煩攬在身邊。
姜皇後一整日都呆坐在未央宮中,听到那個消息的剎那,她整個人都快崩潰了。若不是身子骨硬朗,恐怕此時也和韓珂一樣倒下了。
「阿硯,上文房四寶。」
娘說︰你想向娘一樣嫁給別人做妾嗎?
韓珂的耳畔響起月彤的疾呼聲,便混混沉沉暈倒過去。
「主人……」阿硯雙臉漲得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郡主--」
弈凡道︰「天色也不早了。明日還要行軍,不知吳將軍深夜到訪,所謂何事?」
幾次不得手,瑾娘似乎也有些急了,額上的汗珠涔涔往下流,握著雙劍的兩只手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好幾次都是擦著韓珂的皮膚過去。
「可是公主,郡主該怎麼辦?」月彤一臉哀求,她不知道為什麼玉安對待自己的女兒永遠是那麼冷漠。
弈凡沉默良久,終于提筆,在偌大的一張白紙上染了幾個墨黑的字︰信已收到,舅舅一切安好,勿念。
待到吳子騫離開,弈凡朝著暗中喚到︰「阿硯。」
姜皇後再度拍案而起,「大膽賤婢竟然敢謀害皇子,定有人在她背後指使,將她收押,交給宗人府的殘儒,嚴刑逼供,若是問不出所以然來,就替本宮弄死她!」
姜皇後接過紙條,確認了書信的內容,心中的怒火驟然上升到了極致,「砰」得一聲拍案而起,震怒道︰「本宮這就上奏陛下,治了這小賤人的罪!」
太醫替榻上女童把了脈,無奈地搖搖頭,哀嘆一聲道︰「小郡主除卻頭痛,沒什麼其他病癥,只可惜她沒有求生的意志,恐怕時日不多了……長公主還是最後為她再做點事吧。」
姜晚晴面色淡漠地退出未央宮,剛一出大殿,她便止不住扶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姜皇後的氣場壓得她難以呼吸,她才八歲,她也不想看到如此黑暗的後宮,可是她是庶出,不這麼做便永無出頭之日!
來日方長……四個字在吳紫昕腦海里久久盤旋,以至于韓珂的小手挽上了她的左臂,她都沒有注意。
「睿王殿下從未領過兵,許多情況你並不清楚。父親要我此行為副帥,便是希望我能夠襄助殿下,一舉拿下西陵!顛簸數日,將士們已經筋疲力盡,倘若殿下不減慢行軍速度,恐怕許多將領會因此力竭而亡,到那時恐怕得不嘗失。」吳子騫一臉傲然,迎上弈凡冷冽的目光。
望著那張空白的宣紙足足半柱香的時間,阿硯忍不住在身側提醒道︰「主人,快動筆吧。再不動筆,這墨汁又得干了。」
「是。」月彤默默站在一邊,依照小郡主的吩咐,等候在一側,看看姜皇後究竟要做出什麼事來。
「不許哭!」姜皇後一聲怒斥,「我姜冉的女兒不可以輕易流淚眼!別人可以靠著狐媚之色在宮中贏得一時榮寵,但我姜冉的子女必須要有真本事,足夠保護自己!」
瑾娘遞上來一張紙條,道︰「這紙箋上是瑜妃的署名,瑜妃飛鴿傳書給吳子騫,要吳子騫從中作梗,不讓睿王殿下活著回京。奴婢是今晨才截下的這只飛鴿,想來睿王殿下已經出事,這瑜妃送出的應該不僅是一封書信……」
「找個人幫本王盯緊吳子騫,本王要知道他每一日的行蹤。倘若他通敵賣.國,也不要有所動靜,切勿打草驚蛇。」弈凡勾唇嗤笑,他正愁著沒有一個可靠的人將他的消息傳給張卓呢,倘若吳子騫真是那個內應,那該多好啊。
侍女道︰「是。」
「是。」阿硯從未見過弈凡那麼放肆的笑,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為他鋪好宣紙,又研好墨汁,靜靜站在一旁。
少年眯起眼眸,微微勾起嘴角︰「有沒有那樣的事,本王心里清楚。」
「好,母親答應你,一定替皇弟照顧好你祖母。」玉安長公主輕輕拍了拍韓珂的額頭,安慰道,「瑤兒要堅強,你舅舅遇害,你舅母尚且沒事,你更不該有事……」
一直靜默在座位上不出聲的姜晚晴道︰「只舞劍跳舞,沒有琴音相伴,實在沒有意思。晚晴略知音律,願為大家助興。」
傾城舞原本就只有鮮卑族人才會跳,能將它發揮到極致的更是少之又少,而韓珂便是其中一例。
「是……是瑜妃身邊的貼身婢女,蘭皙。」月彤接著道,「皇後娘娘將蘭皙交給了宗人府的殘儒……怕是凶多吉少。」
見月彤被嚇到,韓珂這才緩下聲來︰「如今是時局最亂的時候,祖母得到舅舅遇害的消息,必然會做出點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來……你一定要阻止她,外祖父正愁著沒法子治祖母的罪呢!」
阿硯默默接過信,轉身離去。
「依屬下看,主人對初瑤郡主似乎很用心。」站在一側靜默了良久的阿硯終于忍不住出聲,「從前你與紫昕小姐通信的時候,也沒見著你耗費這麼長時間,卻寫不出一個字。」
「王爺,吳將軍在帳外守候。」
第三,「勿念」兩個字藏了太多含義。一來是要這外甥女安心,二來若是自己戰死沙場,也希望她不要掛記在心上,好好生活。
那日,韓珂正在「枯木逢春」底下修剪花草,月彤慌慌張張奔過來,臉色差到了極限,唇角翕翕合合,竟不知道要怎麼正常說話……
吳子騫收到瑜妃飛鴿傳書之際,弈凡的大軍已經在冀州駐扎,躍過冀州便是西陵。西陵被群山環繞,山中有水,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易守難攻。弈凡想要打敗西平王張卓並不容易。
「行了……替本王將信送出去。」弈凡抿了抿唇,將手中的紙箋折好,遞到阿硯手中。
韓珂推門出屋,抬頭望了一眼紅天,蒼白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舅舅,你一定在天上看著我,是不是?如果早知道你會離開,我真想在你離開之前說出我的心意。
只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