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珂與姜皇後先後離席,皇帝蕭墨也帶著玉安長公主離開。一群賓客這才擠到新房門口,想要看一看里面的情景。
弈凡與吳紫昕一左一右,坐在床畔,行「坐床」禮。
喜婆帶著一群丫鬟進屋。喜婆取了秤桿微微扣了一下新娘的頭部,而後挑起蓋頭,取義「稱心如意」。喜婆喂新娘吃過蓮子、餃子、花生等瓜果,便笑臉盈盈地收了紅包,帶著一群丫鬟離開。
蕭弈凡伸手暖暖將她環住,蹙眉在她耳畔低聲道歉︰「對不起,今晚,我們再圓房。」
多喝了幾杯,弈凡便拜別賓客,進了新房。
「大半夜的,這宮中哪兒來的男人?」月彤推著她往屋里走,「郡主就不要自己嚇自己了!一定是方才皇後娘娘突然造訪,您現在疑神疑鬼了!」
「不累。」吳紫昕哪里敢說累,今晚可是他們大喜的日子,怎麼都不能白白睡過去了。
回到睿王府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這一夜洞房花燭可真是過得驚險刺激。少年未進新房,見吳紫昕一人坐在銅鏡對面,只見她用犀角碧玉梳將那散如墨緞的頭發慢慢梳通,反手細細挽了髻。然後在發間戴了一枝碧玉稜花雙合長簪,仿若一雙蝴蝶環繞的樣子,十分的靈動。她的眼角有微微的倦意,少年不自覺內疚。新婚之夜,丟下妻子,獨守空閨,他這個丈夫做得不合格。
瑾娘垂眸,默不作聲,她正在思忖姜冉先前的交代。
少年干咳了一聲,被妻子撞破,臉色微紅,道︰「瑤兒那丫頭似乎病得很重,本王進宮看看她,別出什麼事。」
睿王府的賓客還在相互拼酒,弈凡的視線在人群中一掃而過,卻看不見那孩子的身影,心中有些小小的別扭,卻道不出是什麼感覺。方才在宴席之上敬酒的時候就沒看到那孩子,他一直找著機會哄吳紫昕睡覺,如今總算出了新房。
喚了人來,弈凡方問道︰「長公主家的初瑤郡主呢?」
「沒有沒有!月彤說的話郡主都不相信嗎?!」
恰在此時,屋里傳來月彤急切地呼救聲。
少年入宮後,便直奔築心小樓。四周的宮殿到處都是燈火通明,獨獨那個小院落漆黑一片,讓他的心莫名的揪緊,那孩子大約正蒙在被子里偷偷哭泣吧。
「王爺可回來了。」吳紫昕笑臉相迎,倒是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留住蕭弈凡的心……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絕對不會傻到親手將自己的丈夫推入別人懷里。zVXC。
弈凡望了望床上已經差不多退燒的女童,兀自起身,吩咐月彤道︰「不要告訴郡主本王來過。」說罷,便一個人推門出去。
弈凡趕到皇宮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宮門早就關了,弈凡出示了令牌。看門的侍衛驚訝地望著他,問道︰「睿王殿下為何……」此時進宮?不應該在洞房花燭麼?
少年緊緊將她擁在懷里,心疼極了。
帝王蕭墨稱病未見,只是賞了睿王跟吳紫昕不少金銀。蹋至未央宮,蕭弈凡和吳紫昕上前給皇後姜氏請安——因是第一次,又是新婚的第二天,兩人恭敬地給皇後娘娘磕了三個頭。姜皇後點點頭,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話,一旁的瑾娘面帶微笑地將吳紫昕扶起來,然後拿了一個花鳥金絲頂層鏤空的錦囊給吳紫昕做見面禮,給人的感覺很親切、隨和︰「這是皇後娘娘的心意!」
「什麼人?」月彤一整夜都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態,總感覺這築心小樓里頭有內鬼,不安全。
少年听到動靜,便本能地一躍,躲到了「枯木逢春」上的小木屋里,朝著樹下的月彤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說出自己來過。
少年的雙頰微微紅了,扶著她在床上躺下。
「咳咳——」
「睿王到——」
少年神色一僵,忙往後退了幾步,垂眉道︰「既然郡主沒什麼大礙,那本王便回去了……」
「娘娘,您多慮了。瑾娘只是覺得,既然睿王殿下昨夜沒有留宿睿王妃處,今日又何必……」
「郡主……她病了好多天了。」月彤無奈地低下頭去。
「這個奴才不知道。奴才听月彤姑娘說,似乎初瑤郡主心愛的白猴死了……」侍衛喝得頭暈暈的,漸漸口齒不清,「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那白猴的尸體居然被別人挖走了……」
這時候,睿王府的蔣媽媽從外庭走進,笑容無法掩飾地洋溢在眼角眉梢。她將昨晚鋪在床上的白綾收在雕紅漆的匣子,屈膝給他們行禮︰「恭喜郡王、郡王妃!」
懷里的女童面色慘白,呼吸微弱,給人的感覺好似隨時都會死去,一個曾經服用過莫茸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病能讓她痛哭至此?!
吳紫昕的臉色紅了紅,昨夜雖沒有真正洞房花燭,但有了這塊假元帕,她便算是名正言順的睿王妃。
吳紫昕說不困是假的,躺下來與弈凡聊了沒兩句,便有些神智迷糊了。
見此,吳紫昕一夜的委屈都消散了,她微微笑了,親手拿起來,佩在自己的發上,那顆海珠正好垂在眉宇之間,隱隱光華波動,流轉熠熠,襯得烏黑的發髻似要溢出水來。「這樣啊。」少年的眼神微微一黯,也不知怎的,想到那只白猴的死病沒有帶給那孩子多大的打擊,他的心里頭反而憋得慌。
「睿王妃到——」
「累了嗎?」他問。
「那就先陪我說說話吧。」少年倒也不急,他只是覺得微微有些尷尬,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女剎那間就成了他的新娘。
「郡主!郡主……你醒醒!」
少年壓低了聲音,長睫一挑,眼神望向韓珂的房間,問道︰「郡主還好嗎?」
「月彤……月彤……」見門外沒人應答,韓珂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怎的,她總覺的似乎有個人就在附近,卻又不敢肯定。畢竟今晚是他的大婚之夜,他怎麼可能……越想越心煩,干脆披了件衣衫起身,準備出去看看。看鬟屋的。
蕭弈凡點了點頭。
「我剛才似乎听到你跟一個男人說話。」
月彤朝他點點頭,而後回身向著韓珂走去,一把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皺眉斥道︰「郡主進屋歇著吧!大半夜的,多冷啊!小心著涼!」
躺在床上的吳紫昕因為太過緊張,一直未能入睡,听到動靜,忙出聲問︰「王爺,您這是要出去嗎?」
「……」月彤愣在原地,訕訕朝著少年一笑,「這不……可能是剛剛才睡醒……」
是夜,待到身邊的少女沉沉睡去,少年才微微動了動身子,披了件單薄的長袍,推開新房的大門。
因為韓珂警告過月彤,讓她不許將她的病情告訴弈凡,月彤只能支支吾吾地點頭,道︰「郡主沒事,早就歇下了。」
望著少年離去,吳紫昕的眼神瞬間變得迷離起來,嘴巴怔怔地張著,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他對那個孩子的關心,是不是有些過了?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吧。吳紫昕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再難入眠,一個人披著衣衫,佇立窗前,等候少年歸來。
彼時,未央宮內。
「紫昕……紫昕……」少年輕輕喚了她兩聲,見她沒有回應,便靜默在她身邊躺下,望著床頂,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溫潤的笑意。
少年隨即轉身,三兩步沖到門口,直接推門而入,見昏死在地上的女童,心口猛然一滯,伏地忙將她抱起,問月彤︰「你剛才不是說她沒事嗎?!究竟是怎麼回事?!」
待到韓珂回屋,少年這才從「枯木逢春」之上跳下來,見那孩子還好好的,能走能跳,這才打算離開。
「真的沒有人嗎?」
弈凡起身,牽著吳紫昕的手出門,來到宴席之上,一一給長輩們敬酒,而後由喜婆攙著吳紫昕回新房內等候。
「瑾娘啊,你的手真是巧,未央宮的其他丫頭,沒一個能把頭發梳得這麼美。」顧影自盼的托住腮,皇後姜氏心情莫名的歡愉。
「我的兒子我能不了解,他若有心保護吳紫昕,自是籌劃周密的,本宮可不想出現萬一!」
少年滿是愧疚瞥了眼吳紫昕,突然疾步走進內室,走上前一步,不過一會兒便捧來一只匣子,放在梳妝台上。吳紫昕一愣,便伸出手打開一看,頓時很驚訝。這是一支白色牡丹嵌七色寶珠的金步搖,牡丹用白玉雕成,花瓣邊緣是以細如發絲的金線制成,上綴各色寶石,牡丹底端餃著長長一串珠玉流蘇,最末一顆渾圓的海珠,珠輝璀璨。
「瑾娘!」環住雙臂,姜皇後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本宮以為,你的頭腦很清醒,本宮一直看好你,也很信任你。」
向前沒走幾步,便听到屋子里傳來女童沙啞的呼喚聲︰「月彤,外面有什麼人嗎?你在跟誰說話?」
月彤驚詫地望著眼前的少年,目瞪口呆,說話都有些吐字不清了︰「王……王爺,你不應該在洞房花燭嗎?怎麼會跑到這兒來了?」
三兩步將她抱到床上,少年急急在女童身邊守著,一會兒替她擦汗,一會兒喂她喝水,將她照顧地無微不至。月彤又叫了太醫來,開了藥方,熬了藥。等到弈凡喂韓珂喝完藥後,大半夜都過去了,哪里還記得什麼洞房花燭夜。
少年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臉上笑意全無,問道︰「可是生了什麼病?」
弈凡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侍衛慌忙道︰「奴才多嘴。」隨後,便放他進宮。
「王爺既然來了,不如進屋坐坐吧?郡主若是知道你來了,一定會很開心的。」月彤見睿王沒有呆在新房,心情莫名的大好,拉了睿王的衣袖,想要將他多留一會兒。
梳妝完畢,簡單地用了早膳,蔣媽媽笑著道︰「王爺,該進宮去給萬歲爺和皇後娘娘問安了。」
韓珂心里不安極了,她總覺得那個人就在附近,望著月彤,她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伸出脖子,掃了幾眼月彤身後,見沒有人,這才失魂落魄的回屋。
侍從因為偷偷喝了酒,臉頰有些紅,便低著頭道︰「王爺入洞房那會兒便回宮去了,似乎身子不太舒服,差點兒暈倒呢!我看月彤姑娘扶著她,那面色白得嚇人!」
「恩。」少年淡淡應了一聲,走到吳紫昕身邊道,「本王知道,你是不會在意這些的。如果沒有瑤兒,我們未必能走到一起,如今她病了,本王該去看看她的。」
「替本王備馬,本王現在要進宮!」少年听到這兒,神色一僵,慌忙輕手輕腳進屋,穿好衣衫。
「可是王爺……」吳紫昕雙頰浮上兩朵紅雲,盡顯嬌羞之色,面上微微露出一點為難,「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是大喜的日子……王爺真要進宮去看她嗎?」
少年上前一步,悄悄捂住她的口,輕聲道︰「是本王。」
弈凡騎上馬,從睿王府後門出去,一路疾馳,往皇宮的方向而去!他心里焦急萬分,那孩子那麼疼愛墨白,墨白死了,她該有多傷心!一整天,她努力維持著微笑,念那些跪拜之禮之時,她額頭上的汗珠涔涔往下流……那時候,他就應該阻止她的,她需要休息!怎麼能耗費這麼多心力?!她才七歲!弈凡的心底萬分自責,恨不得生病昏死的人是自己!
「諾——」瑾娘拾掇好梳妝台上的飾物,退出了姜氏寢宮。
「別說了。」少年回頭,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便推門出去。
「弈凡……你真要……」見少年急急起身,就要離開,吳紫昕情急之下,竟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天微微亮,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射入花窗,少年猛然意識到一夜已經過去。
彼時,吳紫昕已經在窗前坐了有些時候,身子微微有些僵。
少年皺眉望向月彤︰「你不是說郡主早就歇下了嗎?」
吳紫昕也不知道里面都裝了些什麼,笑著道謝收了。
姜冉臉上的笑容很淡很淡,她微微轉頭,似乎有點不願意看到吳紫昕的臉,卻溫柔道︰「本宮有點累了,紫昕,你陪母後去內室聊聊貼己話。」說著,便站起身來,緩步走著。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頭道︰「凡兒,瑤兒病了,你這做舅舅的該去看看!」
蕭弈凡深邃如星的眼眸變得復雜,他回頭看了一眼吳紫昕,做禮,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