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吳紫昕欣喜等待著蕭弈凡,然,又是一夜孤枕難眠。
弈凡雖然承諾了吳紫昕與她圓房,但心中卻始終有一個結,郁結難解,于是日日夜夜借口政事宿在未央偏殿,不願回睿王府。他是愛吳紫昕的,可他真的不能踫她,他越發感覺若是同她圓房,他只會害了她,雖然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他這麼做到底對不對。
韓珂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覺得頭昏沉沉的,身子雖然還很虛弱,但高燒總算是退了下去。昨夜,似乎有人守了她一整晚,可她的頭好痛,一點都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舅舅昨天成婚了,昨夜是他與吳紫昕圓房的日子。
韓珂微微一怔神,隨即道︰「這樣也好。」她確實不該跟一個已婚男子再有過多牽扯。
「就是嘛!」韓珂嘴巴一撅,挑眉瞪了瞪月彤,示意她下去。韓珂對吳紫昕突如其來的親慣也是心存警惕的,但她倒還不至于公然毒死自己,所以月彤用銀針試毒的做法實在顯得多余。
「舅母來找我……只是為了請我吃粽子嗎?」韓珂狼吞虎咽,沾了滿臉的米粒,在吳紫昕面前,她願意乖乖的扮演一個外甥女,而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關系影響到舅舅與妻子的感情。
「是啊。舅母怎麼突然這麼問?」
走到院中,吳紫昕的腳步在「枯木逢春」下頓了頓,低頭望見地上一個小坑,蹙眉道︰「也不知是哪個小太監在這兒挖了個坑,瑤兒平時走路的時候可以看著點……別摔著了。」
「自然是在一起的。」見這初瑤郡主似乎不像在撒謊,吳紫昕面上一紅。韓珂方才怦怦直跳的一顆心,又瞬間墜入了谷底。
撐起身子,打算起床,韓珂見月彤伏在自己床邊上,以為照顧她的人是月彤,悄悄推了推她的身子道︰「若是困了,就上床休息吧。」
韓珂面色一沉,一股說不出的痛堵在心頭。吳紫昕確實厲害,她知道什麼地方是韓珂的死穴……每次她都只是輕輕地點一下,卻能要了韓珂半條命。
「大婚那晚,舅舅沒有跟舅母在一起嗎?」韓珂不答,反問。
「我也不知道,他總說自己很忙……從大婚那日之後,便一直將自己關在未央偏殿。我一個人在睿王府守著,覺得悶得慌,這才進宮來看你的。」吳紫昕細細觀察著女童的表情,一想到大婚那晚弈凡曾丟下她進宮看這個孩子,一想到那對河燈背面的字,她的心便疙疙瘩瘩的,不由地揪緊。
「怎麼會……舅母身材圓潤,孩子自然有的。」韓珂見月彤處處針對吳紫昕,忙開口打圓場。
「郡主真要去找王爺?」月彤急得跺腳,看今日吳紫昕的表情,睿王應該是故意要避開她的,「見著王爺,郡主心里不難受嗎?郡主若是只為了幫睿王妃轉交粽子,奴婢幫您送過去就行!」zVXC。
「為什麼不放它下來?」韓珂望了一眼高高懸在樹頂上的白猴尸體,心中不忍,慌忙撇過頭去。
吳紫昕臉色白了白,旋即顫聲道︰「自然不會。瑤兒是舅母的恩人,不是瑤兒的撮合,舅母不可能與你舅舅走到一起,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舍得下毒害你?」
「大約舅舅真的很忙吧。」韓珂說這話的時候,心底竟在偷偷的笑,原以為舅舅與舅母已經同床共枕數日,想不到這些日子舅舅一直留宿在宮中……她真後悔自己沒有去未央偏殿看看,能見他一面都是好的。這樣想著,忽然覺得自己已經有好久沒有見到舅舅了。
韓珂往前走了幾步,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古書來,將那片落葉夾入其中。遺落的棋子、牡丹花瓣……甚至是用來包裹蝴蝶酥的油紙,她全都藏在這本書中,這里頭似乎藏著她所有的記憶,然她所有的記憶中也只有那個人罷了。
「罷了罷了,收拾收拾你那副小怨婦似的表情,跟我一起去未央宮找舅舅吧。」韓珂伸手敲了敲月彤的額頭,給人的感覺似乎她比月彤大出許多似的。
吳紫昕親昵地挽住韓珂的手腕,招呼丫鬟把帶來的禮物呈上來,道︰「端陽節就要到了,舅母親手做了些粽子,帶給瑤兒也嘗嘗。」
「天色也不早了,我這就回去了。瑤兒留步,不必送了。」吳紫昕愈是這樣說,韓珂反倒不好意思,堅持著送她出門。
「在哪兒?」韓珂皺眉,原以為對方只是想要毀尸滅跡,看來事情並不止于此。
「郡主你還小,這男人與女人的事情你不懂……懷孩子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若是只睿王妃心里想著,這孩子也不可能憑空冒出來啊!」月彤嘲諷一笑,吳紫昕臉色瞬間氣得青黑。
吳紫昕不答話,只是望著韓珂吃粽子的樣子出神,訕訕笑道︰「慢點吃。你舅舅給你買吃的,你也這樣狼吞虎咽嗎?」
「取下來之後,替我火化了它,免得又有些人想要利用它來刺激我……」韓珂默默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進了屋子。
「呃……是。」月彤原想反駁,昨日照顧郡主的人一直是睿王殿下,可睿王殿下離開之前曾經囑咐她不許告訴郡主,于是她只能默默點頭,「奴婢這就去睡覺。」
韓珂出門,禮貌相迎,遠遠看見一襲紅衣的吳紫昕,心中一窒,轉而甜甜叫了聲「舅母」。
吳紫昕的臉色頓時煞得慘白。今日一早,她就帶著粽子送去弈凡那兒,可弈凡避而不見,這粽子連看門的小太監都不願意代為手下,讓她這個睿王妃情何以堪?
「也沒什麼……只是你舅舅有些日子不回家了,舅母有些想念他了。」吳紫昕神色一黯,憋在心里好久的話,終于說了出來。「樹太高了。沒有郡主的命令,這院子里的奴才,誰願意听我一個奴婢的話,特意爬樹去取一只白猴的尸體?」月彤微微皺了眉,「奴婢原想等今天借個梯子,自己上去取的,卻不小心睡過去了。」
「舅母說的哪兒話……舅舅若是真忙出什麼病來,瑤兒心里也不好受的。」韓珂笑言相對,「正巧瑤兒也有些日子沒去見舅舅了,著實想念。」
「我還以為你今天吃了火藥呢!」韓珂微微一嘟嘴,但月彤說的幾句話確實讓她心里舒坦,便也沒有過多責備。
「月彤,不得無禮。」明顯感覺到月彤的語氣不善,韓珂忙出聲制止。月彤心中惦念著睿王,如今睿王娶妻,她吃醋倒也正常。
「不了。我怕打擾了你舅舅做事,你也知道,只要我在……他向來是沒心思做事的。」微微眯起眼眸,笑望了女童一眼,吳紫昕伸手掩嘴,盡顯嬌羞之態。
「舅母這里還有些粽子,是特意為你舅舅準備的。瑤兒去見你舅舅的時候,順帶幫舅母送過去吧。」吳紫昕又派人呈上事先準備好的粽子。
月彤不悅地打了個哈欠,道︰「我家郡主這幾日都病著,依奴婢看睿王妃空閑得很,怎麼不自己去請睿王回家?難不成小兩口吵架了?」
這一日,吳紫昕突然進宮,拜訪初瑤郡主。對此,韓珂倒是很吃驚,原以為吳紫昕會像一個嬌滴滴的小新娘一樣被舅舅藏在屋子里不肯放出來,卻不料這才成親沒幾天,吳紫昕就來看她了。
韓珂轉過頭,笑對吳紫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舅母不要生氣,月彤只是擔心我的身子,其實我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待會兒,我就去勸勸舅舅,讓他不用這麼拼命,總不能冷落了新婚妻子。」
韓珂蹙眉奪過月彤手中的粽子,怒道︰「月彤,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舅母還會下毒害我不成?」說罷,韓珂又轉頭望向吳紫昕,長眉一挑,「舅母,你一定不會那麼做的,對不對?」
「郡主確實該振作了。依奴婢看,應當先把殺害墨白的凶手揪出來!」月彤皺眉,看到韓珂手中的落葉,猜到是昨日睿王身上沾著落下的,于是故意扯開話題。
韓珂忙吹噓道︰「舅舅是睿王,是大胤的儲君,這整個國家的事將來都要交給他處理的。他這樣忙,是理所應當的。」
「……」韓珂原想出聲斥責月彤,但想到自己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遇到男女之事裝裝傻倒也無所謂,其實看著吳紫昕生氣,她心中也莫名其妙的開心,反正自己便是孩童,何必處處做事圓滑呢。
月彤卻越發看不慣那個相府小姐了,听說她從前都喜歡穿白色的衣衫,搞得跟個仙子似的,如今一成婚便穿得花枝招展,來初瑤郡主面前炫耀了。
「怎麼可能不困?為了照顧我,你一定熬了一整晚,別逞能了,去床上躺著吧。這築心小樓平日里幽靜得很,不會有外人來看見的。」見她眼中含有血絲,韓珂微微有些心疼,如今也只有月彤與她相依為命了,她心底的那一抹剪影便只能成為永遠的想念,難以觸及了。
韓珂突然有一種被人捉奸的感覺,她慌忙搖頭︰「沒有!當然沒有!從舅舅與舅母拜堂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舅舅了……」
「月彤,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瞞我。該要我去面對的,我始終都要面對,如果連喪失一只白猴的疼痛我都無法承受,我又憑什麼在這詭譎的後宮立足?!」韓珂心中已經漸漸猜到墨白的下場,雙拳緊握,長甲穿進了掌心。
月彤微微一蹙眉,低頭慌忙道歉︰「郡主,月彤錯了。不會有下次了。」
沒過幾日,姜晚晴來串門,韓珂這才想到這築心小樓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了。在姜皇後面前舉薦了姜晚晴,這個丫頭雖然只有八歲,但拼盡了全力往上爬,惹得姜皇後心里喜歡得很。
韓珂站在月彤身後,重重敲了她一下腦袋,沉聲斥道︰「月彤,你今日是怎麼了?脾氣似乎很暴躁……」
「哦?」吳紫昕眉頭微挑,細細打量著女童,湊到她身邊,用一種怪怪的語氣問,「你舅舅這些天也沒來看過你嗎?」
听韓珂這麼說,吳紫昕心里的醋壇子便打翻了。她知道她不該跟個七歲的小孩子爭風吃醋,可是試問眼前這個孩子哪里表現得像個孩子了?她那麼早熟……甚至在那對河燈底下按上了-玄石‘,若是那日放河燈的不是她吳紫昕,而是那孩子,弈凡豈不是……
她望著那本古書默默發呆,從前與舅舅相處的片段一次次滑過腦海,越是想要忘記的東西便越是忘不掉,那些過往就好似在她的腦海里生了根,始終無法拔除干淨。
「不回家?舅舅怎麼會不回家呢?」韓珂嘴上雖然這麼問,但心里頭卻忽地閃過一絲慶幸的味道。
「找……找到了。」月彤的聲音吞吞吐吐,「墨白的樣子有些慘,郡主還是不要看了。」
月彤極不喜歡吳紫昕的眼神,急急朝著她的背影叫道︰「睿王妃好走!不送!」
月彤接過捧著粽子,便往未央宮殿的方向走去,沒走幾步,回頭望了一眼築心小樓,見小郡主沒有跟出來,她便轉了方向,往崇寧宮那邊的池塘走去。
「那就再好不過了。舅母謝謝你了。」見女童答應下來,吳紫昕的嘴角這才微微勾起。她不是沒去找過弈凡,只是未央偏殿的人總是攔著她不讓她進去,偶爾進去了,弈凡也借口政事繁忙,甚至連她的手指都不會觸踫一下。她有些自嘲,身體上沒有任何接觸的一對男女,還能算得上正常的夫妻嗎?
韓珂這幾日借著病,沒有去看望姜皇後,實則是為了躲避她。姜氏逼著她主婚,深深傷害到了她,她無法做到若無其事,與其如此,倒不如讓自己靜一靜,免得惹得她不開心。
月彤迷離地睜開眼楮,見韓珂轉醒,臉上露出了幾分欣喜之色。「奴婢不困。」
「瑤兒珍重。」吳紫昕笑望了韓珂一眼,而後有意無意瞥了一眼月彤,抬步離開。
真正看到墨白的那一剎那,韓珂還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淚水盈滿了眼眶。她仰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別人興許正笑著看她落淚呢,她怎麼能讓對方得逞?!
月彤實在冤枉,她心知吳紫昕謊話連天,卻又不能拆穿,只因睿王吩咐過,不讓她說出大婚那夜的事。
韓珂心頭一驚,抬眉望向吳紫昕,只覺得她話中有話。
「墨白的尸體找到了嗎?」良久,韓珂才回過神來,見月彤躺在床上睜著眼楮似乎睡不著,便問起來墨白的事情。有府愛郁。
那個坑正是原先掩埋墨白的地方,听吳紫昕這麼一提,韓珂唇角的血色頓時散盡,身子有些不穩,幸而月彤眼疾手快,忙扶了她一把,指了指吳紫昕腳下嗔道︰「我家郡主摔不著,倒是睿王妃要處處小心點,女人若是摔壞了身子,生不出孩子就不好了。」
蕭墨解了玉安長公主的禁足令,玉安偶爾會來看一看韓珂,月彤每次都在旁邊看著,深怕玉安又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只有韓珂知道,玉安不會的,自從舅舅大婚以來,玉安與蕭墨的關系得到了緩和,她心中的怨恨也沒有從前那麼深了。
「瑤兒若是空了,就去勸勸你舅舅,讓他別太操勞了。睿王府永遠是他最好的歸宿。」吳紫昕上前熱情握住韓珂的手,親慣說到。
端陽節?是不是現代人所說的端午節?可是如今已經臨近八月,這端午節在大胤居然延遲了這麼長時間。心中雖然疑惑,韓珂依舊露出一臉笑意。
站在一邊的月彤則扯了扯嘴角,微不可查地冷哧了一聲︰哼!自然是在一起的。用得著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嗎?那晚睿王到清晨才離去,有沒有踫過你的身子都未可知!
「大婚那晚,瑤兒也沒有見過他嗎?」吳紫昕的十指已經在衣袖中攪成了一團,君初瑤這個小外甥女的出現,讓她第一次體味到了何為「惶恐」。
「奴婢會處理此事,郡主就不要多問了。」月彤怕韓珂看到墨白此時的慘象太過傷心,所以一直遮遮掩掩。墨白的尸體是昨天夜里她發現的,她看見睿王的衣衫的染了血跡,相當好奇,想到他曾經躲到「枯木逢春」之上,便掌了燈,站到「枯木逢春」之下,抬頭看到了那只白猴的尸體。白猴被人死死釘在樹干上,手段殘忍,渾身上下遍布血跡,就算是死都死得不安寧。
這落葉明明是礙眼的,韓珂也不知怎的,心里頭想要珍藏起來,手便不自覺地將它與那些美好的回憶藏在了一起。
「是,奴婢帶你去。」
韓珂看這架勢便知道她是有備而來,于是笑說︰「舅母不親自送過去嗎?端陽節就快到了,舅母該給舅舅一個驚喜的。」
「是這樣嗎?宮里頭究竟會有什麼大事……居然可以忙到夜夜不歸家的地步。」吳紫昕蹙眉,神色黯然。
「多謝舅母。」在弈凡夫婦面前,韓珂一向表現得極為活躍,盡管她內心並不快活,她活蹦亂跳地拈了一只粽子,隨手便剝開來,正要往嘴里塞,月彤卻突然橫出來一步,一手奪過她手中的粽子,用銀針試了試毒。
吳紫昕神色僵了僵,明顯有些不悅。
「讓你的粽子都見鬼去吧!」走到太液池邊上,月彤將托盤丟在地上,然後一個個粽子往池水中央砸去,「粽子本來就是祭奠死人的東西,憑什麼給我家王爺吃?!還要郡主幫你勸王爺回府,做夢去吧!」
韓珂起身,瞧見地上一片枯葉,伸手拾起,抬頭望了望院子里的「枯木逢春」,嘆一口氣道︰「我真的該振作起來了,你看連樹葉都敢欺負我,從窗戶飄進屋里……從前從來沒有過的事。」
說到孩子,吳紫昕又想到自己尚未與弈凡圓房,心中的急切不是一點半點,琢磨著總得想個法子……好讓兩個人快些同房。
月彤發泄似的,一只只粽子扔出去,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線,而後重重落入水中,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哎呦--」一只粽子偏離了路線,落入水池一旁的花叢中。
月彤心中一驚,想必到這花叢之中居然藏了人,慌忙沿著聲音發出的方向尋找。撥開一叢叢花草,一個傾城美貌的少年正蹲坐在月彤面前,認真地啃著手中剛剛撿到的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