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王爺自出生十二年來從未失眠過,也不知怎地,方才初瑤郡主與叔父擁在一起的那一幕反復在他腦海里回蕩,他想他一定是瘋了,那孩子只有七歲,自己也才十二歲而已,怎麼會……暗夜中,莫名的情愫在涌動,他反復的告誡自己︰不用擔心,叔父只是韓珂的舅舅,他們是絕對不可能的!
軍帳中的少年因為病情惡化,從睡夢中痛得驚醒,額上汗水涔涔,身側的床單都因為他竭力的隱忍而被撕成一條條破碎不堪的紗,熬過這一陣,他終于松開一口氣。
再也無法入眠,少年取了一條厚厚的貂皮毛毯,出了軍帳,走進那孩子的帳邊。
那而麼復。管不得那麼多,舅舅一定很渴了,沒有龍井便先向店家討一碗清水解渴也好。來邸陽的這一路上,他們越過了廣袤無垠的瀚海大沙漠,侍衛們攜帶的水自然已經喝光,就連舅舅隨身藏著的最後一袋水也被她拿出來救濟沙漠中渴急的行人了。
少年的嘴角抽了抽,也不反駁,笑道︰「那就叫墨白吧。說來,它真是命好,遇上你我,一下子就變成皇親貴族了。」
叔父的馬車內,兩人一猴,和諧的畫面,蕭焱只覺得很刺眼很憋屈,飛跨上馬,奔向隊伍的最前方,遠遠地將他們甩在身後。
遠遠地傳來中年男子低沉而洪亮的吆喝聲,「好吃的靈猴,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我也渴半天了,怎麼沒人給我水喝?沒瞧見店里忙著呢,小姑娘一邊去哈。」店小二忙著招待進進出出的賓客,哪有時間理會個頭矮小的女童。
弈凡的暗衛阿硯聞聲趕來,卻見自己的主人安詳躺在馬車之中,睡著了一般,而趴在他身上的女童傷心欲絕,突然間明白過來,沖著雙眸緊閉的少年喝斥出聲︰「主人!為什麼要支開屬下?!」
月彤則緊緊擁著身上的毛毯,說不出的溫暖一點點溢滿心甜,卻不知這一份意外得到的溫暖,根本就不屬于她。
邪肆入骨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不知是誰扶了她一把,韓珂抬眼撞上一雙妖異澄澈的藍色眼眸,那雙眸子寶石一般綻放著異彩,似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瑤兒……」
「邸陽人愛吃猴肉,你救得了一只靈猴,卻救不了一群。就算你花高價買下所有的靈猴,待到放生之後,它們依舊會被猴飼的老板抓起來。司幽國人好這口,並非你一人之力能夠改變。」蕭焱耐心解釋,越往下說,韓珂的眉頭蹙得越緊,最後痛苦的擰成了一團。
又顛簸了一天,車隊終于進了邸陽,邸陽是司幽國的都城,也是車隊躍過瀚海沙漠途徑的第一座繁華城市。司幽國蠻夷坐在馬背上打天下,故而對于房屋磚瓦沒有太多要求,大多人都住在帳篷之中,以至于車隊經過的好幾座村莊都是成片的帳篷連成,而邸陽則大大不同。
少年半眯著的眼眸睜開,臉上復又掛上了暖暖的笑意,「好。」
那水壺雖然不貴,卻是老板極喜歡的東西,店小二急得直跺腳,無奈那孩子已經跑遠了。
依舊沒有回應。
「邸陽第一聞名的是雲狄公子的畫,第二聞名的便是香女敕多汁的猴肉。」答話的是猴飼的老板,他一手握著屠刀,另一手拎著一只周身雪白的幼猴。
「阿硯,你先退下。讓車隊加快速度,趕上前面的隊伍。」少年自然看得懂阿硯的臉色,怕是真的找到了救治那孩子的藥,卻沒有辦法拿到手。
「怎麼了?」蕭焱後知後覺地撓撓耳朵,「路上是有點顛簸,你再忍一忍,很快就可以進宮了。」
有些事情只要經歷一次便知道它的可怕,韓珂的心驚惶不安,狹長的指甲掐入掌心,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她咬唇呆坐著。
「那又如何?」韓珂蹙眉反問。
韓珂面露惶恐,推開少年的手,不肯接收,「舅舅怎麼會不在了?!沒有這個可能!瑤兒還很小,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自己……舅舅就真的忍心拋下瑤兒?!」
為什麼……
「好。」蕭焱終于如願做了回護花使者,雖然是在初瑤這丫頭與叔父鬧別扭的情況下,但他並不介意這樣的情況再多些。
「我說了我不要!」不等他說完,韓珂已經將他打斷,「銀子就當送你的,本小姐不在乎,我只要水,越快越好!」
「瑤兒,你不能一直像個小孩子。在宮中,沒有誰可以一直無憂無慮,分別是遲早的事情。就算舅舅有幸戰勝病魔,那舅舅也要成家立業,到那時舅舅一樣無法陪在你身邊,無法保護你……」弈凡只覺得這孩子對他過于依賴,未必是件好事,故而出言勸解。
他安然地躺在那里,呼吸全無,面容安詳,甚至還掛著暖暖的笑意。
「舅舅!舅舅……」見少年轉醒,韓珂喜極而泣,手忙腳亂。
「舅舅,焱哥哥幫我買了只白猴。你喜歡嗎?」韓珂被弈凡抱進馬車,一臉天真無害地望著弈凡,好似完全忘記了昨晚那個令人尷尬的吻。
「吱吱……唧唧……」
「主人,你一定要堅持住!屬下已經找到了救治韓珂郡主的藥,但必須合主人之力才能拿到此藥,主人難道不擔心初瑤郡主病情復發嗎?!」阿硯的質問擲地有聲,看似責怪,卻句句都在鼓勵。
當走到馬車邊上,韓珂才發覺有些不對勁。馬車周圍一個護衛都沒有,就算是為了等她,舅舅也沒必要撤去所有的護衛啊。
十幾日前,他與初瑤在大胤京城救下的男奴根本不是什麼平城一帶的逃難者,司幽國五皇子公然混入大胤的領地,究竟意欲何為?
次日,因為那個尷尬的吻。姜雲歌、蕭焱與弈凡三人一整天一句話都未曾搭過,獨獨是韓珂看似一臉天真無邪,拼命要求與蕭焱一起騎馬,還一個勁兒地催促著車隊快些行進。
「舅舅,不要嚇瑤兒……」這一次,她有些底氣不足,聲音在喉嚨里打顫,就連手上的水壺都沒有拿穩,一不小心灑出一些清水來。
她抬眉問︰「可是猴肉有病菌的,邸陽人不怕生病、不怕死嗎?」回想起前世實驗課上,顯微鏡下的研究結果,豬肉中有豬肉絛蟲,蛇肉中有蠥頭幼蟲……誰知道猴肉中會有什麼?
「真的嗎?」韓珂揪緊了少年的衣衫,興奮地叫嚷,「舅舅沒有死,瑤兒也不用擔心雙目再次失明了!真好……」
「好。」心里頭百般滋味,但面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韓珂咬了咬牙,接過少年手中的翠玉瓶,又伸手問,「解藥呢?也一塊拿來。」
「沒有。」
蕭焱出奇地喜歡這種被她依靠的感覺,故而加快了速度,盡量選坑坑窪窪的小路走,越顛簸背上的女童便靠得越近。
雖沒有竹榭亭台,但高樓林立,紅磚青瓦,一點都不比大胤的都城遜色。大街小巷上,處處都是商人們的吆喝聲。
少年的一襲白衣上早已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韓珂听到「成家立業」四個字極為刺耳,這才明白在弈凡的世界里,她不過是他的小小外甥女,兩個人怎麼可能一輩子呆在一起?
弈凡只感覺此刻的自己已經死掉,可他分明還能听到阿硯在說話,他說他找到了救治那孩子的方法,可是要自己幫忙……為了那孩子,他怎麼能死?
少年蹙眉,默默抬眼望了望夜空,淡然道︰「沒事,本王就是來看看。你身上衣衫薄,夜里頭冷,這條毛毯你披著吧。」
又是一番針灸,少年的雙眸豁然睜開,手指從韓珂掌心里掙扎著抽出來,聲音微弱,「輕點……舅舅還沒死。」
還有膝跳反射……
阿硯悶悶應道︰「是。」
韓珂的眉頭擰緊,不爽地啟唇︰「不用。什麼菜都不要,我只要一碗水!」
月彤正穿著厚厚的棉衣,守在韓珂的營帳門口,見弈凡突然往這邊來,慌忙起身,朝他行禮︰「王爺夜里冷,你怎麼出來了。是來找郡主的嗎?郡主已經歇下多時了。」月彤倒也不至于與一個孩子賭氣,既然是弈凡要求她服侍韓珂郡主,那麼她自然會伺候妥當。
「舅舅!」悲愴叫喊了一聲,韓珂手一抖,水壺砸在了地上,碎成千片萬片就好似她的心髒一般,瞬間千瘡百孔,一整壺水灑在干燥的青石板上,剎那便化作了白煙。
韓珂從少年身邊移了移,一把將那只小白猴抱在懷里,又湊到弈凡身邊,道︰「舅舅,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可好?」
韓珂看到那個臨死的白猴,眼中淚光瑩瑩,甚是可憐,心中不忍,往蕭焱身邊縮了縮。
「沒有。」少年面上的笑意僵住,神色莊重,「噬魂無解,所以使用它,你一定要慎重。罪不至死的人,便放他一馬,明白嗎?」
韓珂听到藍眸少年的話語,神色微微一怔,繼而不在理會那廝莫名其妙的眼神,向著猴飼老板的方向奔去。
韓珂怔愣片刻,又強扯出一抹笑意,攬了攬少年的手臂,道︰「沒有關系,太醫也只是說瑤兒的舊疾可能復發,瑤兒現在只要舅舅平平安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怎麼可能……舅舅不會死的,舅舅一定只是太困了、睡著了……」韓珂抽出少年的手臂,替他把脈,結果卻是脈象全無,心里頭最後一絲希望都碎滅了。韓珂終于伏在少年懷里,痛哭出聲!
「舅舅舍不得。」少年苦笑。可是舍不得、不忍心又能如何?這一次能夠從鬼門關回來,不代表下次還能這麼好運。
「我有銀子!」韓珂皺眉,最不屑這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重重一錠銀子砸在了桌上。
隔著車窗,韓珂踮了踮腳尖,掀開了簾子,卻見少年雙眸緊閉,靜靜地躺在馬車里,胸口甚至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了。
阿硯的目光躲躲閃閃,從初瑤郡主臉上躍過,繼而俯身叩拜︰「請主子恕罪!屬下欺瞞了主子,屬下並未找到完全治愈郡主的藥,屬下只是……」只是為了逼你醒來。
「丫頭,喜歡騎馬嗎?」
「焱哥哥,你幫我救救那群靈猴,好不好?」韓珂的鳳眸瞪得大大的,目不轉楮地盯著猴飼老板手中抬起尚未落下的快刀,一只手焦急地扯著蕭焱的衣袖,她認為蕭焱說話是有一定分量的。
所有心月復都已經被他支開,或許,他的死並不需要任何人的見證。
「富貴人家的小姐,騎馬要小心些才是……」
韓珂「呵呵」笑出聲來,眼角還閃著淚花,解釋道︰「幸虧舅舅怕疼,不然就再也看不到瑤兒了。」zVXC。
少年靜靜倚著車窗,看那孩子一步一步地走遠,他之所以答應來司幽國,無非是司幽國良藥奇多,他或許可以徹底清除那孩子的腦內的淤血,可如今看來,這件事只能由她自己去辦了,他實在撐不下去了。他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血液都好似被抽空了,身體躺倒在車座上,他甚至能夠听到自己的心跳一聲一聲的減弱,到最後……完全消失。
「可是主子的病不能再顛簸勞累,怎麼能……」加快速度?再讀讀小說閱讀網只听得四下一聲驚吼,路上的行人、商人們匆忙散去,就連操刀的猴飼老板也收起了利器,惶恐退到一邊,足可見來人的威懾力。
彼時,韓珂下了馬車,兀自向前走了一段路,雙眸掃視著周圍一家連著一家的飯館,卻沒見著有什麼茶肆,心中疑惑,難道是舅舅看錯了嗎?
「或許還有轉機!」韓珂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慌忙擦了眼角的淚水,急匆匆對著阿硯吩咐道,「阿硯,有沒有銀針?」
韓珂哪里敢出聲,她已經悔得腸子都青了,若不是想起昨天的那個吻,她不敢與舅舅同坐一輛馬車,怕兩人見面尷尬,她死都不要與這個紈褲子弟同騎一匹野馬!
「喜歡,當然喜歡。」弈凡伸手揉了揉女童的長發,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再撐多久,他還有那麼多想要保護的人,他不能輕易死掉。在看到楚黎的一瞬,一個念頭涌上心頭,他想,他必須那麼做!
店小二明顯有些為難,「姑娘,你什麼都不要只要一碗水,用不了這麼多銀子。還是嘗點……」
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韓珂手忙腳亂地幫助弈凡去順氣,她的小手拍在他的背上,無比的舒心,剎那所有的煩惱都消失殆盡。可心里頭那一股疼痛愈演愈烈,仿佛再也無法忍受,少年的十指早已默不出聲的擰成一團,蒼白的指節藏在衣袖之中,臉上還保持著淡淡的笑意。
白猴的毛極為柔順,雖是白色,卻干干淨淨,身上沒有半點污泥,大約是因為猴飼老板在對它動刀之前替它洗過澡了吧,巴掌大的小東西,軟軟的身子在韓珂懷里蹭來蹭去,可愛極了。
「小二,我舅舅渴了,給我一壺水,好嗎?」韓珂走到一家飯館門口,禮貌微笑、恭恭敬敬向店小二詢問。
「貴小姐果然是貴小姐,連最基本的道謝都不懂。」語聲諷刺,星眸如炬,少年微彎的嘴角邪肆勾起,扼著韓珂的手臂竟收緊了幾分。
听到阿硯的話,韓珂也終于明白了舅舅讓她去買茶的用意,哪里有什麼茶肆,哪里有什麼龍井,這不過是他為了支開她隨口捏造的善意的謊言……他是不想讓大家看到他痛苦的樣子。
說來也奇怪,弈凡一行人進城時並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沒有爆竹歡慶,亦沒有官員迎接,處處遇到的都是冷眼相對。
良久,馬車內靜默無聲,只听到車 轆飛速轉動、向前躍進的聲音。寂靜無聲的空間,讓韓珂感覺很是難過,她找不到任何話題。如果讓她選擇,她寧願跟著蕭焱擔驚受怕的騎馬,也不要陷入這般尷尬的境地。
韓珂的神經從未這般緊繃過,護理課上那些人體穴位圖瞬間都涌上了心頭,她一針針地扎下去,每一針都是要害。
「那什麼是細菌?」
兩聲極微弱的叫喚擾亂了車內的平靜,韓珂四下里找了找,這才發現馬車的角落里蜷縮著一只小白猴,這只猴真是方才她從猴飼老板的刀下買回來地那只。
「瑤兒,舅舅有些口渴,前面有個茶肆,去幫舅舅買一壺龍井來。」少年的臉色極差,他的身體似乎已經瀕臨極限。
韓珂手腳並用,慌忙爬上了馬車,湊到少年身邊,一句話都說不出,緊緊將他擁在懷里,只希望能感受他身上尚存的溫暖。
馬車很高,沒有弈凡的幫忙,韓珂想要爬上去,會很吃力。
「舅舅,你在里面嗎?」又問。
阿硯並不知道韓珂要做什麼,但如今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遞過去隨身攜帶的銀針暗器。
韓珂手臂不小心一抖,撞到了少年的膝蓋,卻見少年的小腿反彈了起來。
「傻孩子……」嘴角噙起一抹寵溺的笑容。
「小姐,沒有其他要說的嗎?」終于忍不住再次出聲詢問。
「就按本王說的做!」少年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藍眸少年一瞧見那個貴小姐向著別人求助,眉頭不由地緊緊蹙起,他也可以幫她的,為什麼她都不願意正眼看一看他?內心一陣吃味。
「好。」韓珂並沒有發現弈凡的異常,放下手中的白猴,道,「那舅舅先幫瑤兒照看一下白猴,瑤兒去去就來。」
咳咳……
「丫頭,等等我!」蕭焱見韓珂險些墜馬,心中自責,忙上前檢查她是否受傷,卻對上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眸,瞧見藍眸少年身後汗血寶馬額頭上的十字圖案,心中明了來人身份,卻不點破,只是微微點頭示好。整個司幽國能夠駕馭寶馬昭影的只有一人,便是身有鮮卑族與司幽國皇族兩族血脈的司幽國五皇子楚黎。
「五皇子駕到——」
在場的人都慌忙看向這邊,仔細打量著這七歲女童︰娥眉皓齒,鳳眸星目,芙頰上抹得是當下盛行的鵝蛋粉,兩髻垂髫,不同于司幽國的女孩子喜歡將長發梳成數十條小辮子,掛上鈴鐺,到哪兒都會發出清脆的聲響。方才對她不屑一顧的店小二以為她是來邸陽游玩的富家千金,變得狗腿起來,忙招呼她︰「小姐要點什麼菜,要不要將本店的特色菜都嘗一嘗?」
韓珂從未騎過馬,蕭焱的馬識主,帶了幾分野性,為了坐穩,她只得緊緊擁住蕭焱的腰身,小臉貼在他的背上,不敢有絲毫懈怠。
弈凡伸手想要揉一揉韓珂的腦袋,這才發現他的十指扎滿了銀針,每一針都下手極狠,扎在指甲縫中,就好似牢獄中的酷刑。
待韓珂听清楚男子的話語,早已驚得目瞪耳呆,她惶恐地亂拍著蕭焱的後背︰「停停!快停下!」
靈魂在身體之外游移,掙扎著不願離去,與**分開,重合,分開……再重合。
遠遠地,韓珂听到弈凡溫潤的叫喚聲,丟下愣在原地的蕭焱和楚黎,抱著懷里的小白猴,似小鹿一般,蹦蹦跳跳地朝著弈凡的馬車奔去。因為買這只白猴,她已經與車隊落下了一大段距離,幸而弈凡一直關注著她的行蹤,早早便命人停車等候。
韓珂欣喜地將剛剛買下的白猴抱在懷里,手指順著它身上的毛發點點下滑,寵愛至極︰「小猴子,以後你就跟著本小姐混了。」
韓珂眼見著那只猴險些被宰殺,心怦怦直跳,猛然掙月兌了蕭焱的束縛,想要沖過去救下猴飼中所有的猴兒,卻一個不小心從馬背上跌落下去。
小猴子的通體白色,只與那黑色的眸子想成對應,除了黑跟白,韓珂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突然,小丫頭歡呼起來︰「舅舅,瑤兒想到了!它叫墨白,蕭墨白,跟著舅舅姓!多好听啊。舅舅以後可以拿它當兒子養……」
「明白。」韓珂知道殺人犯法的道理,默默點頭。弈凡這樣的表情就好似交代遺言一樣,讓她不敢正視他的雙眼。
「病菌就是能使人生病的細菌。」
眼皮似千斤重,不由自主地闔上,再多的不甘也換不來活命的機會。
像是想起什麼,少年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小小翠玉瓶來,遞到女童手中,「好好收著。倘若有一天舅舅不在了,可以用來防身。這是一種很厲害的毒——噬魂,誰要是試圖傷害你,只需要一滴……必死無疑!」
藍眸少年冷眼瞧著女童可笑的行徑,嗤笑一聲,瞥過臉去,正巧撞上一雙清冽如水的眼眸。坐在車隊後方馬車上的睿王,正含笑望著韓珂與蕭焱的方向,劍眉入目,瞥見藍眸少年的瞬間,他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殆盡。
臨別前少年蒼白的唇角從她腦海里一閃而過,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從未有過的恐懼佔據了她一整顆心髒,左側胸前的那團柔軟好似隨時都會停止跳動。
「算了,焱哥哥,我也解釋不清楚,這些東西,我以後再跟你解釋。那你幫我買下那只猴吧,它看上去好可憐。」韓珂伸手指了指被猴飼老板拎在手中正準備宰殺的那只白猴,語氣哀傷,「倘若救不了所有的猴,救下這只也好。」
見初瑤借花獻佛,蕭焱的笑意僵在了臉上,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卻對上藍眸少年滿含深意的目光。藍眸少年輕笑出聲,躍上寶馬昭影,回頭對著蕭焱笑道︰「看得出,你很喜歡那丫頭!後會有期——」說罷,他的馬已經疾馳而起,向著皇宮的方向飛奔而去。
「是是是……」店小二有點怕了這貴小姐的毛脾氣,再也不敢推銷什麼,乖乖給韓珂提了一壺清水過來。
不理會身後追趕的店小二,韓珂急急向著弈凡的馬車奔過去,睿王的馬車停在大街中央,已經與前方和親的隊伍月兌離了一大截。韓珂想︰大約是舅舅為了等我吧。
「什麼是病菌?」蕭焱有些模不著頭腦。
「不要啊!」韓珂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眼見著那賣猴的老板已經操起了一把鋒利的刀刃,拎起一只可憐的靈猴,就要宰殺!
「小白?小猴?小靈……」韓珂起的名字極為俗氣,弈凡不斷搖頭否定。
不等阿硯回答,韓珂已經伸手撫上了少年的面頰,拇指在他的鼻下模了模,猶豫片刻,便下足了力氣,拼命掐他的人中。
猴飼的門口血跡斑斑,可見猴飼的老板已經宰殺了數不清的小靈猴,他刀法熟練,似乎已經到了一刀斃命的地步。
「謝謝。」韓珂慌忙道謝,心中只惦記著那群可憐的即將被宰殺的小靈猴們,甚至沒有來得及正眼瞧一瞧眼前的藍眸少年,只知道他俊俏非凡。
「舅舅……你一定要努力。你如果就這麼走,瑤兒會很傷心的。」韓珂接過銀針,握住少年蒼白的指節,銀針對準少年的指甲縫,猶疑片刻,便狠狠插了進去!十指連心,韓珂希望可以借助這樣的疼痛喚醒少年。
見韓珂遠去,臉色慘白的少年終于放聲咳了出來,刺目的血跡在潔白的手帕上開出一朵朵觸目驚心的妖嬈花朵,宛如開在黃泉路上的曼珠沙華……
「舅舅?」韓珂下意識喚了一聲,卻沒有得到熟悉的回應。
「靈猴靈猴!四兩銀子一只、十兩銀子三只,現場剝皮、現場腦袋開花,保證新鮮,不好吃不要錢!」
說罷,少年替月彤披上毛毯,猶豫地望了一眼緊閉的帳篷,一句話不再說,驀然離開。他一定是腦袋發昏,那孩子乖乖睡在帳篷之中,享受著大胤郡主的待遇,她又怎麼會受凍呢?
「不客氣,禮尚往來而已。」藍眸少年邪肆的笑意收起,扶著韓珂的手臂收回,他的臉上竟染上了幾分淡淡的失落感,那貴小姐居然認不得他了……不過半個月的時間而已,她的翡翠鐲子還在他最里層的衣襟里藏著,可她卻認不出他了。
「丫頭,這里是邸陽,司幽國的京都。」蕭焱敲了敲她的腦袋,阻止她上前。
少年卻不說話,只是眉頭蹙成一團,視線從韓珂臉上劃過,落在了不遠處半跪著的阿硯,啟唇緩緩問道︰「你找到了可以治愈郡主的藥?」
見蕭焱一問再問,韓珂心中恍然,她是接受過現代知識的,自然明白什麼是病菌,什麼是細菌,可蕭焱生長在幾千年前的未知朝代,這里使用的兵器還是青銅制作的,力氣小的人就算手握兵器也無法殺死人,百姓們住地房屋是土房,甚至經不起狂風暴雨的侵蝕,如何跟他們提顯微鏡,提微生物?
韓珂一心只惦記著弈凡,奪了他手中的水壺,便跑,後又想起了什麼,回頭朝著店小二嚷道︰「銀子就當買水壺了,這壺我不還你了!」
「墨白、墨白……」乖兒子。韓珂笑眯眯地瞪著懷中的白猴,狐狸般的眼神偷偷打量著身邊的少年︰舅舅,我倆連兒子都有了,你還想著找別人成家立業?我賴定你了。
自然,這話,韓珂斷不敢直言,只能暗自偷樂。
托墨白的福,馬車里的氣氛終于不像方才那般死寂,少年偶爾也會輕笑出聲,伸手撫一撫女童的臉頰,或在她的額頭上疼愛地彈一彈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