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是花開爛漫之際。多維亞特斯王宮的那件薔薇外衣上,競相綻放的各色薔薇把青翠的綠遮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小小的花朵揚起頭,滿臉含笑地迎接紛至沓來的客人。
三月十五日,對我來說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是我的生日。而這次的三月十五日則更為特殊,它不僅是我極其期盼的十七歲生日,更是我舉行成人禮的日子。
宴會請了些什麼人我不知道,現在我只知道,這個我期盼的日子也是我的受難日。
王宮的化妝室里——
我指了指身上十九世紀風格的貴婦裙,「我說,母親大人,我就非得要穿成這樣嗎!」我特意抖了抖身子,頸上、手上、裙上的珠子立即 當 當地響。那個聲音,就像是主人為愛犬系上的鈴鐺的啷啷聲。
「當然得這樣!」母親大人懶懶地靠在沙發上悠閑地看著一本時尚雜志,她那副不以為然的態度弄得好像是我理虧一樣,「琉勒,還不去叫化妝師來幫小蕾再上一次妝。」
「還上啊……」我哀叫一聲,手指往臉上一揩,立刻蹭下了一片粉。我恐懼地盯著化妝鏡,厚重的妝粉、繁瑣的發式,讓我的頭足足大了一號。我懷疑母親大人是不是嫌我長得太丑,不敢讓我的真面目出現在大庭廣眾上。
千等萬等終于讓我等到了化完妝的時刻。我跟著母親大人來到正廳,那是主教為我完成成人禮的地方。客人們都已落座。
「米拉•蕾•多維亞特斯殿下,請站上來。」主教慈祥地看著我。我依言站在一方紅墊上。聖樂響起,主教開始了冗長的講說。
主教說了些什麼,我沒去在意,反正就是那些高深得要死聒噪得要命的祈禱詞。最後,我只需要在主教說完之後向他鞠一個躬,成人典禮就結束了。
眾人移步到大廳會場。我也去化妝室卸了那濃重妝,化妝師幫我重新畫了個清淡點的妝,我才來到了會場。
「米拉殿下,恭喜恭喜。」
「殿下生日快樂。」
迎面就是一大堆祝賀之詞。我一邊應付著,一邊張著雙眼雷達般掃射,尋找著熟悉的人。
會場上已是熱鬧非凡。穿著高貴的夫人們盤著高髻抿唇而笑,打扮猶如安徒生童話里的王子的貴族青年優雅地舉著高腳酒杯暢談,孩子們相逐嬉戲,大廳里一派溫和高雅的氣息。
「米拉姐姐,這里這里!」我向前看去,瑪拉正品嘗著石榴汁,笑眯眯地看著我。她身邊正站著一個紫羅蘭顏色頭發、銀色眼楮的俊美男子。我對那個美男——沒印象。
呃,這不能怪我褻瀆美男。試想想,從小到大,哥哥、基斯、戴茨,甚至是威爾舅舅和阿格拉叔叔……被一群頂級美男包圍的我,早喪失了十六七歲少女欣賞美男的功能。
瑪拉放下石榴汁,向我介紹︰「米拉姐姐,這位是阿薩那•貝爾托斯,是貝爾托斯伯爵的佷子。」轉頭向男子介紹,「這位就是我的米拉姐姐了。」
「殿下,生日快樂。」阿薩那禮貌地和我握手。
我捅了捅瑪拉,笑得有些狎昵曖昧,「瑪拉,你們——怎麼認識的?」我怎麼感覺到瑪拉對這位阿薩那先生的態度和對待其他男士不一樣啊。瑪拉一向對美男都是很不屑一顧的。
瑪拉隨意地聳了聳肩,「偶遇。」
切!我一臉失望。
「殿下,殿下……」又有一群人向我發動進攻了。我朝著瑪拉和阿薩那抱歉地一笑,硬著頭皮去應付那一幫子貴婦。直到燈光暗了下來,舞會開始了,圍著我的夫人們才紛紛散去。
「小蕾。」忽然有一個聲音比較親密地呼喚我。
我抬起頭,沖著來人虛假地甜甜一笑︰「戴茨……好久不見。」
戴茨•忒瑞司,忒瑞司侯爵長子,可以說是我的學長,也可以說是我的青梅竹馬——我五歲的時候在母親大人的茶會上認識他的。
戴茨「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好久不見?這就是你應付客人的統一招式嗎?」。
「呵呵。」我干笑了兩聲,「怎麼會呢。」
他溫和地笑笑,「我可以邀請你和我共舞一曲嗎?」。
共舞一曲?我的臉開始抽筋︰「我不會跳——交際舞。」
「不會跳交際舞?」戴茨戲謔一笑,「難道小蕾你想穿著晚禮服條你最拿手的街舞?」
「戴茨•忒瑞司!」我惱了,「跳就跳,只要你不怕被我那雙十公分高腳的涼鞋踩到,我也不介意在我沒有任何損失的情況下和你‘共舞一曲’!」說著,我把手伸了出去。
他接過我的手,卻沒有作相應的舞蹈動作,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個不大的藍色天鵝絨飾品盒,放在我手上。
我看了看那個盒子,「那是什麼?」
「生日禮物。」他答得干脆,「打開來看一看。」
「咦,這可是我今天親自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哦。」我來了興致。盒子里的是一條細銀鏈,鏈扣是一個看起來很有年代的石頭。石頭晶瑩剔透,中間混雜著深淺不一的寶藍色。藍色的石頭內有一條銀色的弧線,如同星星劃過夜空的軌跡。
「這是星藍寶石。我幫你帶上吧。」戴茨撩起我頸後垂下來的頭發,旋上項鏈的鎖扣。我看向大廳的玻璃大窗,被鏡子般的玻璃倒映出來的少女一頭被精致梳起的金發,垂地的淺藍色晚禮服,靈動的碧水綠色的眼楮,白皙細女敕的肌膚,最顯眼的便是頸間肌膚上深藍色的寶石,如漂浮在水面般清潤,似乎在下一秒,便會溶入肌膚。
「謝謝。」我轉回身看著他笑。
他拉過我的右手,輕輕一吻,「那麼,尊貴的小姐,願意和我共舞一曲嗎?」。他抬起頭來時,我明顯看見他眼中噙著一絲促狹的笑。
「好啊。」我虛偽地笑。吃人嘴軟啊。
直到音樂完全停住,戴茨才肯放開我。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皺著眉甩了甩手。交際舞就這麻煩,手要這麼一直舉著,胳膊都酸了。
「小蕾。」終于,姍姍來遲的一把聲音讓我感動得涕泗橫流。基斯來了,我終于不需要一個人去應付那些人了,嗚嗚……
「你干什麼?」基斯看著我,明顯被驚嚇了。我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本小姐涕泗橫流的場面會是多麼壯觀和氣勢磅礡。
「沒事!」我收起表情,若無其事地應了一句。在撇過眼的瞬間,我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叫道,「哥哥,這里!」
與撒爾哥哥並肩走來的還有一位美麗的女性。那是一位熱情的女性,火紅色的及肩長發被認真梳起,極有品位的妝扮一下子奪去了所有人的目光,簡單但不失氣質的衣衫搭配很好地顯示了本人獨樹一幟的風格魅力,最美麗的是那雙淺紫色的眼眸,如同聖瑪利亞教堂里被聖水浸潤著的紫色水晶。
格雷格拉•伯內茨小姐,哥哥破天荒願意在媒體前承認的未婚妻,我未來的嫂嫂大人。
「查威,格小姐。」基斯禮貌性地叫了兩聲。
「嫂嫂!」我歡悅地叫了一聲,親熱地拉過小格,「說真的我總想對嫂嫂說聲謝謝呢,今天趁好。」
「為什麼?」小格頗有興趣地問道。
我朝哥哥的方向看了一眼,佯裝認真地回答︰「因為嫂嫂幫我和母親大人解決了哥哥這只花蝴蝶嘛,都已經訂婚了,我再也不需要被哥哥的二十三個前女友追著纏著問怎麼樣能再次抓回哥哥的心啊,小蕾不應該謝謝嫂嫂嗎?」。
「米拉•蕾•多維亞特斯!」哥哥暴吼一聲,急忙捂住我的嘴。
「二十三個……前女友……真的嗎?」。小格完美的笑容出現了一條大裂縫,臉部也輕微抽搐起來。
我掰開哥哥的手,不知死活地追加了一句︰「當然是真的……小蕾從來都不說謊的……」
「小蕾!」哥哥要暴走了,「轉過身,前走三步,在桌上拿一粒葡萄塞住自己的嘴!」
「遵命,哥哥大人。」我奸笑。想著也真的有些口渴了,就按照哥哥的號令摘了一粒葡萄丟進嘴。哥哥啊哥哥,誰叫你認識小格之前那麼「放蕩不羈」,整一只花蝴蝶。不知道我以後的佷子會不會像哥哥那樣成為一個什麼什麼大蘿卜……
「公主姐姐,能不能幫我摘一粒葡萄?」忽然一個糯糯的聲音傳入耳際,我扭過頭,正好看見一個剛及桌子高的東方小女孩甜甜地朝著我笑。她有一雙東方人才有的丹鳳眼,長眉入鬢,鼻子不高卻精致,唇不點而丹,皮膚更是如白瓷般,細膩得仿佛吹彈可破。
好漂亮的小女孩……我驚艷了一把,隨即一笑,將整捧葡萄都塞進她的懷里,笑問︰「喜歡葡萄嗎?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抱著葡萄,臉上浮起一絲羞澀的紅暈︰「我叫中村……輝美。」
「原來你是日本人。」我莫名其妙地對這個將來很可能成為絕世大美女的小女孩感興趣,順口說了一句,「我過幾天也要去東京……」
小輝美害羞地低下了頭。我沒在意,朝她笑了笑,往基斯的方向走去。
太陽剛爬出地平線,天還是蒙蒙深灰色的,漣漣的細雨罩出一片氤氳。隔著藹藹的雲層,即便是太陽,也只能透出一丁點兒光,柔弱無力。
今天是星期五我預定的飛往日本東京的正是今日的早班機,多維亞特斯308號機。很早,才六點來鐘,王宮里,除了廚房,是靜無人聲,暗無燈光。
我踱步在通向母親大人臥室的回廊上。這次去日本只有基斯、瑪拉和我知道,連預訂機票也是用我制造的假身份。出發前,就去和尚在熟睡中的母親大人道聲別吧。
我勒緊外套領口,靜靜穿過回廊,左轉,推開了母親大人房間的門。
我注視著母親大人的睡顏。母親大人是端莊而睿智的,那是一位女王典型的風範。作為一個女人,母親大人的確是偉大的。她不僅是哥哥和我的母親,還是王國和這近億國民的母親。我真的,不可能成為母親大人那樣的女人。
風從大敞著的窗吹進來,酒紅色的絨布窗簾翻飛,細密的雨水掃了進來,沾濕了純白的地氈。我站起身,推上琉璃窗。窗玻璃立即被漸大的雨水抹得模糊不清。
我俯身吻了吻母親大人的面頰,「再見,母親大人,我過幾天就會回來的,您不要擔心。」再深深看了母親大人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關上門。
「米拉姐姐,你怎麼還愣在這里?飛機快起飛了!」瑪拉氣喘地跑過來,一把拉住我就往外拽。
我看了看回廊的窗外,蒙蒙的天,越下越大的雨,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絲不安,「瑪拉,天氣不是很好,沒問題吧?」
「沒事沒事,這種天氣飛機還是可以起飛的。」瑪拉並未察覺到我的不安,拉著我徑直往外跑。王宮的大門外,基斯的車已等候在那里。
多維亞特斯308號機飛出雲層。我在飛機上恰听到天氣報道。多維亞特斯,傾雨滂沱。
多維亞特斯王國所在的海島,與另一個著名的島國日本,從地理位置來說,天南地北,一個至東,一個至西。多維亞特斯308號機的飛行時間是14小時。因為經緯時差,我們需要在雲層之上度過一個夜晚。
我訂的是二樓頭艙的座位,加上我們,這個艙里也只有七八個人。黑漆漆的座艙里,我撐著寫字燈看書。身旁的瑪拉早在一個多小時前就裹上睡袋、戴上眼罩睡著了。機艙里靜悄悄的,連基斯也閉目養神,不發一語。
「啪!」我終于失去了看《竹取物語》的興趣,一把拍上了書。不大的合書聲在寂靜的座艙里得到了轟雷效果。基斯睜開眼問︰「怎麼還不睡?」
我睨了他一眼,「你不也沒睡,不然哪有那麼快醒來。」
「你又想怎麼樣?」基斯笑了出來。
我把書放好︰「陪我說說話。」
「會吵著別人的。」基斯努了努嘴。我轉過頭,正好看見睡袋里的瑪拉不耐煩地扭動了幾下。
我神秘一笑,拿起手包掏了又掏,翻出了兩個小圓片形狀的東西,上面還附有耳塞。我拿起一個,不由分說地幫基斯裝上一個,然後自己也如法炮制扣上另一個。
「這是什麼?」基斯忍不住問。
「消聲器。籠狀分子吸波材料,可以將能量波完全吸收,直接傳遞到配套的耳塞中。最大的優點是聲波不外泄,即使有人站在你一公分距離處也听不到你講話。」我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正準備將它應用到通訊器里。」
他偏過頭笑問︰「你什麼時候發明出來的?」
「一個月前,在听了教授講關于分子籠水化物的課程後,突發靈感研究出來的。無論是聲波還是電磁波,只要有頻率,就能被吸收哦。」我拿寫字燈往消聲器上一照,原本應該直線傳播的光立即齊齊偏轉,全被小圓片吸收了。
「怎麼樣?」看著一抹驚奇出現在基斯的臉上,我又開始得意了。
我們聊了很久,漸漸的我的瞌睡上來了,腦袋開始無意識地做釣大魚動作。
基斯立即體貼地說了一句;「小蕾,該睡覺了。」
「哦,那我先去洗把臉。」我摘下消聲器,站起身繞到艙後的洗手間,簡簡單單地用清水洗了把臉,用毛巾搓干。
家里不知怎麼了,按時差來算,應該已經到晌午了吧。母親大人和哥哥現在應該在用餐了,發現我偷走,會不會氣爆了呢?我盯著鏡子,竟隱隱有些想家了。
不在母親大人身邊,感覺似乎,有些不安。
算了算了,不想了。我擦干了手,扭身走到外間,伸出右手想拉開門。忽然,一陣輕微的響聲出現在門板那邊。我一愣,那居然是——手槍拉保險的聲音?
我的腦迅速轉了一圈,當機立斷,迅速躲在門後,矮身蹲下,旋開門鎖,緩緩地半拉開門。一陣冷笑聲隔著門板傳來,靜置在鏡前的手帕應聲飛起。果然,有人要殺我,多維亞特斯王國的公主!
我屏氣凝神。來人看見大敞的門內空無一人,似乎稍稍一愣,信步走了進來。忽然,門鎖被我握著的門被猛地拉開。一瞬間看清來人的方位,不等他開槍,我果斷出手,左手成掌,猛擊在他握槍的右手上,手槍落地;右手握拳,直攻他下顎——一陣骨頭碎裂的聲音,我確認了他已受到重創。
搏擊術,我在四歲時就已經接受訓練了。
「小蕾!」基斯大叫一聲。我回過頭,險險躲開那把被賦予劈開我頭顱重大使命的鋼刀。
基斯一閃身掠到我面前,空手一探,奪過了刀。我再迅速加上一腿,絆倒了那個持刀的男人。
我抬頭一看,除了倒在地上的兩個,我和基斯的面前還站了三個持著武器的男人。這些人,全都是剛才和我們同一機艙的人。看來,除了瑪拉,艙內的所有人都跑來要我的命了。
「基斯,」我低低叫了一聲,「我左,你右。」
「好。」
話音剛落,我和基斯立即蓄勢躍出。我一手抓住最左邊那個人的刀想奪過來,出乎意料,他抓得太牢了,奪不過來,只得改變策略,緊抓他持刀的手,右手飛快捂住他的雙眼,在他掙扎的時候,手往他腦袋上一借力,踢向另一個人的月復部。手也不閑著,借著腳踹向他月復部的力,手一使勁,竟生生扼斷持刀那個人的手腕。
「啊——」他終于忍不住痛呼一聲,高大的身軀黃牛一般轟然倒下。幾乎是同時,那邊的兩個人也被基斯制住了。
「小蕾,呼叫保安人員。」基斯飛快地伸手將倒在地上的人反手剪綁。
「好。」我站起身,準備走向艙內的通訊器。
「小蕾!」基斯突然又是一聲大叫。這次的叫聲與上次不同,明顯帶著戰栗的恐懼。那分明是一個心膽俱裂的人吼出來的聲音。
後背猛的一痛。我已來不及反應過來,那被尖銳之物狠狠擊中的痛感立即從脊骨處漫延。我軟軟地倒了下去。
身體被掰了過去,我能感覺到我躺在一個熟悉的懷抱中。眯著眼,我看到了基斯那常年帶著紳士笑意的臉。優雅溫柔的笑容殆盡,我從未見過的恐慌驚痛之色肆意爬上他俊朗的臉頰。然後便是痛入骨髓的嘶吼,「小蕾!小蕾!小蕾!」
「呵呵,任務還是成功了。」洗手間門間的持槍男人緩緩站起了身。我從尚未合上的眼皮中瞄見,那是被基斯空手奪了刀,再被我一腿絆翻的男人。他舉著第一個人掉落在地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我和基斯。我能感覺到,基斯在動,他在緩緩轉動著身體。
我心里一暖,基斯他想——護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