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的冬天,貴州省高山地區東風(九九井)縣下凌夾雪已經有半個多月。貴州山區的老話說︰凌夾雪,半個月。意思就是說下一天的凌夾雪,就要凍半個月,何況下了半個月的凌夾雪。而是高山地區中的高山地區,紅旗(氐艽旮)公社更是銀裝素裹,茅草屋檐結的凌冰有小孩的手臂粗,有些低矮的茅屋凌冰從屋檐結到地上。簡易泥石公路上的桐油凌有一寸多厚,如果是穿布鞋、膠鞋或皮鞋(基本沒有,大多數人都穿草鞋)人出門得在鞋外再套一雙草鞋,不然一走一梭斗(摔跤),偶爾路過公社的汽車車輪都套滿鐵鏈,連馱煤的馬也穿著馬草鞋。
臘月初的一天,在公社小伙房做飯的馬老頭去向陽公社看望老友,慶賀老友滿五十五歲的生日。
生日宴從晚上八點吃到第二天臨晨一點才結束,一壇子自家釀的苞谷酒被他們搗光,看著那幾個被他灌醉的老伙伴東倒西歪躺在床上,馬老頭心滿意足,沾沾自喜自己酒量的高深和拳術的深奧。乘著醉意,馬老頭背起雙管獵槍就從老友家步履滿姍出發,因為他要在七點之前趕回公社,為單身住在公社的干部們燒洗臉水和做早餐,(他已經忘記請保管員老衛今早幫他料理)。
向陽公社離紅旗公社七十多里路,走小路要近一些,但中間要走四十來里荒無人煙、豺狼虎豹經常出沒的深山老林箐粱子。
馬老頭是本地苗族,三八年跟人去四川背鹽巴被抓壯丁當了國民黨的兵,後來被八路軍俘虜參加了八路軍。他參加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受傷五次,榮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二次,是一個三八式的老革命。解放後他堅決要求復員回到地方,這時他已經四十多歲,沒有成家,在家鄉也沒有一個親人,組織上為了照顧他,便把他安排在公社小伙房干他在部隊上的老本行——炊事員。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米,映襯得晨光很明朗。路上的雪米堆有一寸多厚,踩著「喳喳」作響,路不很滑,乘著酒勁,馬老頭的腳程便很快,才六點過就快走出箐粱子。馬老頭這時全身燥熱,放下獵槍,準備解開披的羊氈,突然從遠處雪溝里傳來幾聲小孩的咿呀聲和狼的嗥叫。馬老頭的酒意頓時全無,心想︰壞了!誰家的小孩被狼叼了。寒冬臘月的,狼在山上沒有吃食,已經下山覓食。
馬老頭拿起雙管獵槍,輕腳輕手地模過去。
「啪」一聲槍響,馬老頭將一頭母狼擊斃在狼窩前,他屏住呼吸,緊盯著狼窩,等待著公狼的出現,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突然從狼窩里跑出一個衣服爛摟、披頭散發、烏眉皂眼,大約有一歲多大的孩子。只見他撲向母狼,用嘴巴含住母狼的**,吮吸狼乳。馬老頭簡直看傻了,他不相信人世間還有這等奇事人、狼一家。這時在附近守獵的獵戶听到槍聲已經趕來,也被眼前的情景唬得目瞪口呆。稍後,大家清醒過來,確定狼窩沒有其它狼,才向母狼圍過去。馬老頭伸手抱起孩子,孩子掙扎著,發出一聲聲稚女敕的狼嗥,大家的心都緊縮了一下。馬老頭把披的羊氈解下來抱裹孩子,發覺還是一個男孩。大家都在想,這方園幾十里沒有听說那家的孩子被狼叼?突然,李老栓獵戶想起三個月前一對外鄉苗族夫妻在箐粱子遭遇豹子的事情。丈夫被咬傷,妻子被豹子拖走,才滿一歲的兒子失蹤。等李老栓幾個獵戶趕到現場打死在撕咬苗族男子的母豹,苗族男子只剩下一口氣,救不活了。苗族男子最後的一句話是請李老栓救救他被狼叼走的兒子。當時現場還有一頭公狼和幾個狼崽的死體,顯然是豹、狼為爭奪食物展開過搏斗。獵戶們分開尋找苗族婦女和小孩,在不遠處找到苗族婦女零零碎碎的尸體,小孩卻沒有找到。
馬老頭掀開羊氈,孩子穿的衣服雖然很爛,還是看得出是苗族服飾,揭開衣服,腰上明顯有狼咬的牙印。看來這個孩子是苗族夫妻的兒子,只是他為什麼沒有死?母狼反而哺乳喂養他。大家猜謎語似的七嘴八舌,唯一讓人可信的理由是︰這頭母狼剛下了崽,但崽被豹子咬死。它叼走孩子還沒有來得及吃,ru房漲痛得難受,機緣巧合,母狼的**踫到了孩子的嘴巴,被孩子一口含住吮吸,問題就是這樣簡單。現在擺在大家面前的問題是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個無名無姓、父母雙亡,又被母狼喂養了三個月的孩子?因為在那個年代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每家的糧食都不夠吃,誰也不想把孩子抱回家。
馬老頭知道大家都困難,決定把孩子抱回家自己撫養,就這樣孩子和馬老頭成了爺孫倆。孩子很掙氣,晚上不哭不鬧,從不生病,很好帶。只是食量很大,是同齡孩子的一倍,而且喜歡吃生肉。大家知道孩子因為跟母狼生活了三個月,沾染了一些狼習,好在他還小,相信他慢慢地就會改變的。
一轉眼七年過去。
一九六六年秋,狼孩已經八歲(鄉親們都習慣叫他阿狼,這成了他的名字),和同齡孩子相比他的與眾不同之處太多了,狼性更加明顯。
首先他比同齡人高出一個頭,已經快1.4m,體格粗壯結實,性格粗野,食量驚人。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他沾了爺爺的光,也在公社小伙房吃飯。在那年代,公社干部們的特權和優越性就體現在他們糧食的富裕上。他們除開國家給的定量糧食外,每年由公社另外供給每月每人十斤糧食。在公社小伙房吃飯的公社干部們由馬老頭統一領取這批糧食,所以公社小伙房的薽蓋永遠都是敞開的,自行添舀,淘水拉的苞谷飯盡飽。
阿狼總是等公社干部們吃完飯後他才開始干「革命」。薽子里往往還剩小半薽淘水拉的苞谷羼米飯,他就把飯全倒進吃剩的酸菜豆湯沙鍋里,就著木瓢舀送著,大半鍋湯飯幾分鐘就了帳。他常常是十二點才吃飯,二點鐘就饑腸轆轆,還特別愛吃生肉,仿佛是他身體需要。他偷社員家的雞、貓、鴨、鵝等吃,經常從山上抓來野兔、山雞、毒蛇什麼的,常常血淋淋整只生吃,甚至在挖土時捉到田鼠之類也照吃不誤。
就這樣,阿狼在深山老林里瘋長大,精力旺盛從不知道疲倦,每天不是上房揭瓦就是騎豬踢馬,幾乎天天都要把公社大院翻個過兒,鬧得雞飛狗跳牆;他從不穿鞋,也沒有鞋穿,即使在寒冬臘月里也是赤腳,翻山越嶺,上樹爬牆比猴子還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