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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蘭蘭的父母張國華、姜國英都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孤兒,十九歲時雙雙結伴到紅旗公社(氐艽旮鄉)大寨大隊插隊落戶。

在大寨大隊,姜家寨姜延奎這一支在姜姓一族中是長房,但到了姜延奎這一輩人丁不旺,他上面有六個姐姐,只有他一個男丁。姜延奎自己也養了九個兒女,前面三個女兒和最後一個兒子沒有養活,只剩下中間的四女一男。姜忠達自幼多病,彌喇跳神說要認一個命硬、同姓、外鄉人當保爹、或保媽才壓得住。姜延奎便同來插隊落戶的女知青姜國英結干親,認她當兒子的保媽。自從姜忠達認了姜國英當保媽,說也奇怪,兒子身體日旺,姜家諸事順利。姜國英本人初中畢業,聰明伶俐、乖巧可人,把姜延奎夫妻當哥嫂待,百般討好,很是投緣,還教年幼的姜忠達認字。因此姜延奎夫妻很待見她,把她當親妹妹看,後來姜國英嫁給蘭蘭的父親張國華時,婚事都是由姜延奎操辦的。

一九七五年陰歷七月初八,姜國英在生下蘭蘭後血崩而亡,丟下才呱呱墜地的女兒,是姜延奎接過嗷嗷待哺的嬰兒交給妻子撫養,減去妹夫的後顧之憂。

因為孩子生得雪團一般,頭發青郁,便取名叫雪蘭。誰知道這孩子極難帶,剛滿月就顯出她的不凡。首先是她精力旺盛,睡眠少,晚上就不怎麼睡,白天就更不睡。折騰人的晚上,只要一放在床上,就放聲豪哭,嗓門大得半夜三更讓左鄰右舍都不得安生。她這種情況又不是典型的睡顛倒了,背到醫院去看,醫生又看不出名堂,只是說過幾個月就會慢慢好的。大人們沒折了,只好用土辦法,給她滿寨滿村的貼布告︰天黃黃、地黃黃,我家有個夜哭郎,行人君子念過後,一覺睡到大天亮。

布告于雪蘭的夜哭于事無補。大人們被折磨得夠嗆,他們早上是要出工搶工分的,晚上不睡,白天怎麼勞動,就是家里的姐姐們也有各人的活計,大的兩個姐姐要跟著父母去搶工分;三姐在家要做飯、推磨、喂豬、打草鞋等;四姐則是放牛、打豬草、撿糞。家里唯一的閑人就是姜忠達,帶雪蘭的任務便交給他。

姜忠達從看見雪蘭的第一眼就非常喜歡她,很樂意專職帶雪蘭。這有些出乎父母的意料,因為姜忠達自幼受父母嬌慣,七歲的他到現在還挨著父母睡,平時都心安理得地享受姐姐們的精心照看,任事不做,這是他第一次干正經事。然而他卻很稱職,白天,蘭蘭餓了就攪米羹喂,喂飽了,背著蘭蘭滿山亂跑,听山上鳥叫,搜集多多的杜鵑花花瓣,鋪在地上,讓雪蘭躺在上面玩;在雪蘭不睡的晚上,則背著雪蘭在院壩癲跑著,蘭蘭睡著了他才睡。

三個月後雪蘭才變正常,只是睡眠時間跟同齡的孩子比仍舊很少。而且這時她已經吃睡都跟著姜忠達了,根本不要其他人。

第二年夏天,張國華在「農業學大寨」運動中,開山放炮修梯田時不幸被炸傷,抬到公社診所找赤腳醫生王康(王伯)搶救已經來不及了。等八歲的姜忠達抱著剛滿一歲蘭蘭趕到時,張國華已經不行了。

蘭蘭穿一套紅底白花布做的褂子和短褲,露出了藕節似的手臂和小腿,圈圈的頭發,黑靈靈的瞳仁,紅撲撲的臉蛋,玉雕粉琢似的偎在姜忠達懷里咿呀學語、嘻笑,見到滿身血污的父親並不害怕,也不依戀。

張國華要姜忠達抱蘭蘭站到自己面前,無力地問︰「三子,喜不喜歡蘭蘭?」

「叔!我喜歡妹。」

「叔把蘭蘭給你當媳婦,要不要?」

「叔!媳婦是什麼?」

「媳婦就是老婆,一輩子都在一起。歡不歡喜?」

姜忠達忙點點頭,咧開大嘴巴笑了。

張國華對守在身邊的姜延奎說︰「大哥,我和國英是在孤兒院長大,孤獨無靠,幸兒在這里找到哥,才有了親人的感覺。現在我要走了,只有把蘭蘭給了你們,我才會放心。」

姜延奎流著淚握著張國華的手說︰「妹夫,我和你嫂子很喜歡蘭蘭,你就放心吧!不要說媳婦不媳婦的話,現在不興訂女圭女圭親了。我們一定會把蘭蘭當親閨女的。」

張國華著急起來,「話不是這樣說,你們家不缺閨女。常言說得好︰三歲看大,五歲看老。忠達這孩子我很喜歡他,長大後一定是一個重情義、聰明、誠實能干的男子漢。他很喜歡蘭蘭,蘭蘭依戀他超過我這個父親,他們之間有這個緣份,長大後一定能結為夫妻。我要蘭蘭一輩子都是姜家人。大哥,大嫂,你們如果不答應,我死了也閉不上眼楮。」

姜延奎夫妻看著在兒子懷里歡鬧、冰雪聰瑩的蘭蘭,知道張國華的話沒有錯。兒子從來就喜歡蘭蘭,得到一顆糖也要留給她,對家里幾個姐姐他有理無理都要欺負一下,對蘭蘭卻是百般的容忍嬌縱,疼愛異常。蘭蘭開口的第一字是︰哥,其次才是伯、娘、爸……

姜延奎看著張國華期待的目光,點頭答應了。

張國華松了一口氣,「謝謝大哥大嫂!是我們高攀了。但願蘭蘭長大性格別像她媽媽。想當初她媽媽在孤兒院就是一個淘得人憎狗嫌的女孩,長大也……」張國華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要是像她媽媽,以後三子有苦頭吃了,也有哥、嫂心煩的日子。」

「那怕啥!淘丫頭出巧的。這以後你就更放心了,只有她欺負三子的,」姜大嫂安慰他說。

張國華又對站在身邊的醫生王康說︰「王大哥,我想請你當我們倆家的媒人。」

「行啊!只要你看得起我,我就當你們兩家的大紅媒。大兄弟,你就放心吧!」

張國華最後示意要抱抱蘭蘭。姜大嫂忙從忠達懷里抱過蘭蘭,張國華的右手剛剛才握住女兒粉女敕的小手就咽下最後一口氣。

從蘭蘭五歲起,姜家寨開始見證了她調皮、搗蛋的本事,幾乎天天都有寨鄰上門告狀。

而且她干的都是一些懸拽拽、蠻咯咯的事。

為了驗證如果把蛇頭埋在地下肚皮會不會膨脹而爆,她在山上抓了一條菜花蛇埋在地下,整整觀察了兩個多小時;她听說吃巴豆會泄肚子,偷偷在公社診所王伯伯的藥箱里拿了一顆回來熬水,放了幾顆糖精,讓小伙伴們都來喝,結果連她在內十幾個小孩大泄三天;……

寨鄰們弄不明白了,一個如此清秀漂亮的小女孩為什麼總是做一些連淘氣的男孩都做不出來的「蠻咯咯的孽障事」?寨鄰們測猜九成是男娃投胎走急了投錯了門,變成女娃。寨鄰們知道「四月八」的炸藥包,是「苗」;「三月三」挖耗子洞,是倔;對張雪蘭,真是應了那句古話︰不是那家人,不進那家門。她是姜家的媳婦,她比「四月八」更「苗」,比「三月三」更倔。

姜延奎是個封建、耿直的彝家老漢,他可以不讓他的女兒讀書,但是他讓雪蘭去讀書。一是雪蘭的父母是知識青年,為了對得起她父母,雪蘭不能當文盲;二是姜延奎的私心,女兒是人家的,媳婦可是自家的。常言說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肉要爛在鍋里頭。

大隊小學只有一間教室,一個教師。學生分成五排坐,一年級坐第一排,以此類推。時間也是平均分配,一個年級教半小時,教學質量是顯而易見的。

姜家的四個女兒都沒有讀書。因為在落後的山區,女兒是人家的,是賠錢貨,那能還花錢讓她讀書。到了姜忠達,他是男孩,又是獨子。姜延奎早就決定要供兒子讀書,一開始就讓兒子去公社小學讀書,後來又到區里讀中學。

張雪蘭步哥哥的後塵,也去公社小學讀書。

雪蘭六歲讀一年級,她的聰明穎慧和頑皮更充分顯示出來。

她的成績永遠是同年級的第一名;同時,教室黑板腳學生罰站處的出勤率,她永遠是同年級的第一名,並且她還恬不知恥,站在上面泰然自若,做出各種怪像引同學們發笑。

到了初中,區中學的老師見證她的聰明多過頑皮。有一次,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把數學老師王澤德惹翻了,數學老師罰她在辦公室做五十道求證三角形相等的題目和解方程。數學老師原來想她起碼要花一個下午的時間。不想等數學老師上完一節課回來,她已經不見了。桌子上擺著她做的題目,只是點綴的做了十道,道道完美無缺,末了還捎上一段叫老師哭笑不得的話︰尊敬的王老師!我挑選了十道最難做的題目做了。其余未做題目,它們的範疇跑不出這十道,它們或類似、或大同小異,不必一一求證、解,浪費我的時間和老師的紙、墨。又告老師,我回家了!

因為中學多了兩門課︰英語、物理。新的學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調皮搗蛋的頻率大大降低。她還自學了初三才學的化學。初二下時,她以初三學生的名譽參加九九井縣舉行的中學生數、理、化、英競賽。除英語外,她的數理化成績進入前五名。馬上就被縣一中要走,預訂為初三重點班的學生。

在蘭蘭十歲那年,姜延奎因中風突然半身癱瘓在床,為了治病家里的一點老底早就用完,還欠著左鄰右舍幾千元的外債。

三個出嫁的姐姐經濟也不寬裕,盡了力所能及的幫助,已經拿不出錢。四姐已經有了人家,年底就出嫁。

這時已經年滿十七歲的姜忠達正在鎮中學讀高二,面對殘酷的現實︰家里沒有錢供他讀完高中;家里沒有錢供他讀大學;家里沒有錢給父親看病;家里沒有錢給四姐置辦嫁妝;家里沒有錢供蘭蘭上學;家里的責任地沒有人種。這些沒有逼得他作出殘酷的決定︰綴學回家,挑起家庭的重擔。因為他是這個家唯一的男丁,為這個家頂門壯戶義不容辭。

父親的病倒,家庭重擔的在肩,讓姜忠達迅速走完青少年到成年人的過程。

姜忠達的勤勞、誠實很快就迎得寨鄰楊鳳琴的好感。

姜家和楊家的責任地是連在一起的。倆人本來就認識,現在又天天在一起勞動,很快就增進了了解和好感。

楊鳳琴是楊家的ど女兒,今年才十六歲,人長得俊俏,干農活是一把好手,很得父母、兄長的疼愛。她四個哥哥都已經成家立業,父母也不想她遠嫁他鄉,如今見她喜歡上姜忠達,很是高興。雖然現在姜家遭遇厄運,但以姜忠達的聰明能干,是會扭轉這個局面的。

楊鳳琴的父母請姜家的好友王伯出面撮和,不想王伯迎面給倒了一盆冷水,提起當年張國華求親的事。楊鳳琴父母才想起姜忠達和蘭蘭是訂了女圭女圭親的。雖然這樣,王伯還是向老友提起楊家的美意。其實兩家的老人都有這方面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麼辦?最後兩家的老人和王伯五個人坐在一起商量,誰也不敢否認蘭蘭和姜忠達訂親的事,但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大家都沒有把握,畢竟姜忠達大蘭蘭七歲,就目前來看,蘭蘭雖然頑皮,但是學習成績出奇的好,並且小小的年紀就顯露美人坯子,長大後她會不會看不上姜忠達?她會不會認可親事?現在對十幾年以後的事進行猜想,無疑是水中月、鏡中花。而現在只要雙方的老人認可,就可以確定一樁實實在在的親事。商量了半天,大家誰也不敢做出決定,最後決定將難題交給姜忠達去解決。

當天晚上,姜延奎夫妻等蘭蘭睡覺後把兒子叫到西廂房里間,把楊家提親和大家商量的結果告訴姜忠達,問問兒子的意思。照老倆口的想法︰兒子大了,已知風月,現在又喜歡楊鳳琴,大人們的意思也很明確,兒子只要順水推舟就行了。不想兒子竟斷然拒絕。

「我怎麼能這樣做?對得起叔嗎?」。

「三子,現在是啥年代了?不興女圭女圭親了。蘭蘭現在還小,長大了她也不會認的。」

「我知道。但人要講信用,當年我們承諾的是一個將死之人的重托,現在不應該反悔。蘭蘭現在是小,她會長大的。我才大她七歲,可以等她。等她長大懂事,也要不了幾年。現在我們就悔親,不是欺負她嗎?總之我寧願將來蘭蘭負我,也不願現在我負她。」

兒子的回答讓老子無話可說,也讓老子無名火起。

姜延奎終于嘗到什麼叫「苗」。自己當年的大號叫「四月八」,以「苗」縱橫十寨八鄉。如今沒有想到兒子完全繼承自己的光榮傳統,將「苗」發揚光大、升級,無愧于他「三月三」的封號。

「三月三」的封號始于姜忠達六歲那年。

那年大年三十吃過年夜飯,鄉下沒有什麼娛樂節目。

當時張國華和姜國英已經結婚,在哥哥吃完年夜飯,便和哥哥,加上小癟癟的父親四人就著一盞煤油燈打摔小二升級。

姜忠達對這個認的干媽很親。坐在她面前看她打牌,可是因為不懂,看一會就瞌睡來,準備去睡覺。

「達子,今晚不準睡覺,要守歲。等到半夜三更,耗子要娶親接媳婦,在堂屋里拜堂。好看得很!」

「娘,是真的?耗子接媳婦?它們從那里來?」姜忠達的瞳仁里充滿了驚奇的目光。

「當然是牛圈旁的耗子洞。」

姜國英嘴說手打掛,不一會就忘記自己說的玩笑話,專心致志「升級」。

第二天大家在睡夢中都被院壩里沉重的挖土聲驚醒,大家擁出來看,見姜忠達正在用鋤頭死力地挖牛圈旁的耗子洞。

看著牛圈搖搖欲倒,姜延奎奪過姜忠達手里的鋤頭,「小狗日的!大年初一,你干啥呢?」

「娘說耗子要接媳婦。我在這里守了一晚上,也沒有看見它們出來。我要挖開洞,把耗子全部打死,」姜忠達臉紅脖子粗,咬牙切齒。

「又是個倔種!」姜大嬸恨恨有聲。

已經聞訊趕來的姜國英听到姜忠達的話,笑得前仰後合,抱著姜忠達,看著他紅紅的眼楮,一臉認真的表情,疼愛地聹了一下姜忠達的臉蛋,「你咋這麼苗!這麼倔!都超過你爸了,是…‘三月三’!」

從此,「三月三」成了姜忠達的大號。長輩們、大他的叫他三子,小他的叫他三哥,小輩則叫他三叔、三……

第二天晚上姜忠達主動約楊鳳琴到姜家寨外的杜鵑林見面。

楊鳳琴欣喜萬分,吃過晚飯重新梳洗一番,特意穿上托人從廣州賣的水紅色的柔姿紗連衣裙便匆匆往杜鵑林而來。

照楊鳳琴的想法︰姜忠達一定是同意了親事,今天特意約會自己表白表白。

姜忠達可不是一個普通的男孩,人長得英武高大,聰明能干,在學校就是團支部書記,很有名氣,還在省報上發表過文章,綴學回家後常常還有女同學來看他,是十里八鄉女孩子們掂記的對象。現在他成了楊鳳琴的對象,楊鳳琴的虛榮心得到最大的滿足。

楊鳳琴興頭頭地來到杜鵑林,才發覺情況不對。姜忠達的臉色不像平時和靄親切,相當的陰沉。

「三子哥,姜伯伯的病加重了?」鳳琴關切地問。

「沒有。鳳琴,今晚我約你來,是有些話我想親口告訴你。我們…都還小,不應該過早地考慮…婚姻大事,」姜忠達期期艾艾。

「三子哥,我們又不是馬上就結婚,可以先訂親,」鳳琴羞澀地說。

姜忠達見一開始說話鳳琴就理解錯了,怕越說越錯,索性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讓她死心。

「鳳琴,我是有婚約在身的人,是不能跟你好的。」

「你是說蘭蘭!她才十歲,懂得什麼呀?現在又不是解放前。」

「就是因為她還小,所有我不能悔婚。」

「你是說等蘭蘭長大了,你就可以悔婚?」

「我沒有這樣說。」

「蘭蘭長大了要悔婚呢?」

「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

「你喜歡蘭蘭!」

……

楊鳳琴見姜忠達默認,不禁有些傷心,眼淚奪眶而出。

姜忠達還從未經歷過別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泣的場面,不禁手忙腳亂起來。

「鳳琴,你別哭了。有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姜忠達說著遞過去手絹。

「你就是欺負我。三子哥,你看不起我,是因為我長得沒有蘭蘭好看嗎?沒有讀過書?」鳳琴拉住姜忠達。

「不是。」

姜忠達原本以為三、兩句話就說清楚的事,沒有想到會貓兒抓餈粑月兌不了爪爪。正臉紅心慌、糾纏不清時,蘭蘭突然冒了出來,把倆人都嚇了一跳。

蘭蘭說的話更是讓倆人目瞪口呆。

「達哥哥!你說過喜歡蘭兒的,現在怎麼不說了?鳳琴姐,大哥哥是我的。你自己已經有了四個哥哥,為什麼還要搶我的達哥哥?」蘭蘭經常把「大」和「達」混叫,但是從來不叫三哥。

姜忠達忙把蘭蘭拉到面前,用手唔住她的嘴巴。不想蘭蘭張嘴就咬,疼得姜忠達松開手。

「我自己就要當達哥哥的新娘子。大哥哥不會喜歡你的。你長得那麼丑!達哥哥,我們走。」

蘭蘭不由分說拉起姜忠達就走。

姜忠達竟傻傻地個跟著蘭蘭走了一大段路才回過神來,看著還在氣鼓鼓的蘭蘭,覺得即高興又好笑。

「小蠻子,你怎麼知道哥在杜鵑林?」

「白天我看見你們兩人鬼鬼祟祟的。我晚上就偷偷跟著你,看你們在一起要干什麼壞事。」

「胡說八道!哥會干什麼壞事?」姜忠達竟有些心虛,佯怒吼蘭蘭。

誰知道蘭蘭跟本不在乎,竟大聲回吼︰「我不喜歡你跟鳳琴姐在一起!我不喜歡鳳琴姐天天往咱們家跑,」蘭蘭突然站住,雙手抱住姜忠達的一只大腿,上牙緊緊咬住下嘴唇,將兩個腮幫子鼓起,兩個小肩膀還一聳一聳的。

姜忠達拉開蘭蘭,蹬來,面對面地看著她。

「蘭兒,哥答應你,以後不理鳳琴姐。但是你要永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嗯!達哥哥,昏月是什麼?是渾渾的月亮嗎?今天的月亮就是渾渾的,一點都不亮。」

姜忠達無可奈何地看著面前的蘭蘭,言不由衷地解釋︰「婚約是大人的事,等你長大後就明白了。小傻瓜!」

蘭蘭突然露出狡黠的微笑,趁姜忠達不備,轉身一下子就趴在姜忠達的背上。

「哥,我走不動了。背我。」

「都是十歲的大姑娘了,還要哥背。不害羞!」

「我就要你背!我就要你背!」蘭蘭爬在姜忠達的背上撒嬌。

姜忠達開心地背起蘭蘭,邊走邊說︰「蘭兒,以後不許再咬哥了。從小到大你咬了哥多少回?」

「我在你身上咬表表,是在你身上留味道,這樣不管你被拐賣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你是狗啊?強盜邏輯!」

蘭蘭快樂地在姜忠達的背上扭動著,雙手不停地蒙姜忠達的眼楮,捏他的鼻子,撕他的嘴巴,扯他的耳朵。

「誰叫你給我起外號,叫我‘蠻子’!叫我「惡雞婆」(母雞孵蛋時性子最惡,不容有人靠近,否則全身羽毛倒立,揚脖琢人,人稱惡雞婆。)

「誰叫你惡名遠揚。你自己數數,從小到大你干了多少蠻事?」

「可是背著伯伯、娘娘,你說你喜歡我干蠻事。所以你叫我‘蠻兒’,‘惡雞婆’,我也沒有生氣。要是別人這樣叫我,我非跟他拚個你死我活!」

「所以這是我們的小秘密,不能告訴別人。」

「我咬你好多回,你有沒有告訴娘娘?」

「當然。我要是告訴娘娘,你肯定著打。」

「哥!我講一個憨女婿的故事給你听。」

「嗯,說。」

「從前,有一個鄉下的土財主,他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嫁給城里做小生意的商販;小女兒嫁給鄰鄉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這年老岳父過六十歲生日,兩個女兒、女婿都趕來祝壽。大女婿心巧嘴甜,常常小恩小惠巴結丈人,故而很得丈人歡心;小女婿嘴笨心實,只會一味給丈人家下蠻力做農活,不會做表面工作,很不討丈人喜歡。中午招待兩個婿的菜是一只清炖的老母雞。老岳父動起心思,夾起連著脖子的雞頭說︰‘我想考考你們的學問。說對了名字就能吃,說錯了就不能吃。’說著就先問小女婿︰‘這是什麼?’小女婿老實,實打實地說︰‘是雞腦殼。’老岳父又問大女婿︰‘是什麼?’大女婿回答︰‘是朝天叫。’老丈人大為心慰,說大女婿回答正確,就把雞頭放進大女婿的碗里。接著,老丈人撕下兩只雞翅膀問小女婿︰‘這是什麼?’小女婿回答是‘雞翅膀’;大女婿回答是‘亂撲騰’。丈人又把雞翅膀給了大女婿。老丈人又撕下兩只連爪的雞把腿問小女婿︰‘這是什麼?’小女婿還是老實回答︰‘雞把腿。」大女婿卻回答是‘亂耙哈’。丈人還是說大女婿回答正確。這樣雞把腿又歸了大女婿。砂鍋里只剩下光光的雞腔。老丈人還不知足,撈起鍋里雞血又問。大女婿說是‘旺子。’小女婿說是‘雞血’。老丈人還是說大女婿回答正確,把雞血也給了大女婿。一頓中午飯小女婿就著雞湯吃。飯後老丈人安排兩個女婿上山砍柴禾。小女婿老實,拿起柴刀就上山砍柴去了。旁晚挑了兩捆柴回家。要吃晚飯了,丈人見大女婿還沒有回來,就叫小女婿去接。小女婿說︰‘不用接。他根本沒有上山砍柴。他去偷人家圍菜園子的木欄,被抓住了。’丈人問︰‘後來呢?’小女婿回答說;‘他被人捆住了亂耙哈,在朝天叫、亂撲騰,旺子都打出來了!’

姜忠達笑得竄竄倒倒,「你在哪里听的這個故事?」

「哥!不生氣了吧!」雪蘭湊過嘴「吧嗒」吻了姜忠達的右腮。

姜忠達心里隱隱一動,這個小丫頭簡直就是一個鬼精靈,她竟然能看透他內心深處那一絲遺憾或惋惜,總之姜忠達自己也說不清楚。因為姜忠達已經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子,楊鳳琴就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杜鵑花。常言說得好︰哪個少年不善鐘情;哪個少女不善懷春。姜忠達堅守信譽的毅力畢竟是父輩的灌輸和從書本得來,是抽象的。他雖然挑起了家庭的重擔,卻還沒有真正的走進社會,「守信譽」的人生格言是他第一次用在關乎命運前途的大是大非問題上。楊鳳琴的傾心相愛讓姜忠達第一次領略到女人的柔情和魅力,心有所動,畢竟,雪蘭才十歲,不解風情為何物?

「哥沒有生氣。蠻兒,你喜不喜歡傻女婿?」

「喜歡。」

「知道女婿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我長大了要哥當我的傻女婿。」

「想得美!」

蘭蘭終于安靜下來,把頭靠在姜忠達寬厚的背上,「達哥哥,我就喜歡在你的背上睡覺。真舒服!」

「蠻兒,哥願意一輩子都這樣背你,喜不喜歡?」

「喜歡……」

蘭蘭已經朦朧入睡,小臉蛋靠在姜忠達的背肌上,隨著走路的顛簸晃動著,頭發弄得姜忠達的背癢癢的。

姜忠達輕輕把蘭蘭放下抱在懷里,看著比醒時還要招人心疼的蘭蘭,情不自禁地俯頭親吻一下她紅嘟嘟的臉蛋,在心里說道︰蠻兒,哥會等你長大。哥會疼你一輩子!哥不會讓你受一丁點的苦。

三年後,張雪蘭年滿十三歲,已是初中二年級的學生。

這年的早春二月,姜延奎走完了人生的歷程。

五月端午節。

下午六點過蘭蘭放學還沒有到家,飯菜早就做好,就等蘭蘭一人。這時天色突然陰沉下來,山雨欲來風滿樓,端午雨終于要下下來了。

姜忠達知道蘭蘭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耗子和老蛇,唯獨怕打雷扯火閃。去年以前晚上遇到打雷扯火閃還要抱著枕頭來挨自己睡,今年膽子大了些,但是也要他去她的房間,陪著她直到雨停。

蘭蘭怕打雷扯火閃起因原于她六歲那年的端午節。

姜忠達記得很清楚。

也是吃晚飯的時候,天色突然陰沉下來,狂風大作。

蘭蘭吃飯灑天灑地,娘娘正在唬罵她︰「蘭蘭,把地上灑的飯撿起來。糟蹋糧食的小娃雷公公是要打的。你听,外面雷公公正在找你。」

恰這時一個燜雷巨響,閃電把院壩邊一棵枯死的老杜鵑樹劈成兩半,一下子燒成黑碳,電光把黑洞洞的屋里照得雪亮。蘭蘭嚇得驚叫一聲「大哥哥」,把碗摔在地上撲進姜忠達的懷里。

從那天起,蘭蘭終于有了她怕的東西,只要打雷扯火閃,就嚇得渾身發抖,再也不敢灑飯和在碗里剩一星點的飯粒。

姜忠達不假思索拿起兩把雨傘就出門去接蘭蘭。

蘭蘭現在在鎮中學讀書。學校離姜家寨有近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才走了一支煙的功夫,雷公火閃夾著瓢潑似的大雨就降臨了。姜忠達不敢躲雨,也不打傘,也不走小路,順著泥石馬路奔跑去迎蘭蘭。

看看走了一半的路程,從雷雨聲中姜忠達听到蘭蘭的哭聲,接著遠遠的看見蘭蘭邊哭邊跑,全身都濕透了。姜忠達快步迎上去,蘭蘭一見他,撲進他懷里就「哇哇」大哭。姜忠達拿過蘭蘭的書包,摟著蘭蘭一邊安慰,一邊左右看看,見路邊有一個養護段建來裝鋪路石子的一孔半圓形的拱形石窯,拉著蘭蘭就跑進去避雨。

天色仍舊陰暗,雷電交加,雨越來越大。

蘭蘭害怕得緊緊依偎在姜忠達懷里,冷得瑟瑟發抖。

姜忠達也把蘭蘭緊緊地抱住,想讓她暖和一點。這時一個火閃扯來,姜忠達看清楚了懷里的蘭蘭是那樣的美麗︰寬舒的額頭、柳眉、水汪汪的杏仁眼、小小的嘴巴、尖尖的下巴。她單薄的春衫被雨淋濕透緊貼在身,倆人又緊緊相依,姜忠達明顯感覺到蘭蘭玲瓏的乳峰和縴細的腰身,還嗅到蘭蘭身上那幽幽的處女體香。

不知覺中蘭蘭長大了,她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姜忠達霎時覺得一股熱流直奔頭頂,全身血脈膨漲,巨大的能量迅速匯聚到,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第一次對蘭蘭有性沖動。姜忠達的智理處在崩潰的邊緣,下意識地把蘭蘭摟得更緊,像要把蘭蘭溶進自己的身體。

「達哥哥,我出不了氣了!」稚女敕的聲音叫醒了姜忠達。

姜忠達看著蘭蘭純真無邪的目光,清醒過來,放開蘭蘭沖出石窯,讓爆雨重新澆透全身,澆滅燃燒的激情。

端午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天空就出現了紅鯉魚肚色,花朗朗的(讀輕聲)。

姜忠達的心平靜下來,轉頭對一臉稚氣的蘭蘭說︰「蘭兒,我們走吧!得趕快回家換衣服,別受涼了。」

「哥,你說的‘天上花朗朗(讀輕聲),地上水溏溏(讀輕聲)’」,蘭蘭故意一腳踩在水塘里,濺得泥水四飛,小女兒之態溢流于表。

「都是大姑娘了,還這麼淘氣!」姜忠達愛憐道,「哥教你的順口溜還記得啥?」

蘭蘭馬上朗朗上口︰「雲跑東,雨落空;雲跑南,雨成團;雲跑西,雨稀稀;雲跑北,曬谷麥……

一路上姜忠達都在偷偷打量蘭蘭,希望她察覺剛才自己的激情。

蘭蘭似乎沒有感覺姜忠達感情的變化,仍和以往一樣一只手牽著姜忠達蹦蹦跳跳、高高興興地走著,時不時故意重踩泥水濺在姜忠達身上。看著蘭蘭還是那樣的天真活撥,姜忠達突然對自己剛才的行為感到羞恥,同時心里也作出決定︰蘭蘭還小,不能用感情上的事去擾亂她平靜、單純的心靈,一切等她高考以後再說。

但是姜忠達清楚地明白一件事︰自己對蘭蘭的感情已經徹底改變,不再是在石窯避雨前那種單純的、親密無間的兄妹關系,而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回想從前對蘭蘭的種種嬌縱和包容,都是潛意識對她的愛。自己為什麼不答應楊風琴的親事,原來心里早就裝滿了小小的蘭蘭,只是自己不明白而已。

姜忠達再三地問自己︰如果從前我對蘭蘭的好是基于婚約和從小生活在一起建立起來的兄妹感情。而現在,這一切都被拋開了,我只是單純的愛她,里面沒有婚約,也沒有兄妹情,她不再是我的小妹妹,而是我最心愛的女人!

接下來的日子姜忠達竭力掩飾自己對蘭蘭的愛,不讓她感覺到自己和以往有所不同,並把注意力放在新建的豬場上,常常幾天都不回家,就是在家睡時,也把門閂上,再也不讓蘭蘭半夜三更突然跑進來。同時,蘭蘭也因為學習越來越緊張,沒有時間去豬場,他們相反陌生了許多。

初三時,蘭蘭去縣一中讀重點班,回家的時間更少了。到了高中,除了春節有七天假回姜家寨,其余的時間全被學習、各種模擬考試、復習等佔滿。

高考結束,蘭蘭也只不過才十七歲,還是那樣的單純和幼稚,對他的「親密無間」完全是妹妹的做派,使姜忠達開不了口。等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到,讓姜忠達又自卑得不敢開口。晃眼到了蘭蘭離開家去北京讀書的日子,姜忠達再也沒有機會向蘭蘭表達。

姜忠達知道自己雖然沒有向蘭蘭表白對她的愛,但是蘭蘭在姜家寨生活了十七年,特別是長大後的幾年,她一定听別人說過他們是定有女圭女圭親。特別是她臨去北京的那晚,母親看到自己的相思之苦,再也忍不住,從頭到尾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蘭蘭。後來據母親說︰當時蘭蘭羞紅了臉,一言不發,對這件事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蘭蘭離鄉十年。姜忠達和蘭蘭也分開十年,但時間並沒有把姜忠達對蘭蘭的感情磨淡,反而愈來愈濃。

姜忠達在地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直到天蒙蒙亮,人們又開始忙碌時才把他驚醒。姜忠達站起來,仍然覺得頭昏腦脹,胸口燜得難受,一陣惡心之後又嘔出幾口鮮血。姜忠達知道自己病得不輕,心里並不害怕,蘭蘭馬上就要離開家,而且是不會再回來,他連死的心都有,哪里還怕病?他現在只希望自己能堅持到母親的後事結束後才倒下。

第二天蘭蘭隨著送靈的隊伍才走了一半的路途,就被表親小干殼的哥哥小癟癟騎摩托截住。姜忠達和小癟癟同歲,大月份,比小干殼大兩歲,他們是一起光長大的朋友,也是看著蘭蘭長大的大哥哥。

「嫂子,別去山上了,三哥叫我送你上車。秀秀已經把你的行李拿到涼亭。上車吧!」小癟癟陰沉著臉,口氣非常的冷淡。

蘭蘭知道原因,不願多說,跨上摩托的後坐。十多分鐘到了涼亭,小癟癟的老婆秀秀果然在涼亭等他們,她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蘭蘭突然覺得很對不起姜忠達,無顏面對癟癟哥和秀秀,也愧對養育自己的故鄉,心酸得難受,言不由衷地說︰「癟癟哥,請告訴大…忠達,我…最多半年就回來。叫他把房子蓋好,我會寄錢回來的…」話未說完車就來了,蘭蘭逃也似的跳上車,閉上了眼楮。車開出了好遠,蘭蘭才把眼楮掙開,轉頭對故鄉投過最後的一瞥,心中說道︰別了,故鄉!別了,大哥哥!願你早日把我忘記,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姑娘。

蘭蘭取面巾拭淚,才發現姜忠達不知何時又把那五萬元錢和名片放回皮包,同時還有一本有二十三萬元錢的存折。蘭蘭突然覺得錢的數目竟暗合這些年自己寄回家的錢的數目。

「一分錢也沒有用!」蘭蘭心里自語。

看到這些東西,蘭蘭知道以姜忠達「三月三」的性格,這就意味著他不會主動聯系自己,意味著姜家不再有張雪蘭這個人,意味著姜忠達已經放棄自己。蘭蘭突然覺得心一陣絞痛,思亂如麻,她不明白自己是因為姜家不認自己是媳婦或女兒而痛,還是因為姜忠達要徹底放棄自己而痛,猛然間,蘭蘭覺得自己像一只斷線的風箏在空中飄蕩,不知歸屬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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