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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和天使有個約定

花兒下午放學回家,看到父親竟提前下班並買菜回家。

上次父親買菜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

林抗美簡單地告訴她中午見唐靚的事,說現在認了表親,以後唐靚要以花兒表哥的身份經常往來。還說唐靚要來吃晚飯,叫花兒準備飯菜。

晚上七點鐘唐靚準時來到林抗美家。

這是一棟八十年代初修建的不帶廁所的住宅樓,它的周圍全是一棟棟新修的省、市、區土地局職工大廈。三年前這棟樓已經被規劃為綠化地,樓梯右面的九家人已經搬走,樓被撤去一半,顯得斷垣殘壁的。因為樓梯的左面二樓和三樓還住有林抗美和另一家土地局的貧困職工,沒有地方安置,成了丁子戶,這棟樓便撤不下去了。過了不久,左面原來搬空的房間又被與土地局有關系的外來人家住滿。土地局的領導便決定讓這棟樓自生自滅,不再對它進行維修和維護,所以這棟樓沒有數字電視,沒有煤氣,就連水管也是各家各戶用黃色的軟管接進家。

林抗美家是舊式的二室一廳一廚,住宅面積34平方米。

進門的這間很小,是花兒的臥室,窗前擺放一台縫紉機兼花兒的書桌。右邊是廚房,廚房又自行隔了三分之一的面積建了一間簡宜廁所。從花兒的臥室往里走是客廳,客廳外面是陽台,作堆放雜物、晾衣間使用。晾曬的衣物除了一些內衣褲外,全是制服和校服。唐靚看到一件布洗得剩下薄薄的一層紗,還有用花布縫的內褲。唐靚還是在——見過家庭貧困的男同學晾曬的用布做的內褲。地上還放有盆栽,只是沒有花,全是蔥蒜之類。

客廳的左面是一間稍大的房間,是林抗美的臥室兼書房。

房間里的家俱是一套上世紀八十年代捷克式的紅漆木家具。雖然年代久遠,由于使用得法,家具的紅漆並未月兌落,只是顯得陳舊而已。家里最值錢的東西可能是書桌上那台二手電腦和茶幾上那部老款手機。桌上還有一部老式的二十九英寸彩電,沒有冰箱。整個家給唐靚的印象是清貧、寒素,但給唐靚的感覺卻是舒適、溫馨的。因為它牆壁雪白,窗明幾淨,成設簡單,清光的水泥地面縴塵不染,沒有現在家居千奇百怪的裝修、另人眼花繚亂的色彩和進門儀式的繁瑣。

唐靚突然變得有心了,為了不引起鄰居的注意和出入林抗美家方便,他下午特意去買了一套價廉的休閑裝穿著。

果然林抗美剛把唐靚讓進客廳,隔壁賣肉的畢大頭就過來串門。

「老林,有貴客臨門?」畢大頭很隨便地進門嚷嚷著,一副四川口音。

「哎!是花兒她表哥,剛從外地調來。小…靚,叫畢叔叔!」林抗美有些尷尬。

「畢叔叔!您老坐,」唐靚則配合默契,熱情地招呼。

「我說呢!從來沒有見過,」畢大頭像在自己家一樣大喇喇蹺腳坐在木沙發上,搖著一把自制的棕葉扇子。他名副其實,有一個剃得光光的肥肥大腦袋, 光瓦亮的。看得出他和花家關系很好。後來唐靚才知道,畢大頭很照顧花家,經常把顧客買肥膘熬油不要的大張豬皮留下不賣,拿回來送給花家,有時還把好的殺口肉低價賣給花家,熬油、煉脆哨。

花兒這時從廚房出來打招呼,帶來一股油煙味。她顯然是在廚房炒菜,臉上油潤潤的,顯得面色更加紅潤,容光煥發。她動作麻利,面帶微笑倒來兩杯早已放涼的黃澄澄的苦丁茶放在唐靚和畢大頭的面前。

唐靚是醫生,觀察入微是他的本能,听著她親切的稱呼「大哥」,看著她親切的笑容,還是發現她眼楮里忐忑不安的目光。為了消除這種不安和熱情里透出的陌生,唐靚主動幫花兒擺盛飯菜。

畢大頭見林家要吃晚飯也告辭回家。

「大頭,一起吃!」

「謝了!」畢大頭隨隨便便地走了。

晚飯是四菜一湯,一盤筒筒辣椒炒土豆絲,一盤清炒豆芽,一盤涼拌黃瓜,一大盤青、紅辣椒炒的肉沫,中間是一海碗煮的素茄子,外加一小碗透著蒜香的辣椒汁。

「唐院長,沒有……」

「林叔,叫我小靚。從前我爸爸媽媽就這樣叫我,」唐靚盡量地拉攏距離。

「小靚,沒有酒,怠慢了。不知道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平常我是不喝酒的。我是湖北人,喜歡吃辣椒。這些菜看起來色香味俱全,妹妹的廚藝不錯」,唐靚調節氣氛,夾筷肉末在嘴中嚼,才發覺這並不是肉,綿扎精吧很有嚼頭,雖然不是豬肉卻有肉香,麻辣濃香很是美味,「這是什麼肉?好吃!」

「是豬心肺。菜不…好,哥…不要見怪,」花兒有些羞愧,但這確實是她家待客的最好食物。

唐靚心中一寒,他雖然不太了解市場上各種菜的價格,但對豬心肺的價格卻是知道的。他的哥們許劍特別喜歡狗,並且身體力行地養了一只大狼狗,有時抓唐靚的壯丁去買豬心肺。唐靚知道一副豬心肺的價格在一元至二元之間,現在人們已經基本不吃這個東西了,它成了狗和貓的專用食品。

唐靚沒有想到林抗美家還在吃豬心肺,並且是知道他要來,當作主菜招待他,由此可見這個家平時的節儉和寒素。

「這些年我吃食堂都吃怕了,這樣可口的家常飯菜我快二十年沒有吃到,」唐靚邊說邊大口地吃著,十分的香甜,一則是菜確實對唐靚的胃口,二則唐靚確實餓了。因為唐靚中午沒有吃飯,帶回醫院的飯因工作忙而沒有時間吃。

「小靚,你父母在湖北?」林抗美問。

「他們都不在了。十三年前他們在一次車禍中雙雙遇難,當時我正在美國留學,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武漢還有我的一個叔叔,唯一的一個姐姐又遠嫁黑非洲贊比亞。」

這頓飯唐靚吃得回腸蕩氣,感慨萬千。唐靚沒有想到在這個貧窮的家里找到了久違的、濃濃的家的氛圍,這里的一切和記憶中自己的家是何等的相似︰捷克式的家具,水泥清光的地板,帶濃濃辣味的菜肴,特別是黃澄澄苦丁茶的味道如同當年母親泡的如出一轍。雖然昨天才認識的花兒和今天才認識的林抗美,他們並沒有因為自己要幫助他們而卑躬屈膝,百般討好。他們在經過嶄短只能意會的陌生後,如同家人似的和他相處,隨便中透出親切。

唐靚心想︰一切緣分冥冥中皆有定數,我等了三十七年就是在等花兒的出現。這里就是我從前的家,家里雖然沒有了父母、姐姐;但是,這里有了一個可以作父親的人,有一個以後是妻子的女孩。

飯後林抗美沒有陪唐靚,徑直出門開始第二職業。

唐靚很自然同花兒做完家務,又幫花兒復習功課。

快到十二點,林抗美才回來,唐靚起身告辭。

林抗美沒有客氣起身相送。

花兒送唐靚出大院到街上。這里地處西郊,在這個時間行人和車流量已經稀落。唐靚和花兒一前一後漫步在林蔭的人行道上。

唐靚沒有開車來。他坐出租車來時就發現離土地局不遠有個公共的健身場地,此時便向那里走去。

花兒知道唐靚有話說,默默無語地跟在後面。

健身場地已經沒有鍛煉的人。只有幾對情侶躲在荷花池旁的樹蔭里親熱。

唐靚突然想起高中時學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小煤屑路…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

唐靚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拽起文來,可是《荷塘月色》里的浪漫和抒情不正是現在的寫照?

唐靚在一棵樹前站定,轉身面對花兒,看著俏生生、沐浴在月光里的花兒是那樣純潔、干淨、美麗、夢幻,就好像是日月精華堆積而成精靈,仙姿綽約,縴塵不染,似乎稍微有一絲濁氣她就會煙消雲散。

唐靚用從未有過的溫存口吻說︰「花兒!我看你很累,紅樓的衛生就不要做了。」

花兒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楮看著唐靚。

「還有倆個月你就要高考,身體不要弄垮了。今後哥要經常來吃飯,這張卡你拿著,是哥給的家用。密碼我不說,你自己猜猜看,」唐靚見花兒稚氣十足的神態,盡量控制住自己真情的流露,為了不讓氣氛過于親昵,故意留下有趣的話題。

花兒沒有矯情拒絕,而是很自然地接過銀行卡,眼楮里已經溢滿淚水。

「哥!……」花兒傷心地叫了一聲便哽咽住,任眼淚肆無忌憚地奔流,真的如同是妹妹受了委屈在哥哥面前撒嬌。

唐靚理解花兒此時此刻的心情,如同親兄一般親切、有禮貌地摟著花兒,輕拍著她的背,安慰道︰「不要怕!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擔心。你只要知道現在你有了一個如同一母同胞的親哥哥,由哥來扛起所有的問題。長兄如父,你以後有什麼事都告訴我得了。林叔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不要讓他太操心。哥已經安排好了,等你高考結束後就開始治病,所以你一定要吃好,休息好。」

花兒听到這些話哭得更厲害了,「哥!我等…等你…好多年了。你…怎麼才來。…我好怕!…」

唐靚突然明白花兒的神經其實跟她父親一樣早就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們父女倆為了不增加彼此的痛苦,都強壓住自己的情感。花兒比她父親更甚,她沒有母親,她連躺在親人懷里哭的機會都沒有。她或許晚晚蒙頭哭泣,夜夜惡夢入懷。她現在把唐靚當成可敬可親的親人在宣泄積壓多年的痛苦。唐靚摟著花兒,心里一陣陣刺痛。他恨上帝為什麼這麼晚才安排他認識花兒?沒有提早分擔她的痛苦。

「本來哥想讓你不參加高考,馬上開始治病。但人的一生中真正只有一次高考,它是成人的洗禮。只有經過高考才能證明你已經長大成人,哥不想你的人生有遺憾。」

唐靚扶起花兒,用紙巾揩示花兒臉上的淚水,輕輕握住她的雙手。唐靚才發現花兒的手指很粗糙和冰涼,這是一雙從事繁重勞作的手。《紅燈記》李玉和的唱詞「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是中國五千年鑒人的傳承,是放之四海皆標準的真理,但在九十年代後受到猛烈的沖擊。唐靚看過太多窮人家的孩子比吃比穿,他已經不相信這句話了。現在這句話重新在花兒身上體現,讓唐靚感動。花兒從懂事起就在用她柔弱的肩跳起自己的命運,用勢單力薄的雙手在一塊一塊地湊挽救她生命的錢。

唐靚猛然想起適才在廁所的便紙框里看見帶血的皺紋衛生紙。

唐靚從馬教授那里已經知道,花兒輸血的日子就是她例假的第一天。現在生活在都市的女孩子有幾個還在用皺紋衛生紙?

唐靚一陣心酸,撫握著花兒冰涼的雙手,「明天不要去上課,來醫院做詳細的檢查,骨髓配型要提早進行。早上七點半你到大門口,我開車來接你。不要去做打掃衛生的工作了!另外,這幾天不要模冷水。」

唐靚娓娓細語,見花兒徹底平靜下來,才送她回家。

在土地局大院門口,唐靚招來出租車,上車後正要走,花兒突然跑到車門邊。

「哥!200142。」

「200142,」唐靚也說出這串數字。這是銀行卡的密碼,只有情侶間才有這種默契,這種心有靈犀一點通。因為這一串數字是屬于唐靚和花兒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間。

唐靚深情地望著花兒那張天使般的臉,他分明看到她眼楮里熊熊燃燒的生命之火、愛情之火。他希望這兩股熊熊燃燒的烈火能幫助她戰勝病魔,創造奇跡。就在他們相對凝望的瞬間,互相都讀懂了對方的心︰未經明言的誓約彼此以身相許,相互隸屬。

唐靚不願此刻對花兒流露過多的感情,在高考前夕擾亂她的心和違背對林抗美的承諾,叫司機把車開走。

離開花兒,在陌生人的面前,唐靚恢復了人的本性,興奮得像個孩子,嘴里哼著一首八十年代流行的歌,卻又很不成調。他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這樣輕松過,科學家、院士、院長等太多的頭餃禁錮他的思想,佔據他清醒時所有的時間,使他無暇自娛,放松自己。今天他終于找到愛情,找到他愛的女孩。他高興得想向全世界宣告我戀愛了!

他太想有人來分享他的快樂,便叫司機改道去永樂路好友許劍家。

他那里知道許劍此時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正要找人來分享他的痛苦。

許劍是本地人,和唐靚同歲,是他大學、留美的同學。他中等個兒,眉清目朗,戴一副度數不深的眼鏡,氣質很是儒雅。他是兒科專家,現在任省婦女兒童保健醫院的院長,兼新生兒重癥監護室主任。

常言說得好︰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除了血緣,他們有太多的地方相似,就連欣賞女人的目光都是一樣的。

去年任省醫財務處處長的張雪蘭,因為年輕貌美,聰明能干,很得唐靚的賞識。

張雪蘭是擁有注冊會計師頭餃的海歸博士,芳齡二十六歲,高條身材,五官秀麗,肌膚白女敕,特別是穿上白大褂,更顯得整個人聖潔無暇,氣若幽蘭。

這兩個異常優秀、年齡相當的男女互相賞識,卻沒有撞出愛情的火花,這讓他們身邊的同仁都疑惑不解。唐院長要找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張副院長要找一個什麼樣的男人?他們是沒有緣分還是性取向不正確?院職工們都在猜測。

不久後一天,許劍有事找唐靚,在院長辦公室見到她,驚遇天人,一見鐘情,墜入情網。

流水有情,落花有意。

在唐靚的幫助下,郎才郎貌、女才女貌的二人成了完美的一對。

人們對張雪蘭的猜測解密了,對唐靚則拭目以待,看看要什麼樣的女人才能征服他的心。

唐靚非常欣賞許劍和張雪蘭的愛情故事。他們之間沒有當今電視劇里那種要死覓活、可以毀滅地球的愛情。

「愛情的最高境界就是若即若離。感情到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時才至臻完美,」唐靚對許劍說,他由衷地為好友高興。

看到唐靚,許劍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忙將張雪蘭發給自己的伊妹兒給唐靚看。

「邁克(唐靚的英文名),出大亂子了!雪蘭在老家有未婚夫!!天方夜譚!!!二年後的今天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相不相信?」

唐靚來本來是要許劍分享自己的快樂,沒有想到卻是來分擔許劍的痛苦。看到許劍被感情折磨得馬瘦毛長的樣子,也吃了一驚,忙看伊妹兒。

伊妹兒是今天早上張雪蘭在機場網吧發的,就她回家的原因、和許劍的感情和家有未婚夫的事作了簡單交代。

從那時開始,張雪蘭的手機就關機,事情的原始狀況無從知曉。

唐靚因為這件事也大出預料,他又不慣俗務,更沒有談戀愛的經驗,不知道怎樣安慰許劍,本來要告訴許劍的事也無法開口,只能說一些模稜兩可的安慰話後就要地離開許家。

許劍雖然痛苦萬分,卻是心思清明的,作為知心好友,他從側面了解一些朦朧內情,遠比唐靚還要清楚他自己身份的重要。許劍見隨身跟班陸學華不在,壓根不讓唐靚在深更半夜獨自一人回家,堅決要開車送他回家。

唐靚見許劍正處在失戀的苦惱中,就堅決不讓他開車送。許劍沒有辦法,便打電話給陸學華。所謂旁觀者清,對于陸學華的身份,許劍是有所揣測的,但這只能是意會的問題,不能去實求。在這樣的夜晚,只有把唐靚交給他,許劍才放心,不求一萬,只怕萬一。

陸學華接電話的聲音雖然很平靜,許劍還是听出他的迫切,他顯然沒有睡覺,他顯然在等這個電話。奇怪的是他同意唐靚自己開車回家,說自己在醫院後門等院長。

許劍無語,認為自己以前的想法都是錯的。

許劍送唐靚離開,正要返身回家,突然發現路對面違規停的一輛越野車啟動,急速尾隨唐靚而去。

許劍大徹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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