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花兒的父親林抗美在快下班的時候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對方表明身份是省醫院長唐靚,有要事和他面談,邀他馬上到離市土地局不遠香格里拉酒店的878包房見面。
林抗美猛然想起昨天女兒就是用這個手機給自己打的電話。林抗美雖然不認識唐靚,也不知道女兒怎樣認識唐靚的。但是對方省醫院長的頭餃和醫生的身份觸動了他的心事,決定犧牲自己中午寶貴的兩個小時去見一見並不認識的唐靚。
等服務小姐帶林抗美到878包房,唐靚早已經點好菜在等候了。
唐靚原來想花兒的父親不會比自己大多少,頂多四十幾歲,誰知一見大吃一驚。花兒的父親竟然滿頭華發,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一般,他身材適中、消瘦,身著一套磨得毛邊的工作制服。他給唐靚的第一印象是︰蒼老、貧窮、困倦。只是在他凝望唐靚的那一瞬間,唐靚覺得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經過交談林抗美才知道昨天發生的事情,禁不住熱淚縱橫,連聲謝謝唐靚對女兒的救命之恩。
林抗美知道一定是輸血的錢不夠,花兒又不願意去取銀行存的錢,而非要等她打掃紅樓(市土地局會議室)衛生的工資才去輸血,因為錢發遲了兩天,所以耽誤了。
經過十幾年壓抑、無助、緊張的生活,林抗美的神經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只是為了女兒才咬牙挺住,今天終于遇到第一個關心女兒病情,並且願意幫助他們的好心人,林抗美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激動萬分,感情發泄如大海決堤。
唐靚這才知道林抗美今年才46歲,是湖南人,工農兵大學生,畢業于西南師範學院,原來在市二中教書,現在在市土地局上班。花兒的母親叫花朵,貴州人,工農兵大學生,畢業于西南師範學院,病逝前是市二中的教師。
花朵在三十歲生女兒時難產剖月復引起羊水栓塞,產後兩小時在麻醉中就撒手人寰,連女兒的面都沒有親眼一見。林抗美愛妻至切,決意獨身,一個人撫養女兒,溺愛異常。花蓮五歲時才被診斷患有嚴重的地中海貧血,每月需要定時輸血。由于年歲小,輸血量不大,多數時候是林抗美輸自己的血給女兒,花費不大。在剛得知女兒的病情時,林抗美是萬念俱灰,備下毒藥,幾次想同女兒同歸于盡,一家三口團聚于地下。可是,一看到女兒乖巧可人、天真無邪的小模樣,又下不去手。後來的日子,林抗美更是百般嬌寵女兒,盡一切可能滿足女兒的願望。直到九十年代初,醫學發達,有了根治血液方面疾病的方法,林抗美看到了希望,決定存錢給女兒治病。而十歲的女兒似乎在一夜間就懂事了,她知道自己病情的嚴重性,把自己關在房里整整三天。林抗美也陪著女兒三天水米未進,不眠不休。到第四天女兒才開門出來,父女二人抱頭痛哭。
林抗美為了女兒,調到市土地局,工作輕松,又沒有了老師的身份,林抗美便兼職幾份家教,專職給高三學生補習。補習費是一筆大的收入,它是土地局工資的幾倍,林抗美把這些錢和工資全部存入銀行,為將來治病作準備;林抗美半夜三還為出版社翻譯、校對稿件,掙得的報酬和土地局時不時發的獎金什麼的就作為家用和輸血的錢。
新的環境更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父女的過去,這是女兒希望的,倔強的花兒不願意生活在世人可憐的目光里,十歲的她就這樣接管了整個家,讓林抗美把身心全部都投進工作和第二職業。
他們每一天都過得殫精竭慮,節儉萬分,苦熬歲月。
花兒的性格很要強,從小學到高中,沒有一個同學知道她患有絕癥。因為在平常,她和同學們一樣,沒有什麼特別處,只是在她臨近輸血的那幾天,她才容易疲倦和臉色蒼白而已。
「現在國內已經用骨髓移植來治療地中海型平血。我每天苦掙苦賺,到現在也才有十多萬元的積儲,這點錢對女兒的病如同杯水車薪。花兒已經十七歲了,進入病的危險期,我不知道哪一次輸血會引起溶血?看著死神揮舞著利劍一天天逼近女兒,而我卻束手無策」,林抗美再也忍不住用手捂著臉沉沉低泣,雙肩不停地抽動。
唐靚听慣了病人痛苦的叫喊,也听慣了因親人辭世傷心的悲哭,卻沒有听到和看到這樣恐懼的吼哭和絕望的失態。在瞬間唐靚的心一陣陣發涼,想破門而逃,離開這個悲慘的環境。
「林…先生!林先生!我會幫助你們的,我一定會治好花兒的病,」唐靚伸手緊緊握住林抗美的雙手,不停地安慰林抗美。
「花兒一身兩命,除開她自己,還是她母親生命的延續。她母親…是我害…花兒是我活著唯一的希望……」
林抗美積在心中多年的痛今天終于找到可以傾泄的對象,哀哀哭訴,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唐院長……」
「林先生,叫我小唐。」
「不,唐院長,有一些話我想問清楚,你為什麼要幫助我們?付出不難,讓付出變得沒有功利目的卻沒那麼簡單。因為您將要給我們的不是一萬、兩萬,是上百萬,整個身家。」
唐靚听林抗美這樣問自己,這才覺得林抗美並不簡單。林抗美並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幫助沖昏頭腦,他要知道「幫助」的內函和外延,他不相信這個世上還有免費的午餐?唐靚也知道這次自己要幫助花兒的動機不純。它和以往自己幫助的貧困病人有著本質的區別,以往只是資助一筆錢或在權利範圍內減免醫藥費,但對病人並不掛心。今天卻不同了,自己不可思議地愛上花兒,願意傾家蕩產、終自己的全部能力去挽救她的生命,而這個理由是擺不上台面的,沒有人會相信堂堂的省醫院長會一見鐘情愛上一個身患絕癥、毫無背景卻又美麗異常的小女孩。他的幫助極易讓人產生聯想︰見色起意、不懷好意、乘人之危等等。但是唐靚不想隱瞞自己的感情,特別是面對花兒的父親,不管他相不相信自己對他女兒的愛是何等的熱烈、誠摯,應當實話實說,便于以後的來往。
「林叔」唐靚改變稱呼,「張愛玲說︰‘生于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我們這些市井中人都不敢說,娶得正常,嫁得光明。’我愛您的女兒!我要讓她成為我的妻子,所以我要幫助你們。我有這個能力。」
「什麼時候開始的?」
「昨天認識她的那一瞬間。她就是我的天使,我等了她五千年。」
「她有病。」
「她沒有病我就不會認識她了,這是我的幸運!我一定會把她的病治好,」唐靚堅定地說。
「這是交易。不能無條件給予和接受的愛情,是交易。」
「我是…很卑鄙。我會努力把交易轉變成愛情。」
「花兒還小。」
「我會等她長大,等她大學畢業。」
「花兒不愛你怎麼辦?」
「她愛我,我感覺得到。」
「病人和好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等她的病好了,她又不愛你了,你怎麼辦?」
「不會的,我一定會讓她只愛我一個人。」唐靚篤定地說,「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花兒愛上一個比我更優秀的男人,我會當她是我的親妹妹。」
林抗美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因為他已經知道唐靚是一個不會輕易認輸的角色,他就如同當年自己一樣,為了愛情,耍盡陰謀詭計也要把自己愛的女人奪到手。更為確定的是,唐靚就如同自己愛花兒的母親花朵一樣愛著花兒,林抗美有遇知音之感。
兩個人談話的語氣慢慢開始轉變,氣氛越來越融洽,如同翁婿二人在交談,都無意飲食。看看快到上班時間,林抗美把一筷未動的飯菜打包成兩份,倆人一人一份帶回單位吃。
唐靚親自開車送已經稱「林叔」的林抗美回土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