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孿生,卻有著相同的面孔,這不可能是遺傳啊,她們是什麼人?
被羅素心稱為姨娘的這個人有著跟她不同的美,她不像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人,更像一幅圖畫,或者,她就是從哪張畫中錯走了出來。那種平靜的淡漠和與世無爭的神情就像傳說中的聖女,干淨得沒有瑕疵。
「孫先生不屬于素心園,他遲早要離開的。而我們,只能呆在這兒。」
「姨娘,為什麼?」羅素心微仰著頭,一臉困惑。
「傻丫頭。」她輕撫了下羅素心柔順的長發,唇角揚起一抹淒涼的笑。
「姨娘,我……」
「你喜歡孫進軒,是不是?」
「啊,我……姨娘……」羅素心立時紅了臉,一頭扎進姨娘的衣裙中。
她們似乎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或者,她們是真的看不到我,那麼我所看到的一切,是真實的嗎?這是什麼?夢?
一道耀眼的紅光刺痛了我的眼楮,剔透的紅色在陽光中閃爍著奪目的光芒,那是我熟識的樣式,是那枚外婆遺留下來的項墜。有趣的是,它正順從地附在那個‘姨娘’身上,張揚地散發著它獨有的美麗。
我越來越糊涂了,那墜子不是外婆的遺物嗎?為什麼會在外婆的‘姨娘’身上?
「唉……」
一聲長長的嘆息,‘姨娘’像是看到了什麼,神色微微一變。我趕忙走近她身側,順著她的眼光看去,一個人影正快步走近洋房。洋房外不遠處是一道石橋,曲曲折折地接著進入洋房的石板路,那人剛走上石橋,幾個人便把他攔住了,他們好像爭吵了幾句,那個人在橋邊站了很久才悻悻地走了。
「素心,姨娘累了,你回房去吧。」‘姨娘’輕拍了下羅素心的肩膀,柔聲道。
羅素心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姨娘’,好一會才幽幽地開口。「姨娘,孫先生不會走的,是不是?」
「傻丫頭,他的去留,怎麼能由著我們決定呢?」
「是嗎?他不會走的。」羅素心喃喃地道。「我知道,他不會舍得離開的。」
話一說完,羅素心轉頭走出了房間。‘姨娘’看著她離開,緩緩地靠在窗欞上,如煙的美眸望著遠處的山稜。
「清夢若霜隨風去,寒裾沾塵入庭來。故人不再今難聚,長燈孤影倚愁眠。」又是一聲嘆息,煙雨的雙眸中盡是憂慮。「你還是不懂啊。唉……你還是不懂。」
「哎,哎哎哎,你不能進去,孫先生,你不能進去呀,老爺發過話,不能給你進去的,孫先生,孫先生……」
門外的召喚聲加雜著急促的腳步聲很快靠近門口,我才一回頭,門口便傳來一聲悶響。
「砰咚!」
橡木門被重重地摔在牆上,巨大的響聲嚇了我一跳,門前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他急促地喘著氣,那張滿是汗水的臉,我不敢相信,那竟然是李輝的臉!
「靈修!」
「是你?你為什麼來這?」
靈修?那是她的名字嗎?這名怎麼有些耳熟?
「跟我走,我是來帶你走的,不要再呆在這兒了,這個地方會毀了你的!靈修,我們一起走,離開羅家,離開羅坪,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我跟你保證過的,我一定會做到,相信我,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跟我走吧,好不好?」
我不知道這個人在這里扮演的是什麼角色,這些我所熟知的面孔像在演一幕認真的話劇,他們各自扮演著自己的角色,而我只是個太過投入的觀眾。
「菀兒,你先下去吧,沒事的,孫先生一會兒就走。」靈修沉默了好久對站在門後的丫頭說道。
「是,大小姐。」菀兒就站在孫進軒身後,就像我最後看到她的像子,只是多了幾分膽怯。听到靈修的話,她像得了敕令般飛快消失在門口。
目送菀兒離開,我的目光不禁又回到孫進軒身上,腦子一片空白。
「孫先生,你不該來。」靈修緩緩轉過頭,望向窗外。
「靈修……你說過,活在這世上的,都是有罪的人。但現在呢,你就是我的懲罰,我沒有辦法忘記你,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一旦離開羅坪,我再也不能見到你了,靈修,你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心情嗎?為什麼?你為什麼不給我一點生的希望呢?你知道,你比誰都清楚,如果見不到你,如果見不到你,我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活下去!你不明白嗎?」。孫進軒腳步沉重地走到靈修身旁,慢慢地跪坐在她裙側。
看到孫進軒深情的雙眼,我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心緒。近乎絕望的痛苦吞噬著他的每一個狂熱的細胞,愛人就在身邊,卻無法讓她月兌離家族的魔咒,明明幸福就在眼前,卻只能看著它滑過指尖。
「進軒……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你走吧,再也不要回到羅坪來了,這里不適合你。我不會走的,所以,忘了我吧,忘了我,只要你離開這,你很快就會忘記我的,靈修只存在于羅坪,而你,你的世界是整個天地,但那個地方沒有我的位置。」靈修白皙的指尖滑過孫進軒烏黑的發,溫柔得像個天使。
「不,靈修,你不能留在這兒,你該是活生生地在這世上,而不是像個活死人一樣被關在這里!他們沒有權力這麼做!」孫進軒猛地抓住靈修的手,不住地搖頭,眼淚像兩顆露珠,滲入兩人相握的手掌。
「這是我活著的目的。」靈修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害怕。她看著孫進軒的雙眼,秋水般的美眸不帶半分情感。
「……」孫進軒還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緊緊抓著的手隨著他漸漸低下的頭慢慢放開了,他失望地閉上眼楮,緩緩搖了搖頭。「我知道。早就知道。」
喃喃地,孫進軒抬起頭,絕望地看著靈修的雙眸。「對不起,靈修。我太沒用了,幫不了你,也救不了我自己。對不起。」
「這個世界上,誰又能救得了誰呢?」靈修別開孫進軒的眼楮,依舊望著窗外,眼神飄渺地像是穿越過眼前的群山,望向無盡的天際。
「是啊,誰能救得了誰……」孫進軒苦笑了下,悻悻地站起身。「保重。」
靈修沒有答話,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有些淒絕和無奈,更像是自嘲的微笑。
孫進軒倒退著走到門口,他走得很慢,慢得像是還有所期待。
「不要再回來了。」靈修靠在窗欞上,頭也不回顧道。
深深地嘆了口氣,孫進軒痛苦地閉上了眼楮,帶著自己的絕望和遺憾,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看著靈修孤寂的背影,忽然有種心痛的感覺,她在等什麼?留在羅坪就是她生存的目的嗎?她為什麼不能離開?
「大小姐,孫先生走了。」
菀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進來,一臉的愁雲像是背了什麼心事。
「是嗎?走了就好了,至少這地方會少一個冤魂。」
「孫先生這麼痴心的人,真是少見了。」菀兒試探著看看靈修,繼續說道。「剛才他像是挨了打,跑到了後山才繞來的,他是真心喜歡大小姐呢。」
「真心?真心的何止他一個啊。」靈修輕嘆了口氣,從身側的矮凳上拿起一個本子。「這個是他的東西,我不想再看了,你替我保管了吧,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等過段時候我自然會問你拿回來。」
「是,大小姐,菀兒知道了。」菀兒接過靈修手上的本子,黑色封面的記事薄像一根芒刺刺入我的眼楮。
不對,這不對,‘靈修’是外婆的姨娘,瘋了的菀兒把東西交到我手上時也同樣叫著我做‘大小姐’,可是,外婆和‘姨娘’又有同一張臉,那本記事薄的主人只不過是羅家的客人,那這本子怎麼會到‘靈修’手里?對一本無關痛癢的記事薄,她又為什麼要交給菀兒保管?這個女人是誰?她和外婆真的只是單純的親戚關系嗎?太奇怪了,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腦袋像燒滾的開水,無數問題和先前發生的事一團混亂地在腦海中打轉,我抱著昏昏沉沉的頭,覺得它就要被這些奇怪的東西擠爆了!
「吱……咯……」
老舊門軸轉動的聲音分外刺耳,周圍靜得可怕。嗆人的塵土氣息和霉味佔據了我所有感官,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無力地失去了平衡。
「小心!」
有力的臂膀及時托住了我歪倒的身體,模糊間,我看到了李輝的臉,或者,是孫進軒?
相同的面孔不斷在眼前出現,一會兒是張倩和那兩張和她一樣的臉孔,一會兒又是李輝的笑容和孫進軒痛苦的面容,他們不斷變換著位置,圍繞著我不停旋轉,我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又是夢境。
「嘉林……羅嘉林……羅嘉林……」
輕柔的呼喚忽遠忽近,我像在深沉的潭底,那聲音卻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純淨的藍色眼眸帶著淡淡的憂郁,慢慢浮現在混亂的幻影中,我記得它們,得到記事薄的那天,我曾看到過這雙眼楮。那麼美麗的顏色,任誰也不會忘記。
「清明早啊,日初升喲,亡魂冊內,少一人喲,莫說難啊,莫說怪喲,長生殿內,樂逍遙喲,樂逍遙……」
那首歌謠,它就像那首讀不懂的詩一樣,總是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你是……誰……」我費力地從喉嚨里擠出這三個字,那雙眼楮卻淡了,眼前竟然一片大亮。
「呼……」一股熱氣噴到了頭頂,我不禁皺了皺眉。
「別睡了,醒醒吧。」李輝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費力地睜開眼楮,好容易才看清他的面容。
略掃了眼周圍的環境才發現,我們在老宅的院子里,而我正躺在李輝的大腿上。他低著頭,似乎在我臉上探索著什麼,見我醒了,並沒有改變姿勢。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我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困惑地看著李輝平靜的臉。
「你看到什麼了?」李輝沒有理會我的問話,低聲問道。
「啊?」我訝異地坐了起來,這話倒問得怪了,他怎麼知道我看到了不尋常的東西?
「你看到什麼了?」李輝盯著我的眼楮,又重復了一遍。
「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說實話,畢竟那場似夢非夢的經歷太不可思議了,他怎麼可能會相信?「看到你。」
不知怎麼的就說溜了嘴,我有些窘迫地看向李輝,卻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鼓勵。
「我看到你、小倩、丁默,還有,還有一個和我聲音一模一樣的小倩,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兩個小倩,她們一個和外婆同名,一個卻有個奇怪的名字。」我頓了頓,看到李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叫‘靈修’。」
「靈修,靈修,靈修,靈修……」李輝不斷地重復著那個名字,失神地靠在身後的院牆上。
李輝臉上的表情慢慢變成了痛苦,那痛越來越沉重,最後,他竟像個孩子一樣抱住雙腿,哭了。
我呆住了,以前從沒有人在我面前這樣難過,李輝蜷縮著,像個嬰兒。他悶悶的哭泣聲和劇烈抖動的雙肩讓我想起了一個人,那是一個遙遠的影子,我不記得他的模樣,只記得曾經有過的這個人,也曾這樣哭泣過。
「李輝……」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該安慰他還是該就這樣任他發泄,如果要安慰,又要安慰些什麼呢?
「不要走。」
李輝的聲音低沉而嘶啞,干澀得讓人心疼。
「你怎麼了?」我盡量放柔了聲音,像哄小孩子一般慢慢靠近他,李輝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像尊雕像一般。
「我不會……」李輝忽然開了口,那聲音陰森森地,讓人寒毛直豎。「我不會再把你讓給任何人。」
「什……什麼‘任何人’?李輝?」我僵住了,莫名的恐懼讓我覺得十分不安,李輝有點不對頭,他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像他平時的樣子,我甚至害怕他抬起頭時,會看到另一張陌生的臉。
「你是我的。」李輝緩緩抬起頭,臉色陰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