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這一夜是怎麼過來的，看著窗外的晨光慢慢點亮天空，腦子里仍是一片混亂。
那個面孔和張倩一模一樣的人再也沒有出現，我不知道她是怎麼離開的，她像霧氣一般讓人捉模不透，我實在想不通她為什麼要出現在這里，又為什麼要說那一番話。
‘咚咚、咚咚咚’輕微的敲門聲響起，我忙從紛亂的思緒中掙月兌出來。
「嘉林？你起來了沒有？」是丁默，我看了下手機，才七點鐘。
「啊，起來了，是丁默嗎？」。我利落地穿好衣服，胡亂抓了幾下頭發。
「嗯，是我。起來收拾一下吧，一會兒我們去老宅。」
啊，我差點忘了，今天是我們約定去老宅探密的日子。不知道，李輝會不會出現……
陽光順著一道道光柱穿過清晨淡淡的薄霧，緩緩地傾瀉在平整的林蔭路上，靜謐的路上除了輕緩的腳步聲，連風的聲音都听不到。
我們一行三人背了簡單的行囊，朝著老宅的方向漫步。丁默難得沒有開口，從出門他便走在我和張倩的前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張倩像是因為昨天昏倒的關系，臉色蒼白得讓人擔心，早上我和丁默勸了她半天，她還是堅持著跟來了。
不知為什麼，我總是覺得我們之間的氣氛有點奇怪，這兩個平常很少沉默的人都一言不發，感覺實在不好。
「你們也太早了吧。」
李輝像個幽靈一般站在濃密的林蔭中，點點光圈在他身上浮動著，卻照不清他陰暗處模糊的臉孔。
「是你來早了吧。」丁默甩下一句，大步走過李輝身邊。
我看著陰暗中的李輝，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昨天不是很反對我們進入老宅嗎？是回應丁默的挑戰還是在恪守他的使命？
李輝靜靜地看著我們走過，我看不清他的眼楮，他暗沉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你真是不听話。」
我差點被李輝的話嚇得跳起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我身後，貼著我的耳朵小聲說著，他的氣息滑過臉頰，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你……你為什麼來？」
「一會兒不要亂走，我會在你身邊。」
李輝小心地拉開了距離，在我們身後不遠的地方跟著，因為跟他說話的關系，張倩和丁默已經走了很遠，我跑著跟上了張倩，和她並排走在丁默身後。張倩像是什麼也沒發覺似的，心不在焉地跟著丁默的腳步，看也不看我一眼，這不像是她的性格啊，要是往日，她一定會扯住我問個究竟的，看她一副沉思的模樣，她在想什麼？
「嘉林，拿來。」丁默停住了腳步，我險些撞上他。
「什麼？」我後退了一大步，撫著狂跳的心小聲問道。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老宅門口，附著青苔的磚牆凝著一層清冷的水汽，斑駁的黑木門前已經長出幾棵青草。外婆，我回來了，回來探尋羅坪的秘密。
「鑰匙啊。」丁默皺了皺眉頭。
「啊，哦。」我胡亂地翻了翻身上的口袋，但除了三姨娘家的鑰匙，什麼也沒有。奇怪，老宅的鑰匙我明明放在口袋里了啊，怎麼不見了？
「要開門的話，你應該找我吧。」李輝輕拍了下我的肩膀，拿出一串鑰匙晃了晃。
「哪敢勞你大駕啊，既然嘉林的鑰匙找不到了，那只好麻煩你了。」丁默做了個請的姿勢，臉上的笑容有點詭異。
「客氣了。」李輝像變了一個人，少語的他和丁默有來有往的對話，听起來像是一場舌戰。
大門帶著它特有的吱咯聲，在李輝的手中開啟了，一陣陰涼的風吹過，吹落了紅瓦上的幾片落葉。黃葉飄舞著，隨著風落在院中，清冷的庭院顯得更加蕭索。
「請進吧。」李輝說著，徑自走入院子。
丁默在院門口站了很久，他緩慢地審視著老宅，寵大的身體幾乎堵住了門口。
「紅色的瓦片……竟然還像新的一樣，唉，可惜了。」張倩輕倚著門框，一臉的憂郁。
丁默轉過頭眼神復雜地看著張倩，張倩避開了他的目光，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這一幕場景像是曾經在這里上演過一般，在這老宅空曠的門洞中，一對情竇初開的年輕人曾在這里相遇，也是這樣的對視，卻相互錯過……
「你在干嘛？」
丁默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我肩膀上，看著他的眼楮，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我剛才在想什麼？什麼情竇初開的年輕人？那是什麼？
「別傻站著了，走了。」
我緊跟著丁默的腳步，走入院子。
「唉——」
長長的嘆息如同三九寒風般從耳邊劃過，我再也挪不動步子，幾乎想轉身逃跑。如果這是一種警告，那麼是不是代表著我不該再踏入這老宅？
「嘩啦！嘩啦！」
紙張撕裂的聲音伴著一陣嗆人的煙塵迎面襲來，我忙用手捂住了口鼻，幾步跑出了院子。
這是怎麼了？丁默他們發生什麼事了？
等了好久，院中的塵土慢慢散去了，奇怪的是院子里很靜，靜得有些不太對頭。我壯著膽子走了進去，幾乎不敢相信眼楮所看到的。底層附在老宅窗上的那些黃紙不見了！那些李輝曾警告過我，不能觸踫的奇怪紙張被撕去了，現在的窗戶只剩下兩個黑漆漆的洞口！
「哎，嘉林？你站在外面干嘛？快點過來幫忙啊，這里貼了好多奇怪的紙，好難弄，快點進來啊。」張倩的臉從窗口探了出來，手中拿著幾片碎裂的黃紙搖晃著。
「你們……你們在干什麼？」李輝呢？他為什麼不阻止他們？
「哎呀，別羅嗦了，快點進來吧，這里到處都是灰，可得好好打掃呢。不跟你說了，哎，順便把院子里的掃帚拿進來吧，好多死蟲子。」
張倩的話像一盆冷水潑在身上，我只覺得一陣徹骨的寒冷瞬間束緊了身體。蟲子的尸體、撕毀的紙片、李輝的警告、深沉的老宅、致命的紅影，所有的一切在腦子里盤旋著，像一個越旋越深的漩渦，單薄的我怎麼也掙不開這強悍的吸力，只能任由它將我的靈魂沉入無底的深潭。
「逃不掉！誰也逃不掉！」
瘋女的話是真的嗎？一旦觸踫到老宅，那個死亡的咒語也會跟著散布到羅坪的每一個角落？
是我眼花了嗎？
眼前的門窗好像晃了一下，就像平靜的水面漾起的微波，輕輕地掃過眼前的事物。
「不……不好了，張倩！丁默！李輝！你們快出來！張……」出事了！他們沒感覺到嗎？我拼了命地喊著他們三個的名字，只希望那可怕的噩運不要降臨在他們任何一個人身上。
可是，一切還是來不及，那屋子的門窗瞬間變了模樣，他們在哪里？我該怎麼做？他們還活著嗎？
「冷月寒窗絮紅霜，流年飛渡兩茫茫。荒草泣血苦無淚，相思難解恨無常……冷月寒窗絮紅霜，流年飛渡兩茫茫……」
又是那詩句！
那鬼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天哪！是誰？這非男非女的聲音，是誰？！
「你還記掛著‘那個人’？」一個男聲倏然插了進來，冷冷地，飄入耳膜。
灰色的樓層，白色的窗子，兩扇乳白色的木門嚴嚴實實地封閉著，暗沉的玻璃窗絲毫透不出半分生氣，陰郁地附在大門兩邊，屋頂上的瓦片不住忽閃著炫目的光芒，深紅的顏色那麼熟悉，屋子兩旁滿是紅色的花朵，說不上是什麼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老舊的洋房轉瞬間變了模樣，這里就像是一座剛剛建好的宮殿，只是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人還是傳說中誘人的鬼怪。
這是老宅，從前的老宅！
「父親，我……」
「素心！你還不明白嗎？你會害了他，會害了族人！」
「可是，孫先生是好人，他說過會保守這個秘密的，而且，他也見過……」
爭吵的聲音是從房子里傳出來的，我好奇地湊到窗邊，屋子里的動靜更清楚了。
「啪！」
「你……你這個畜牲啊！你被那個外來的小子迷了心竅了是不是！你、你現在給我听好，從今天起，不準你踏出房門半步！如果讓我知道你再跟他見面，我、我殺了他！哼！」
「父親，不！你不能，父親，我、我听你的話，我不會再見他，我會守在這里，求求你，求你別傷了他，我沒跟他說過什麼，他什麼也不知道，求你，求你別傷害他，求求你……」
羅素心無助的哀求淹沒在她絕望的哭泣聲中，我幾乎可以想像屋子里發生的一切，父親氣極失手打了女兒，放下幾句狠話讓她乖乖守在他想她存在的地方。這些情節再熟悉不過了，似乎高門大戶的人家常常會出現，只是，他們所說的秘密是什麼？
好奇心像翻涌的潮水，我無法平息它卷起的波浪，壯起膽子走近大門。
「砰！」
我只覺得心險些從嘴里跳出來，定神一看，原來是兩扇門板重重地摔在了牆上，白色的漆皮掉了一地，一個身著黑色長衫四五十歲的男子背著手，大踏步地走過花圃，像是氣極了，走到一半狠狠地踩了幾下腳邊的鮮花，殘破的花瓣瀉了一地。
這個人……是羅素心的父親？
目送他穿過小徑，越走越遠，一種難言的熟悉浮上心頭。可是，怎麼可能呢？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去世了呀。
哭泣聲依舊不斷從屋內傳來，我轉頭悄然接近大門，小心地探出頭去。
空曠的大堂內全然沒有了初見老宅時的半分影子，白色的牆壁，棕黑色的胡桃木家具，幾十坪的大廳里只擺了兩把椅子和一張極不協調的歐式餐桌，屋子的右手邊是一架木制的扶梯，深棕色的木梯斜斜地延伸到屋頂，精致的石膏線圍著樓梯口瓖嵌了一整圈，潔白的花朵讓人有種錯覺，那就像一扇門，門內卻是一片黑暗。
我不再打量屋子，轉頭尋找哭聲的來源。
柔和的陽光從寬敞的窗子射進屋內，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著光線，整個屋子明亮得有些虛幻。我費了很大力氣，終于在角落的五斗櫃後找到了一片衣角，她就在那，我的外婆。
「素心……」
我剛要進去看個究竟，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樓頂傳來，那個聲音……
「素心。」
她又喚了一聲，屋子里的哭聲止住了，女孩的衣角抖動得厲害，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從櫃子後走了出來。
白色的長裙被淚水印出了淺淺的痕跡，她赤著腳，雪白的肌膚在漫射的光線中散發著淡淡的光，像極了畫卷中無邪的天使，純美的模樣讓人舍不得移開目光，而那張隱在長發中的臉輕輕抬了起來，那一剎那，我幾乎停止了呼吸。
我驚呆了，那張臉……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眼前的這張臉，是那麼的熟悉，不，我不會看錯，那是……那是她，是她！
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那是張倩，是張倩的臉！一模一樣，不，比她更加美麗，那雙憂郁若煙雨般飄渺的眸子，像深得看不到底的隧道，更像是……
外婆的照片？！
是啊，我怎麼一直沒注意到呢，外婆的照片跟張倩那麼地相像，除了那陰郁的眼，幾乎就是同一個人，我怎麼沒想到，我怎麼沒想到呢？
可是，張倩怎麼會和外婆相像呢？她們應該沒有血緣關系才對呀，這是怎麼回事？一個人沒理由和另外一個人這麼相像的，為什麼？為什麼呢？
「姨娘。」
我腦子一片混亂，不知不覺跟著女孩上了樓梯，這一切，我要找到答案，不管它在哪。如果那是羅素心，那麼我怎麼可能是她的後代？張倩和她是什麼關系？如果張倩是她的後代，那麼我又是誰？不，太可怕了！這是不可能的！
「進來吧。」
不知道怎麼的就進了屋子，我一下從狂亂的思緒中掙了出來，面對眼前的兩人，有些手足無措。
「對不起，我……」
「來，坐吧。」坐在窗邊的女子拍了拍身邊的矮凳，聲音很柔和。
我不敢看她的臉，剛想移動腳步，白色的身影早已翩然飄過眼前，輕輕地坐到她身邊。我驚訝地看著靠著窗邊女子的羅素心，她的眼神憂郁而飄渺，仿佛根本看不到離她近在咫尺的我。從驚訝中醒來，我仔細打量著這間屋子，意外地，竟是那次李輝告訴我，從前外婆的房間，樸素的梳妝台、一只靠牆的立櫃，雕花的紅木箱，包了黃銅的鐵架床……一切的一切都整潔有序，只是住在這里的人，並不是外婆。
「素心，我們不能愛人，你明白嗎？」。
這聲音……怎麼這麼像我？我好奇地看向窗邊女人的臉，那是一張絕美的面孔，白晰如雪的肌膚，烏黑如緞的卷發，粉紅色的唇緊緊抿著，微皺的眉下那對煙雨般蒙朧的雙眼，淡淡地望著窗外。
那張臉，那張和羅素心一模一樣的臉，我被眼前的兩個人嚇住了，不同年齡的兩個人卻擁有同一張臉，這太不可思議，也太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