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草……」
「你真的相信紅草嗎?」。
「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追尋長生的秘密呢?長生不死,就真的能擁有一切嗎?」。
「我們都是罪人,因為犯下了滔天大錯,所以要活著,來贖自己的罪孽。」
「血海能洗去所有的罪,也許靈山的罪孽不會再繼續下去了。」
……
一幕幕色彩斑斕的畫面飛快地從眼前閃過,飄渺的女聲斷斷續續地穿插在畫面中,又是一個關于紅草的夢。
是的,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這是個夢,它就像是一段老電影,在腦子里不停播放著,沒有開始,也不知道會在哪里結束。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畫面流動得太快,我無法追尋它們所代表的含義,因為那不是屬于我的記憶。
「素心,你在這里做什麼?」
閃爍的畫面忽然慢了下來,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綠色,伴著樹葉沙沙的響動,我能清楚地感覺到枝子滑過手臂時的絲絲清涼。
陽光很溫暖,夏初的草坪鋪展開去,如一塊柔軟的毯子,輕輕依附在平坦的大地上。風中帶著淡淡的青草氣息迎面撲來,眩目的陽光幾乎迷住了眼楮。
「姨娘。」
輕輕柔柔的聲音仿若一片自空中徐徐飄落的羽毛,眼前的畫面轉動了下,我終于看到了那聲音的主人。
綠色草坪上的婀娜身影分外引人注目,一瀑黑亮的長發鋪在雪白的衣裙上,陽光照在她身上,泛起一層薄薄的光暈,就像一幅夏日的油畫,清新得讓人陶醉。
「素心?」
女孩拘謹地低著頭,黑緞般的長發滑落到臉側,白皙的肌膚在黑發的襯托下,分外美麗,臉頰上健康的粉紅色柔柔地,朱紅的唇微微抿著,她就像一尊制作精良的人偶,上天似乎要把天下的美都集中到這個幾近完美的女孩身上。
等等,素心?
羅素心?!
這怎麼可能?這個女孩是羅素心?她就是‘素心園’的主人?我看到的,是六十年前的老宅?!
女孩緩緩抬起頭,我始終看不到長發下的那半張臉,畫面一下子變得漆黑一片。
「啊……」
昏暗的屋頂有些模糊,我揉了揉眼楮,忽然想起了昏倒前的景象。失常的張倩,那怪霧,還有堂屋窗子上那張可怖的臉……
屋子里很靜,我好像睡了很久,窗外的霧已經散去了,夕陽的光射進院子里,劃出一道道橙黃色的光柱,我找不到張倩的影子,她不在房間里。
剛才的一切是真的嗎?或者,那霧跟本就沒有來,只是一個惡夢?
「醒了嗎?」。門口的窗簾動了下,我听出那是張倩的聲音。
「嗯。」我訥訥地應了聲,怔怔地看著站在門口的張倩,眼前的人是我熟識的張倩還是那不知哪里來的靈魂?
「你不該看的。」張倩走進屋里,劈頭就是一句。
「你到底是誰?小倩在哪里?」不是張倩,這個人為什麼要借用她的身體?
「我是誰?問得好,我也想知道我自己是誰。」她苦笑了下,緩緩走到窗邊。「你知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什麼?」
我又想起了那可怖的情景,三姨娘的尸體,不,更正確的說是僵尸,她哀求著想要進來,那張死灰色的臉、撕裂的傷口、窗戶上的血痕、窗角的斷臂……
「別說了!我不想听,也沒興趣知道!」
「是嗎?那你們為什麼到羅坪來?如果你什麼都不想知道,為什麼要來?」
對于她的問話,我無言以對,是啊,我就是為了解開那個纏繞我的迷團而來,可是現在我害怕了,所有的疑惑都沒一點頭緒,可身邊的人和事卻變得越來越詭異,我快被這混亂的局面逼瘋了!
「你想知道真相。」窗邊的張倩直視著我的眼楮,我感覺自己已經被她看穿了,她知道我渴望的是什麼,她知道我害怕著什麼,甚至于我的思想她都能窺探。
「你想怎麼樣?」我盡力讓自己顯得無所畏懼,努力地回瞪回去,與她對視。
「靈山的霧,從一百年前就有了,很少有人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霧。」窗邊的張倩沒有理會我,淡淡地道。「每當濃霧出現,逝去的死者們都會在這一天回到自己的家,它們保持著死時的模樣,甚至能認出自己的親人好友,它們會乞求回到自己的住所,但不管是誰,一旦打開大門,就會成為亡靈的食物,它們會撕開人們的身體,吸食他們的血液,吃掉他們身上每一根肉絲,于是又會有新的亡靈成為霧中游蕩的怪物。人們慢慢發覺了這一點,每當霧氣來臨時,大家都會回到家里,關門鎖窗,盡量塞住每一個縫隙,一家人呆在屋子里,等待霧散才敢出門。這已經變成了羅坪不外傳的秘密,除了這村子的人,沒人知道。」
「那你呢?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我被她所說的話震驚了,她對羅坪超乎尋常的熟悉,讓我禁不住開始猜測她的身份,她的過去是怎樣的,和張倩有什麼關系,羅坪的異事會與她有關聯嗎?
「為什麼,沒有什麼為什麼。有些事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去找吧,真正的答案就在紅色屋子的深處,如果你決定了,就來吧。」窗邊的張倩聲音雖然輕柔,言語間倒有幾分挑釁的味道,她好像故意說這些給我听,紅色屋子,那不就是老宅嗎?她想干什麼?引我去老宅做什麼?
「你什麼意思?」我下意識地向床角縮了縮,這個有著張倩外貌的女人就像羅坪的迷霧,我猜測不出半點她的意圖,那張隱藏在迷霧深處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
「我幫不了你什麼,如果你不信我我也沒有辦法,但有一點你還是記住的好,羅坪的迷如果不解開,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在這里,包括你的朋友。」窗邊的張倩俯視著我,平淡的音調中隱隱透著一絲警告的意味。「所有的人,都逃不出羅坪。」
「你胡說!不會有人再為這個荒誕的地方犧牲了,你說謊!說謊!現在,你馬上在我面前消失,我不想看見你!出去!」這個女人瘋了!她那像預言家似的說詞讓人听了實在不舒服,我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想看到她,她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不該說那些沒用的話,我已經厭煩透了,也受夠了!
「唉……」
空洞的嘆息聲回蕩在屋子里,幽幽地像一陣寒風吹過。我禁不住環視了下周圍,暗暗打了個冷顫。
「嘉林!嘉林,你在家嗎?」。
丁默急促的喊聲從院中傳來,我顧不得那嘆息,飛快地跳下床,看也沒看窗邊的張倩,赤著腳跑出屋子。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丁默像是拼了命般砸著門,我的心也跟著抽緊了,發生了什麼事讓丁默這麼慌張?
「讓開!」
‘砰’地一聲推開門,丁默滿頭大汗地抱著一個人跑了進來,我來不及多問,他已經抱著人進了里屋。
「丁默,出什麼……」我急急地追進屋里,話說了一半卻卡在了喉嚨里。
揭開門簾的一剎,我看到了床上的人那張臉,那張不可能,也不應該會出現在丁默懷中的臉。
張倩!
「快,拿水和毛巾來!」
「啊。」怎麼會,張倩和丁默在一起,那剛才在屋子里跟我說話的,是誰?!
「快呀,你還怔著干什麼?」丁默輕輕地將張倩的手腳放好,轉頭吼道。
「啊,好。」丁默的吼聲把我從恐懼中驚醒,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廚房,打了水又回到屋里。
「小倩,小倩你醒醒,你說句話,小倩。」丁默急切地握著張倩的手,輕柔地呼喚著她的名字,我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我所認識的丁默,他就像呵護一件稀世的寶貝一般保護著昏睡中的張倩,溫柔得讓人嫉妒。
「嗯……」
躺在床上的張倩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呼聲,眉頭輕輕皺了下。
「呼……」丁默長長吁了口氣,握著張倩手的雙手慢慢放了下來,他默默地盯著張倩的臉,看了好久。
我沒有打擾他們之間的氣氛,悄然退出了房間。
凹凸的盆底在桌上搖晃著,盆中的清水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看著那漣漪在水盆中慢慢擴大又慢慢縮小,我有些迷惑了。
是誰?又是什麼目的要留我們在這里?想著,腦子里忽然出現了另一個張倩的臉,那個與張倩如同孿生的女人是誰?她是來幫助我們還是另有所求?而,丁默進去的時候,她去哪了?
「所有的人都逃不出羅坪。」
這話听起來太耳熟了,李輝和那瘋女都說過類似的話,他們是指什麼?為什麼村民要守在這個可怖的地方?他們為什麼不離開,離開這個會吞噬靈魂的魔沼?這一切太奇怪了,答案在哪里?要怎麼去找?‘紅色屋子的深處’,那又是什麼意思?
「對不起。」
「啊?」
丁默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側,突如其來的道歉反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剛才我太急了,口氣重了些。」丁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坐到我的對面。
「你怎麼找到小倩的?」
「她麼?今天從新鎮回來後在路邊看到的,她當時就一個人在路上走,遠遠地,不知怎麼就昏倒了,我騎車過去看她,她已經不省人世了。我也顧不得多想,就抱著她騎車趕回來了。」
「小倩去干什麼?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為什麼要一個人跑出去?」我們臨走時還說不想出去的張倩,她想去做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不知道,這個,要等她醒了才能知道答案吧。」丁默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皺了皺眉。「對了,你的手還好吧。」
「沒事。」我搖搖頭,手上的傷口隱隱傳來一絲疼痛,我想起了那個瘋女,那場霧,還有……「我剛才看到小倩了。」
「啊?」丁默怔了下,一臉茫然地看著我。「看到誰?」
「小倩。」我將眼神從地面緩緩移到了丁默臉上。「你們進來之前,我和‘小倩’在一起。」
丁默直直地看著我,拂在臉上的手忘了放下來,汗水順著他的手背淌了下來,形成一道又一道淺淺的溪流。
「你不會相信的,對不對?」我苦笑了下。不知道丁默會怎麼想,他可能會笑我瘋了吧。
「不,我信。」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信?你為什麼信?為什麼相信我?我說謊的!我騙你們來這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編出來的!你信!你憑什麼相信?你不如信我是個瘋子!神經病!你們走吧,走!走得越遠越好,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來這個鬼地方了!走啊,馬上!」
眼淚像一層霧水般迷離了視線,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像只發狂的小獸般嘶吼著。丁默就坐在原地看著我,他什麼也沒有說,我也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他們會走的,一定會走的,如果離開了這個地方,就不會再有什麼事發生了,只要離開我,就會安全了。
「你這麼吵,小倩會被你吵醒的。」
「我?」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去做點吃的吧,最好清淡一點的,一會她醒了會餓的。」丁默像什麼也沒听見一樣站起身,甩了甩手。
「你……你沒听見……」
「我們的去留不用你來操心,你還是少發脾氣的好,沒有人會因為你的脾氣而听你的命令的。」
我啞口無言地站在原地,覺得自己就像個傻瓜。是啊,我在做什麼?因為害怕所以要朋友們離開,但是離開了他們就會安全嗎?羅坪的陰影就會從他們身上消退嗎?那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麼,因為沒人破解那秘密,所以,我在干什麼啊?
「我知道了,我去做飯。」勉強對丁默笑笑,我拿過桌上的盆子,腳上似乎綁了幾百斤的石頭,每挪動一步都覺得沉重無比。
夕陽慢慢沉入了大山的背後,就像我的心,沉沉地一路墜到無盡的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