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不久,長安果然下了軍令,命靈武王即刻西征吐蕃,討伐亂軍。卿辰甚至來不及辭別,當下便出兵啟程。當濮陽醇等人趕到城邊,登上城牆,只能遠遠目送。
那時自從軍召下來,卿辰日日早出晚歸,回來晚了,怕擾著
,便在他那書房軟榻上湊合一晚。才來靈武之時,卿辰那般的輾轉難眠濮陽醇可是記得清楚,便打發人換了個寬大些的軟榻,又在墊子里加了好些棉絮。又特意給她燃好了夢甜香。卿辰回來見了自然舒心,夜里果真睡得踏實了些。
這日,濮陽醇吃罷了晚膳便坐在屋里看書,屋門正正迎著夕陽。春日漸暖的空氣抱著紅彤彤的夕陽,灑在濮陽醇的身上,讓人覺得甚是幸福舒服。卿辰忽地回了宮,徑自走向濮陽醇的屋子,直杵杵地站在門口,遮著了濮陽醇書上的光,抬起頭見是卿辰忙迎上去道,「怎麼這個時候便回來了?晚膳吃過了麼?」卿辰只點點頭,樣子很疲憊似的。
卿辰盤坐在濮陽醇的座塌旁,搖了搖手示意宮人們都退下,濮陽醇輕聲道,「累了罷?」
卿辰依舊是點點頭,看來是連說話的力氣都用盡了。見他這樣,濮陽醇便合起書,走到卿辰的身後,給他捏起肩來。那水蔥似的手倒是有些力度,卿辰確實覺得肩膀松快了些。濮陽醇在身後靜靜揉著,那卿辰竟睡著了——他太累了。濮陽醇無法,便拿來被子給卿辰蓋上,又命人悄悄給屋里加了些熱碳,靈武的夜里還是怪涼的。
望著睡熟了的卿辰,眉頭依舊是緊鎖的,濮陽醇不禁伸出手去,撫平那兩道深鎖的眉。熟睡的他,呼吸這般的均勻,忽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細細看過他。年初蓄下的須浮在唇上恰當的位置,高挺的鼻梁,閉著眼的弧度一如庸臥瑤池畔的鸞鳳一般,長長的睫毛卷翹著,好似那鸞鳳生的一身墨色的麟羽。
早些年便听人說過五皇子貌比潘安,自己還嗤之以鼻,如今看來,倒是有那麼幾分美男子的意思。只是風吹日曬的,面上的皮膚粗了些,若是遇上大風天,面上帶傷地回來是常有的,「從未想過,你會這麼拼命呢。」濮陽醇的聲音若夏夜的晚風那般輕柔。
睡了約模一個時辰,卿辰方緩過勁來,醒了過來,睜開眼便尋濮陽醇。見她坐在不遠處讀著傍晚未讀完的書,便哼了一聲,濮陽醇回頭莞爾一笑,「醒啦?」
「才剛太累了。」
「恩。吃了東西嗎?肚子餓不餓?」「在校場吃過了的。」
「這幾日這麼勞累?」「訓練新兵,布陣設局的,勞心勞力啊。」
「適時也要休息休息,你是頂梁的柱子,誰都可以垮,你可不行。他日短了精神,瞧你還怎麼布陣設局。」
卿辰故意重重嘆了口氣,握起濮陽醇的手,倒在桌上。濮陽醇想了想,搖了搖握著自己的卿辰,道,「松開。」
將頭埋在雙臂里的卿辰悶著聲說,「不松。」
濮陽醇瞧瞧竊笑。「你松開,跟我來。」
卿辰方松開手,只見濮陽醇拿出他從前用的蕭來,扯著他的衣角到了庭院里。濮陽醇將蕭遞給卿辰,道,「霓裳羽衣。」說完便退了幾步,站在庭院的中間。卿辰笑了笑,便奏了起來。院里已掌了燈,可昏昏暗暗,不如天上一輪明月和那一抹銀河來的清透。濮陽醇伴著簫聲翩翩起舞,楊柳霞衣流轉,婀娜婆娑;玲瓏巧笑倩兮,顧盼生姿。一曲霓裳,二人年幼之時琴簫合鳴恍如昨日,而如今月下一舞,誰人不羨這雙神仙眷侶呢?
一曲奏罷,卿辰甚至有些意猶未盡,見濮陽醇笑意盈盈地道,「你不是曾說,未見過我為你跳舞嗎?這回可好了?」未曾想到她還記得,卿辰笑而不語,拿起蕭又奏了起來。濮陽醇的舞藝雖說不精準,卻好在靈動自在,長袖一揮,仿佛能激起花瓣紛紛,螢蟲點點似的,這般婀娜多姿,好不醉人。卿辰吹了一曲又一曲,直到濮陽醇道,「不跳了,有的人得了便宜要賣乖,要跳到我腿斷了才算好嗎?」。
卿辰笑道,「美人一舞霓裳,看得我都出了神,是我錯,是我錯!不如讓我也給你揉揉?」
「呸!才給你些犒勞,給了個好臉子,又耍混了!」
「跟你,我天經地義。」
「去。我累了,給我烹茶喝。」卿辰笑著點點頭,從未注意過,他那一向陰冷的臉上也會掛著這般溫暖的笑。二人邊烹茶邊暢談,直到月落西山,方忙忙地歇息去了……
望見八千兵馬漸漸融在碧天黃沙里。若是能望得更遠些,河西那片土地定是遍地狼煙,滿目瘡痍,空氣中都是血肉同鐵器夾雜的氣味,戰爭終于開始剮進你的骨頭,啃食你的靈魂,就算大勝回來,你還會像從前這般麼?無論如何,卿辰,你要給我平平安安的回來。濮陽醇暗暗祈禱道。
卿辰走後,濮陽醇時而回想起︰他到了哪,同眾將士相處的如何,長安派來的趙連成可有為難他。那龍武衛的將領趙連成將軍在大曌可是個響當當的狠角色。身經百戰不說,用兵勝于靈活變通,最喜出其不意,而手段又狠辣凶殘。大曌實力如日中天,此人便是鞠躬盡瘁的大功臣之一。
皇帝願讓卿辰同他打這場仗,定是對卿辰倍懷期許的,卿辰平叛絲路那場小仗打的巧極了,就連趙大將軍也連道「妙!妙啊!」這個兒子看來成家立業之後果然收了心,未來說不定還是個棟梁之才,這才發了他同趙將軍一同討伐吐蕃。雖說對卿辰來說,與趙連成同戰是好事。可那人脾氣怪得很,卿辰有時脾氣爆起來更不是個好惹的主,這二人遇到一塊,不知得是個怎樣的精彩。
只是回想起來。對卿辰的那顆心,自己愈發的不肯定了,每次見著秦靜嫻日益隆起的肚子,心里總是覺得不舒服。雖說靜嫻老實善良的,二人姐妹相稱,相處倒是融洽。可終究是因為二人中間的那個多情漢,這些日子,濮陽醇雖說照顧周到,可自己也感覺到彼此間的疏遠了。平日里只能刻意讓自己忙一些,因為忙起來,便不會常常想起他了。一時無話。
且說這一日濮陽醇正倚著靠墊,坐于中堂听各宮掌事回話,那殷胡安道,「近日來臨城好似疾病頻發,怕是要有成疫病的趨向。」
「臨城?」
「靈武以西的那幾座城府。」
「都是什麼病?」
「具體的臣也知道得不太確切。好似有點像是瘧疾,病人上吐下瀉,虛月兌而死。各地情況不大相同,可寬泛點說,都算是腸胃不適類之病癥。」
「靈武可有類似的病癥?」
「……」見殷胡安不語,濮陽醇接著道,「前些日子我便听說城中有幾戶人家染了急疾,四處尋醫終不得果,求到了王宮里來,讓御醫去診治方有所起色,可有此事?」
「……殿下好記性。」
「殷公公,給我老實說,靈武城內是否也有相似的疾癥?」殷胡安思付著不敢抬起頭,堂上濮陽醇冷冽的眼神如今殷胡安竟不敢對視了。「殷公公。」濮陽醇提聲提醒著殷胡安。
那殷胡安只好虛著聲道,「是有……幾戶……」
「公公,此事何等重要還用醇兒多說麼?事已至此還瞞著我做甚麼!」
「老臣……」
「好了,我也不去深究到底有幾戶生了這個病。傳我的旨意,守城軍挨家挨戶地詢問,如有類似病情著即上報,王宮親派御醫診治。召邱御醫來。」
不一會御醫便到了,進了堂上忙向濮陽醇請安,「王妃殿下萬福。」
「快免禮。我的意思,殷公公都同你說了罷?」
「回殿下,臣已知曉。」
「前些日子的那幾例病癥,也是您去診的罷?病人如今情況如何?」
「回娘娘,病人如今已有八成痊愈,剩下的幾位,再多下幾服藥,便也會沒事的。這幾戶都是商賈之家,常年外出走貨的,這病怕也是外頭染回來的。」
「我正怕這個。若是染的,這些人便也能染給別人……不能再拖了,請御醫即刻同守城軍去排查一下罷。」
「是。」邱御醫行了個禮又匆匆退下,出了王宮。
「殿下也別著急,沒事的。」身旁畫意輕聲道。濮陽醇听了只輕輕嘆氣,「但願如此。」
可誰知短短幾日事態便遠超出了濮陽醇的預料,城中的病患愈查愈多,漸漸地也開始出現不治而終的百姓。濮陽醇日日同幾位御醫一同商量對策。可這頭的病患急速增多,病情變化的也快,幾位御醫也束手無策——醫書上的方子只能治好部分病患。正說著,守城丞打外頭匆匆進了中堂,宮人都來不及稟報,邢守城行了個禮便道,「殿下請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