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起錢老爺打發人來通告韓王之世子正朝著靈武這頭來,濮陽醇想來便猜著世子此番之意。正同畫意說著話。
畫意等著濮陽成接著說,可許久見她未開口,便罷了,小娘子交代的事,做便沒有錯的。
那世子夏侯明今年算起年方十五。三王爺年長卿辰好些,成婚又早,長子如今已是束發之年倒也不足為奇了。只是濮陽醇同他多年未見,腦海里早已勾勒不出他的容貌。不出幾日,靈武城外果然出現了幾位衣著華麗的青年男子。口中說的是長安口音,領頭的那位相貌生的格外清秀,白馬為騎,身著朱色榴花裳袍,肩上披著青灰狐皮裘,眉頭輕鎖,眼含秋水,年紀輕輕的,竟已有了難得的老成穩篤。
到了靈武城門,正要入城,卻見門內街市邊走出一衣著同樣鮮麗的婦人。藤黃綢珠繡牡丹的石榴裙還是長安城里流行的樣式,圓髻上環佩點點,不如衣裳來的華麗,可配上那婦人面紗下隱隱望得見的清冷容顏,倒是相得益彰了。世子度此人風華氣度,絕不像靈武這邊陲小城中普通的婦人,身後還跟著十幾名侍女隨從,恐怕此人是王妃不錯了。少年下了馬,走到濮陽醇面前,身子微微前傾,頷首倒,「醇王妃萬安。」面紗後的濮陽醇微微彎了彎嘴角,「世子有禮了。」
「王妃何故在此處……」
「迎接世子你呀。」
看著夏侯明驚詫的表情,濮陽醇娓娓說道,「是這樣,前幾日嬸娘的故交正打長安那邊過來,路過靈武便到宮里請安敘敘舊,說起在路上好似看見三王爺的世子正朝這邊來,若是同他一個方向,也許不出幾日也要路過靈武。我心中還想呢,你這孩子要過來也不說一聲,好讓嬸娘著宮人為你準備準備。」
听了濮陽醇這一番話,那世子愣了半晌方答道,「佷子不過路過靈武,心想何必打擾了皇叔同嬸娘,卻不知還是走漏了消息……呵。」
濮陽醇靜靜的望著世子的眼,仿佛要從那雙琥珀似的瞳仁望向更深的地方,「怎麼叫打擾呢。你來了,怎麼說也要在靈武住上三兩日的,好好休息休息再趕路也不遲,你說是吧。」
那世子讓濮陽醇望得怪不好意思,胡亂張望張望,「那佷子只好恭敬不如聰明了。」濮陽醇彎起嘴角,面上卻似笑非笑,上了馬車,一路帶著世子回了王宮。
替世子同他隨行的隨從們打點好了住處,濮陽醇方回房歇息,杯里盛著已烹好的長安眉茶,冷冷的天里冒著熱氣。濮陽醇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畫意道,「世子送你的茶稀得很,就這麼喝,白糟蹋了。」
「我可不管糟蹋不糟蹋的,渴死我了。」
畫意笑了笑,又斟了一杯端上來,那濮陽醇道,「一會你打發個人去吩咐膳房,今晚的飯食做些平日里吃的便好,不用特地尋那山珍海味的食材來。」
「娘子,這我就不懂了。世子來之前你便吩咐宮里粉飾一新,就是做出個榮華的樣子給世子看,可如今又吩咐做些平常的菜即可,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撐起的面子不都白費了麼。」
「你也知道是在撐面子呀?……我就是要讓世子也知道,我們在撐面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便是如今解釋靈武城最好的詞了。」
「此話怎說?他一個小孩子,不讓他看見五叔的好,反讓他這麼想他五叔……」
「世子是三王爺的親兒子,他的眼便是三王爺的眼,他的心便是三王爺的心。」
「小姐是說,他此番來,是替三王爺來探探我們王爺過的如何?」
「探探王爺的虛實。」
「虛實?」
「天下人眼中,恐怕王爺是個驕奢yin逸的放蕩公子,虛有其表。三王爺便是需要證明這一點,方知道卿辰對他是否是個威脅。就算他知道卿辰願意有所作為,也得讓他知道,如此驕縱的皇子,許就是個繡花枕頭,一如我說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娘子不用你做這些,他們也能知道。我們王爺本來便是這樣的一個人嘛……還虧得你如此為他費力氣,他欠娘子還嫌不夠多呀!」
見濮陽醇不語,畫意接著道,「成日家往外跑,也不知到哪去耍他的花花腸子去了,如花似玉的王妃,還有那麼幾位側妃都放著不管……真是!」
濮陽醇笑笑,走過去為畫意也斟了杯茶來,「畫意呀,眼見可不一定為實呢?有的人雖說外表看著清白無辜,誰又知他心里是不是毒辣如蛇蠍。有的人雖說外表齟齬,誰又知他是否忠肝義膽呢。」
「我們小娘子長大了。」
「喲,听著你多大的長輩一樣的。」
「我可是看著小娘子長大的呀!」
「呸,那我是不是還得給你磕個響頭再奉杯茶來呀?」
「好王妃!說句實實在在的,畫意也算是陪著您一起一路走來的,娘子如今,早已不似當初的樣子了。畫意只怕王爺待你不好,你瞧你,日日見瘦,這靈武又是那麼個地方,你身體也不好,畫意看著都心疼。可今日又見你如此替王爺著想,以娘子你的性格,定是王爺做了對的事,方能讓娘子這般待他……」
「倒不全是為他著想。無論怎樣,我同王爺已是夫妻,他不好,我只能跟著他一起承受苦難,他好,我倒也有福可享。幫他,便是幫我。甘苦與共,呵,我同他便如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唯有甘苦與共,方能自保。」
「你說得如此冷漠,就不怕你同王爺的姻緣呀,生不出感情麼!。」
「有感情又如何?感情太可怕,到最後,總是傷人最深…………便如我娘當初一樣……不說這些了,茶都涼了,給我熱熱罷。」畫意點點頭,端起茶退了出去。只剩濮陽醇一人,望著窗外的天,怕是又要有雪了。
濮陽醇輕輕嘆道,「王爺,就算是他的
,如今早已不止我一個,卿辰非凡夫俗子,日後定能成器的,到時的他,要將自己分成更多片,分給更多人……他是天下的,不能屬于任何一人。」
那畫意在屋外偷偷听著濮陽醇這一席話,嘆了口氣笑了笑,方出去倒茶,過了半晌才回來。那濮陽醇問道,「怎麼這麼久?」
「世子那邊催水用,我便等了等。對了小姐,我听世子那房的人說,明兒個你要帶他到廟會去?」
「明日冬至了,廟會熱鬧,他到底還是個孩子家的,帶他去玩玩。」
「日子過得真快!轉眼王爺都走了將要一個月了。」
「可不是,也不知他們到了哪了。」
「王妃放心吧,王爺一定會大獲全勝,早日歸來的。」
「我倒不擔心這個。」
「那你擔心什麼?」
「我……我不過隨便一說罷了。」
畫意笑道,「好啦,要掌燈了,王妃可要到膳房去瞧瞧,我們的飯菜可合你意?」濮陽醇點點頭,宮人便伴著濮陽醇去了膳房,不在話下……
冬至一如年節,家家戶戶不論窮富,皆要添置新衣,備辦飲食。中原人喜愛在這一日吃餃子,甚至極北地區的人們還有「吃了餃子便不會凍掉耳朵」的說法。不過在靈武,食材較為有限,家家戶戶便願意做些羊湯來吃,圍著熱爐喝著熱氣騰騰的羊湯,吃著香脂四溢的羊肉,偶爾想起望一望屋外簌簌落下的雪花,和那早已蓋過黃土黃沙的漫天雪白,實在是悠哉幸福。朝中有祭天之大典,民間便有廟會同慶。靈武城雖說地處偏遠,可這樣的廟會卻不願含糊,況接著西域,胡人們也喜到靈武來同人同度冬至。
濮陽醇在屋內用早膳,望了望屋外的陰天,早晨的小雪漸漸的大了,「世子起來了嗎?」。
身旁宮人輕輕答道,「回王妃,世子說他先自己去走一走,王妃一會到廟會找他便是了。」濮陽醇笑笑,「這孩子……」用罷了早膳,濮陽醇便換了常服,一身素青襦裙,大紅的兔絨雪褂子,接過畫意手中的傘,道,「今日不用跟著了。」
「可……」濮陽醇笑了笑,「無事的。」便徑自出了宮。
預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