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辰心中倒是對將濮陽醇打翻下馬抱著歉意,雖說要是想看看老七找了個什麼人來充場子,可千想萬想也想不到是這丫頭。在大曌雖說女子也有頑馬球的,可男子間的馬球,可比姑娘間玩兒的激烈多了,那濮陽醇倒也膽子大,才學會騎馬不久便敢來和哥兒幾個玩馬球,回想起場上她那毫無章法的打發,也不知是過于聰明還是在那胡鬧,可想起來,倒總是讓人忍俊不禁。
想著,卿辰便將他自己宮里的一宮女送給了濮陽醇當做賠罪之禮。可巧那宮女正是當年將曲譜贈予濮陽醇的從安。那從安在那平康坊里不過是個中流的歌姬,有時遭人欺負之事,倒是有的。也巧得她同卿辰這般投緣,卿辰便將她贖了出來,放在房里。可憐從安那般出身,在府中備受奚落,卿辰見著也不忍,正好借著濮陽醇這引子,將從安送了去,一舉兩得。
濮陽醇自知從安同卿辰是怎樣的關系,外加上從安為人親厚,自是不願讓她做過多丫鬟的活計,可從安也敬濮陽醇那般心腸,便堅持要伺候,二人也是投緣得很,平日四下里無人便也姐妹相稱,濮陽醇才不管她是何出身,能遇著那般投緣的,今生能有幾回。
日子久了,從安同畫意春喜她們都熟絡了起來,畫意那嘴可從沒把門的,一日還取笑從安「瞧她同我們姑娘這般好,不過是為了留著跟我們爭果子吃。」濮陽醇拿起一塊赤棗糕塞進畫意的嘴里,笑道「你個小蹄子,看你嘴里也說不出什麼好話,倒是從安姐姐脾氣好,不跟你們置氣,要是個脾氣暴的主兒,早就扒了你的皮!」
「小娘子你可不就是個不能惹的主兒,我們也就惹惹從安姐姐,在你面前呀,一個個誰不溫順的跟個小貓似的。」「就是你能說。一個你,一個下房的線兒,成日家的,光听你們倆拌嘴嚼舌的了。到時正經進宮可不能帶著你們,不知道得給我惹多少亂子呢。」
「哎喲我的主子,清荷我可不知道,我可是對您忠心耿耿的呀。沒了我,誰伺候你衣食住行,誰給您端屎端尿的呀。」從安笑著在一旁打趣道,「看你說的,不知臊!你主子不打你的嘴,我都得打你的嘴。」
濮陽醇道,「你瞧她那伶牙俐齒的,倒是混個美人呀,妃子的,也給我們爭光了呀。」屋里的小丫鬟也跟著笑了起來,畫意這回倒是臊了,「好姑娘,你淨渾說的。我哪敢呀,能伺候主子,就是畫意的福啦!」成日里熱熱鬧鬧的,日子過得倒也快。婉妃時而叫醇兒去陪她,有時確實憋悶,找她過去說說話,有時皇帝過去了,便也召醇兒過去陪著。皇帝待濮陽醇倒還算親好,可旁人卻看不出,那般親好里還藏著些什麼。
這日傍晚,濮陽醇吃罷晚飯,打發春喜備上洗澡水,從安在水中放了一些艾葉同茉莉熬出的藥水。轉眼快入秋了,這幾日的暑熱卻還是燙人,濮陽醇只好成天悶在听蕊閣里,寫寫字,繡繡花,要麼就是去膳房里做些點心分給大家吃,憋得身上快生出痱子了。畫意同兩個宮女正伺候著濮陽醇沐浴,夏侯風竟風風火火的到听蕊閣來了。
剛進前廳,正要往濮陽醇屋里去,便瞥見濮陽醇臥室內蒸氣裊裊自屏風後面散出,帶著淺淺***香,宛如一池仙泉,正孕育著仙子一般。從安趕忙迎上去,說濮陽姑娘在沐浴,夏侯風便在前廳等候。
一盞茶的功夫,濮陽醇便出來了。只見她披著杏色罩衣,上面繡著海棠花樣,松垂著發髻,面色潮紅,發絲因為沾了水,聚在一塊,黏在脖子上。胳膊挽著寬大的袖子,一半露在外面,如那剛出水的女敕藕一般水靈白淨。
濮陽醇在屋子西面坐下,倚著憑幾,夕陽的殘光打在她的發絲上,夏侯風從未見過他醇姐姐今日這般,甚至,從未見過女子像姐姐今日這般動人,不覺晃了神,只呆呆看著。畫意拿來蒲扇,故意撞了夏侯風一下,那鳳兒這才晃過神來,畫意笑道,「喲,奴婢有罪,沒看見七爺在那,才剛,畫意還以為是樁呆木頭在那杵著呢。」身邊小宮女不禁偷笑,濮陽醇眉頭微皺,含著笑意瞪了畫意一眼,道,「七爺怎麼今兒個怎麼想著來這了?」
「要謝謝醇姐姐你給我解圍,無奈身子久久不能康復,才好了一些,又上學里待了那麼久,今兒個能回來夏宮住兩天,便趕緊過來走動走動。」濮陽醇笑道,「你這帽衫腰佩皆備,哪是來我這走動而已?可是要出宮去?」
「什麼事都讓醇姐姐看得透透的。我是要出宮,是要帶姐姐你一起出去的。」「帶我出去?好好地,怎麼巴巴的要我出去?」「我可听說你在這听蕊閣里悶得都快有霉味兒了,不就想著帶你出去,給你散散心,也當是答謝你。」「我看啊,是你悶了,找個人陪著出宮,恰巧這次我最適合做你的借口,可是?」
「姐姐何必說得這麼直,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委婉些嘛。」鳳兒扭麻糖似的搖著濮陽醇的胳膊,央求她陪著出宮去。平日里在眾人眼里七爺是個完美的皇子,向來知禮數,做事樣樣周到齊全,在下人面前既有皇子的威嚴,又不失和藹,在長輩面前,既有小輩的謙遜,也不失應有的自信和風趣。卻極少見過鳳兒這孩童般的撒嬌,許是醇姑娘是家中叔姊較為親近,又許是醇姑娘與鳳兒年紀相仿,興趣較為相似,又或是醇姑娘打宮外而來,較宮中的姊妹不同罷。
雖說不是嫡嫡親的姊弟,可巧打小鳳兒這個讓婉妃寵慣的小皇子一向的調皮搗蛋,誰的話也不听勸,只有醇兒一來,便乖得像只貓兒似的,婉妃都說原來真有「一物降一物」這麼一個道理在。姊弟倆小時雖未曾日日相伴,感情卻比皇宮之中那永遠止于禮的兄弟姊妹們要好得多。
這麼多年了,鳳兒也已長大,可在這個姐姐面前,還是像個孩子一樣,而濮陽醇也愈發的長姊一般,嚴苛又慈愛。濮陽醇笑了笑,「那你可和姑姑請示過?」夏侯風知其意,忙笑著起身張羅起來,「你們快伺候姑娘更衣,打點起來。麻利些。姐姐,我在露台等你。」
濮陽醇乘著夏侯風的馬車,到了夏宮門口,鳳兒便叫她下車,濮陽醇不解,以為出了什麼事。鳳兒只笑笑,示意濮陽醇往前方看,原來是一馬夫牽著兩匹馬,高且壯碩,黑鬃黑發。這可正和了濮陽醇的意,這幾日事事憋悶確實折騰的她心中不快,這好不容易出了宮,若是乘在車里,到了一處,喝酒吃茶,過了又乘車回來,如此一般和沒有出夏宮有何分別?
濮陽醇興起,正要拉韁上馬,夏侯風過來,將濮陽醇的漢髻束起,繞成了個男髻,笑道,「姐姐,今兒個可又要委屈你換個裝束。今晚咱去的地方,可是不讓女人進去的。」
姑娘好不容易離開半日,听蕊閣里的宮女太監們都躲得偷閑,下房里熱鬧聲包含著種盡力收斂的興奮,而閣內濮陽醇府里帶來的小丫鬟們,也聚在一起剪花樣,翻花繩,從安也和她們混在一起,接著做她的繡活兒。閣外一小宦官在那張望好半天也不見個人影兒,直叫道,「听蕊閣的人都哪去啦!五皇子來訪!快出來個人呀!」
從安隱約听見外頭有聲音,便叫線兒出去看看,線兒偏說沒听見,愣是大石頭壓在了上,不起來了。從安無奈,只自己出來看看,那個小公公急得臉上汗津津紅著,道,「總算出來了,好姐姐,你快張羅伺候的人罷,五爺正朝這邊來,這轉眼就要到了。我在這叫了半天,你們人都哪去了?」「我們姑娘今兒和七爺出宮去了,便給閣里的人都放了個小假。誰知到爺來了,我這就打發人備上點心,公公放心,快去迎迎五爺吧。」
閣里的人紛紛打起精神,各自回各自的崗位去,還有那懶惰的人竟牢騷起五爺這個不速之客來。從安正忙著打發小丫頭斟些淡酒來,五皇子竟已到了,從安趕忙迎上去,「五皇子萬福。」卿辰見是從安,邊進門,邊同她寒暄起來。
在露台上的藤椅上坐下,卿辰問道,「濮陽醇那丫頭跑哪去了?」從安笑道,「讓七爺帶出宮去了。」卿辰不語,從安見其眉宇之間隱約似有不快,忙笑道,「昨兒姑娘做的槐花蕊棗羹還有,快給五爺拿來嘗嘗。」
五爺半晌不語,心中想到濮陽醇同七弟出宮先覺不快,好不容易來看她一眼,竟跟著別人鬧騰玩兒去了,心里堵著一口氣似的。後又想起她面上看著雖然清淡,卻好似也和鳳兒一樣,都是悶不住的性格,果不然這在听蕊閣一悶這麼些時日,哥兒幾個一回來,便和鳳兒跑出去了。
若說不是姊弟,也難以信服呢。想到這,卿辰不禁笑了笑,從安接過槐花蕊棗羹,放在藤桌上,卿辰問道,「她……腦袋,好了麼?」「已經好了,頭幾日還常喊著惡心頭暈的,後來折騰學做糕點,也不說難受了,看來是痊愈了。如今,整日活潑的跟那剛出塘的魚兒似的。」
「最近還是熱得很,她那身子骨沒給她惹上旁的毛病罷?」「午後常常懶懶的,不過御醫診過說無礙。應是沒什麼問題。」「那就好。」
從安見到了卿辰,心中千言萬語都想跟他說,告訴他濮陽醇確如親姐妹一般好,告訴他不能伴在爺身邊多麼不習慣,告訴他自己對他,是多麼想念,可這麼多的話,怎麼能說出口呢。
二人心事各一端,便一時無話,卿辰復問從安在宮中可習慣,濮陽醇對她可好,正中了從安的心事。從安欣喜,便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來。卿辰端起濮陽醇做的槐花蕊棗羹,嘗了一口,竟不是想象中的平實甚至是難以入口,而是甜而輕,濃郁而滑女敕,心想那丫頭竟有些天賦,便兩口並作一口的吃的干干淨淨。未想此時,有人正朝著听蕊閣來。
預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