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原去世後,喪事濮陽醇堅持要幫著操辦,大嫂子史元君主事。喪事自始至終濮陽醇皆是在畫意同春喜等丫鬟的攙扶下,她的身子向來弱,這般打擊,還能如此強撐著讓人看著更是心疼。三老爺的喪禮總算是辦的風風光光,肅穆圓滿。
大喪後,濮陽醇穿著素服,日日在佛堂前念經祈福,眼楮日日腫得桃子似的,人都嘆她是個多情的孩子︰歸了家才一兩年,便同父親好得這般,父親去了,日日又是這般的哭,倒是比那整日陪在爹娘身旁的孩子,還來的孝心動人。
只是那姚夫人沒事時,又是到幾位太太屋里商量前商量後,又是時常打發人到前頭去跟大老爺等絮叨著什麼。濮陽醇看在眼中,心里已明白八九分,怕是想著趁早將自己這個礙眼的釘子拔出濮陽府。
前一日姚夫人又是專程到濮陽醇房里,說是宮中打發人來問候醇兒,婉妃吩咐務必要照顧好濮陽醇,多陪陪她,讓心情倒是得輕愉些,濮陽醇不過冷冷笑了兩聲,實在無心听這些場面上的話。向來心中又氣,自己熱孝在身便這般急著要把自己趕出去,是何等的狠心無德!氣不過,便同姚夫人大聲抱怨了兩句,未想那姚夫人旁的不行,罵人的功夫倒是絕絕的厲害,說完了濮陽醇又說起她母親來。氣得濮陽醇狠狠甩了她一耳光,狠狠推出房門外。
那姚夫人一個踉蹌坐在地上,撒起潑來,又哭著到前面找大太太說理去,大太太也不知從哪听了讒言,竟是豬油蒙了心,護起姚夫人來,想著替她說說濮陽醇,未想濮陽醇閨門緊閉,不管外頭如何叫門,就是不開。大太太無法,隔著門說了幾句,見里頭一點聲也沒有,吃了閉門羹,自己也鬧得不痛快,扔下一句「沒教養的丫頭」便走了。
近幾日來陰雨連連,況黃昏已至,屋內未燃燈火,昏暗得屋內擺設甚至模糊不清,濮陽醇哭得背了過去,雖說自小生在庵子里,可哪受過這般辱罵,心中那委屈堵在胸口,生疼。哭累了,蜷在床尾,面無表情的,腦子不停動著,卻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一時想起幼時剛離家的情景,那種對未知的恐懼仿佛重新涌回心頭,母親剛剛離世之時,自己心一如玉碎一般,好歹行尸走肉一般到了庵子里。
好歹庵子里的姑姑們滿懷仁愛,倒是仿佛春風化雨一般,竟慢慢醫治好了濮陽醇不愛說話,不與人事的毛病。如今好不容易歸了家,跟父親解了前怨,才共敘天倫之樂不長日子,未盡著孝道,父親竟也如此撒手去了。
今後便是獨自己一人,正像是滄海之中一葉扁舟,飄蕩流離,身世浮沉,那皇宮里正也虎視眈眈咬著自己的前程,究竟是要怎樣呢。若是跟大老爺說起自己不願進宮之心情,定是要惹來一通的罵,家中的那些長輩,如何要白白放開手,將自己這個鞏固權力的籌碼放棄了呢。更別提那姚夫人,本就毫無一點血親關系,在家中生怕自己搶了她的權利去,恨不得趁早把自己打發走。
如今真真確確孤身一人,前途茫茫,心里疼痛得仿佛死了一般,許是再也好不了了,倒不如死了干淨,何必再去理會眼前這些骯骯雜雜的事情。想到這,不禁淚如雨下,抱著被子淒淒切切哭了一晚,次日清晨,濮陽醇自梳妝干淨,便悄悄自後門出了去。
晨鼓響了八九趟,正巧趕上了早集,濮陽醇心想爹爹向來喜歡蘭花的,這天里竟也有賣蘭花兒的,便交了錢買了一盆,往城外二老安眠之處去。一路泥濘得很,走得素服裙擺上黏黏膩膩全是泥水。到了墳前,「 」的一聲將栽蘭的盆砸的粉碎,生生跪在地上,便用雙手刨了起來,臉上早無表情,陰冷的風吹得頭上的銀飾叮當作響,一切仿佛早該停止,生成灰色的風,飛向極樂去才好。
將蘭花栽好,便在父母親墓前哭了好一會,倒出心中的委屈,哭得梨花帶雨,雙眼腫的桃子一般,深深嘆了口氣,將自家里帶出來的銅瓖金的匕首拿了出來。向著爹娘墓碑各磕了三個響頭,便想也不想將匕首拔出,照著自己的肚子正要一刀扎下去,不料竟有一聲音響起,「姑娘何苦如此作踐自己。」
濮陽醇抬起頭四處張望了一番,竟不見一人,濮陽醇如今心如死水一般,倒也不怕那鬼呀神呀的,只道,「這哪是作踐,明明是解月兌。」「若是像令尊那樣,久病而亡,倒還算是解月兌。況就算令尊臨走時,還有多少放不下心的事,哪甘心就這麼去了。可是?」「若是要死,丟開手就去了,留著那些煩心的事讓活著的人操心便罷了。哪還管得那麼多。」
「若是活著的人不為他操心,那未果之事便真要隨了他死去了。」濮陽醇苦笑一般,彎起嘴角輕嘆道,「可喜我並無依掛,親人早逝,只我孤零零的一個,若是走了,也是靜悄悄的,不礙著旁人,也不會有人為我傷心痛哭。」
「姑娘此言差矣。」這聲音的主人好容易才露了面,竟從林子里走出來一個老僧,蓄著白須,連眉毛都已花白,必是個福壽雙全的老壽星,不禁又嘆父親卻沒他這好福氣。
那人一臉沉靜,道,「若是你就這麼死了,古人常雲守身即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多少父母之期望你未完成,就如此輕生,你爹娘泉下有知更是要恨自己無力撫養你。想你定是孝心滿懷的,如此一來反是不孝了。」
「恐怕我死與不死,都無法完了爹娘的心願罷。」「世間之事紛繁復雜,並非事事皆如意,過不去的坎兒,只因你未找到跨過去的因緣,若是有了理由,姑娘定是奮不顧身也能將困難輕易解決不是?」「大師說的正是了。只是這因緣難尋,確是何事能為我所求,我竟一點也想不出。」
「緣起緣滅,因果報應,事因何起,也應因何結束。以死相抵實在太過不值當,萬事皆有法,只是看姑娘願不願吃些苦頭來換了。姑娘好覆思量罷。」說完便搖搖蕩蕩消失在樹林子里了。
濮陽醇癱坐在墓前正反復思度那白眉老僧的話,未理出個頭緒便見濮陽府上小廝同那濮陽淵、杰二位堂兄朝著這邊跑了過來,濮陽淵道,「果真是在這找著你了,一早就沒了蹤影,讓我們一通好找。瞧你哭的這樣,別傷心了,叔父早登極樂世界,定是奔著更好的安生去了,你在這傷心難過,不過是讓叔父放心不下。快別坐在地上了,趕緊把這披風披上,這快入冬了,你竟穿得如此單薄,可別再凍個好歹的。」眾人遂將濮陽醇扶上馬車,天色轉眼更暗了些,像是黃昏已至。
讓那老僧一打斷,自己糊里糊涂的,竟沒死成。可心中一團亂麻,卻似乎看見了理清的出路。預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