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紅緞的信息時,粉憧夫妻二人正躲在南城之外,山神廟旁的石堆邊,突兀的炮火聲讓廟內的數人擰了擰眉,其中一人問道︰「清晨的時日,誰會點炮?」
另一人看了看天邊,不慎在意的哼了一聲︰「甭管是誰,也怕是誰家的小孩子在鬧動吧,倒是湯府的人怎麼還沒來?這都寅時三刻了吧?」
別說他們等得著急,就是外面守著的粉憧夫妻二人也早已急不可耐,紅緞那邊發了信號,也就是說事情出了變動,如今時間緊迫,湯府的幕後黑手再不出現,他們要是來不及怎麼辦?靜心等待了半個月,別到臨門一腳才宣布游戲夭折,粉憧倒是沒什麼感覺,就怕小姐不高興——
正在這時,遠處渡來一行人,來人三三兩兩,還有兩輛轎子顛簸著往這邊抬來。
粉憧微微一笑,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一行人,兩輛轎子急匆匆的停在山神廟外,轎簾撩開,只見前面一輛白色素轎里走出來的人約四十左右年紀,是個頭戴釵環,一身華衣貴服的貴婦人。
那婦人下了轎後,立刻奔到後面的轎子邊,撩開簾子,焦急的對著轎里的人問︰「孩兒,沒事吧?」
「娘,我沒事。」里頭傳來個虛弱的男聲。
隨即那貴婦人松了口氣,眸光一閃,便威赫的朝旁邊跟從的小廝們吩咐︰「還不將少爺而扶出來?手都斷了?」
下人們急忙垂頭應承,幾人一番折騰,才將轎里的病弱男子抬出來。
那貴婦人看兒子還算精神,松了口氣,便轉眸看向往廟里瞅了一眼,捏著繡帕的手緊了緊,猶豫的看了身邊一個紅衣下人一眼,問道︰「里頭的人,真是開山寨的?」
紅衣下人正是阿海,他諂媚一笑,呵呵的道︰「夫人不必懼畏,這開山寨的二當家也算與小的有些交情,再說,只要銀貨兩訖,他們如約送了人來,咱們如約給了銀子,那便是互相生意,他們不敢對夫人無禮的。」
湯夫人想了想,事已至此,也只能寄望對方信守諾言了。回頭又看了自己半身癱軟的兒子一眼,她眸中登時閃過一絲恨意,繡帕一揮,冷哼道︰「好,就要我兒親眼看著他的仇人是如何被咱們折磨致死的。」
癱軟在三四個大漢懷中的病弱男子虛空著雙腳,這個姿勢雖讓他汗流浹背,可听到母親的保證,他還是露出了殘忍的笑意,面色也倏地狠戾起來。
那阿海是最先進入廟宇的,一進去便看到堂外守著兩個守門的黑衣男子,他恭敬的上前一步,呵呵笑道︰「大爺,咱們是湯家的。」
那黑衣男子看了一眼這一群人,便退開一步,指了指堂內道︰「進去吧,我們當家的都等久了。」
阿海連忙點頭哈腰一陣,才扶著自家夫人進了這破舊不堪,早就沒有香火的山神廟。
廟里站了五六個人,正中間的是個莽頭大漢,那便是開山寨的大當家了,而他旁邊的一臉奸猾模樣的干瘦男子,便是阿海所說的與他有所交情的二當家。而兩人的腳邊,就橫放著個用薄被裹成一團的女人,那女人露出半張臉,因為沾了山神廟的土灰,她臉上有些髒,但還是勉強能認出此人的樣貌。
「兒子,你看是她嗎?」。湯夫人雖說有些懼怕黑道勢力,但若是對方抓來了的人並不是自己要的人,那她可沒心情和他們磨蹭了。
被人攙扶著的湯大少微微眯了眯眼,雖體力有些不支,但眼神極好,一眼就看到那虛睡的半張臉,登時,他體內的血液像是受了刺激般,猛地暴漲,原本蒼白的臉色也漲得通紅︰「是她,就……就是這個賤婊子。是她……」
「既然人認好了,銀子呢?」大當家也不客氣,直接討要道。
下人阿海瞅了自家夫人一眼,湯夫人便點點頭,使了個顏色,阿海立刻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恭敬的遞了上去︰「大當家點點數,看看數目對不對。」
大當家捏著銀票看了看,都是靠搶劫奪財為生的人,一眼過去,便確定了銀票的數量,他哈哈一笑,也不再廢話,招呼著兄弟們就道︰「好了好了,收了錢了,走吧。」
堂外看守的兩個黑衣男子听了面上一喜,進了堂中,與堂內的五人會和一下,便一起從堂後的側門走了出去。
廟外,劉侍衛長立刻往天上放了支藍色的無聲沖炮,不一會兒,四面八方石叢里便冒出七八個身穿精銳兵士服裝的男子,那些男子一擁而上,緊隨著從側門逃走的開山寨人追了過去。
廟內,湯夫人朝阿海使了個眼色,阿海奸笑一笑,忙提起旁邊的一桶水,猛地潑到心蕊身上,巨大的涼意與濕意令心蕊心中咬牙切齒,但面上她卻強行壓制,只是做出一副茫然初醒的表情,在看到眼前的眾人,與自己身處的環境時,她臉色一變,惶恐的往後面縮了縮,吞吞吐吐的問︰「你……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看到她害怕驚懼的面孔,湯大少突然笑了起來,他在大漢的攙扶下往前了幾步,別扭著身子,盯著地上瑟瑟發抖的女人,一臉恨意的問︰「三少夫人,可還認得我?」。「是你……你……」在看清來人後,心蕊嚇得臉色蒼白,她環視著眼前的眾人,額上更是冷汗直冒。
「哈哈,果然是做賊心虛了。」說話的是湯夫人,她一臉鄙夷的瞪著地上的心蕊,一張尚算風韻的面孔慢慢扭曲︰「你這個蛇蠍婦人,竟敢對我兒施以毒手,我今日就要你嘗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我要讓你為我兒今日之痛,付出百倍的代價。」說話,她冷目看向一旁早已蠢蠢欲動的一眾男子,冷哼一聲,施恩般的道︰「這會兒人就賞給你們了,不過可別讓她死了,後面的好戲可還沒開始呢。」
她話一說完,便旋即轉身,想來是她可沒空看接下來的污穢畫面,只是她剛轉身,後面一道清冷女聲,卻倏地響起︰「湯夫人,你兒子咎由自取,與人無尤,若是你此刻放了我,我便不再追究,若是你執意對我不敬,那後果,只怕也是你承擔不起的。」
什麼?湯夫人心中一氣,猛地轉身,本想親手扇著臭丫頭幾個耳光的,可一定眼,她卻見這女子雖然一身狼狽,眉宇間卻有說不出的清明亮麗,這與她之前那瑟瑟發抖,驚恐害怕的模樣完全截然相反,這是怎麼回事?湯夫人愣了一些,作為一個在宅門里生存了近四十年的老女人,她看過的手段太多了,也正是因為她見過世面,因此就有些不確定與猶豫。
後面的湯大少一看娘親要被那妖女蠱惑了,他急忙開聲嚷道︰「母親,這女人害得孩兒如此不堪,咱們定不能讓她好過。」
這話就像是在中火的炭爐里突然加了一把大火,湯夫人眼中精光一閃,冷笑一聲,對著眾男笑道︰「還不動手?莫非你們不想要她了?」
有了主子的吩咐,下人們自然也不客氣了……可反觀,被一群丑陋男子越圍越近的心蕊,倒是一派悠然,臉上甚至露出三分狡黠笑意,因為她知道,千鈞一發之際劉侍衛長肯定會進來救她,然後如約的,他會將這群不知好歹的家伙全部打翻在地,當劉侍衛長將所有人制服後,便飛炮通知紅緞通知晏天皓,然後她就乖乖的躺在這破舊不堪的山神廟內,等著自己的相公前來「搭救」,當然,在此之前她會在身上涂滿雞血,至于雞血,相信粉憧早已準備好了,如此一來,自己的計劃便成功了一半,只等天皓趕來,看到「奄奄一息」的自己,面對垂死之人,他自然不會撒謊,也不會隱瞞了。
她有太多的問題要問他,她心中有太多的不安,若不出此下策,用這個如此極端的法子求解一二,只怕她一生都要被擔憂、害怕這些心魔所困,因此長痛不如短痛,盡早求證的好。
事情如預計的一樣,就在某個猥褻男的手都快觸及到心蕊衣袂帶子時,門外果然飛撲而進一抹素色的身影,心蕊微微一笑,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可當那抹素色身影站穩後,心蕊卻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她是不是眼花了?劉侍衛長什麼時候進化到跟她家相公一模一樣了?
揉揉眼楮,再睜開,閉上眼楮,再揉揉……反復了n次後,心蕊終于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眼前這個一身白袍,眉宇英挺,卻眉頭緊蹙,臉色緊繃,渾身透著寒氣的年輕男子,真的是她家相公,真的,真的,是他。
再看後面,緊隨而進的正是劉侍衛長、粉憧,與一干精銳兵士。當看到這突然而至的大隊人馬,湯府的人臉上可謂精彩絕倫,表情豐富多彩。
湯大少本就身體虛弱,突然看到這麼多帶刀兵士蜂擁而來,他一口氣沒上來,登時撅了過去,而一旁的湯夫人則面色慘白,一雙眼楮瞪得大大的,眼珠子都像要從眼眶里跳出來似的,而下人中,便是那個曾今被晏天皓捏碎手骨的阿三第一個反應過來,他腳下一軟,倏地跪了下來,旁邊見識過晏天皓手段的幾人也紛紛往後倒退,一時間,情況逆轉,不少人想趁亂逃走,卻輕易的被精銳兵士攔下。skkj。
咽了口唾沫,心蕊心虛的仰頭看了看堂中央,正一雙冷眸緊緊注視著自己的俊逸男子,嘴角抽搐了兩下,她剛想開口,卻听後面的劉侍衛長突然道︰「晏將軍,這些人涉嫌掠人勒索,卑職這就帶他們去刑部開案。」
這句話無疑是為心蕊解了半個圍,至少提醒一下盛怒下的晏天皓,如今敵人在前,還是先對外敵的好,至于他們夫妻二人的小事……所謂家丑不可外揚,就回去再慢慢解決吧。
可顯然,晏天皓並不是個樂意小事化無的人,他墨眸一眯,先嗔怒的瞪了心蕊一眼,才慢慢移開目光,盯著身後的湯夫人,神色寒絕冰冷的問︰「何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湯夫人也算是活了半輩子的人,可一接觸到晏天皓那冷得猶如臘月寒天的目光,還是害怕的縮了一下,卻又急忙辯解︰「她傷我兒子在前,我自然要……」
可不等她說完,晏天皓卻冷笑出聲,盯著一旁早已嚇得暈了過去的湯大少,眸光眨動之際,手已先行出動。只隨手一扯,他便將湯大少從大漢懷中扯出,手腕活動間,他又將湯大少如破布般將扔到地上,然後他貴腳一抬,便一臉恣意的將已經昏迷不醒的湯大少才在腳下,還不等湯夫人驚呼出聲,他又淡淡啟唇,輕聲道︰「妻債夫償,如今我就給你兒子一個機會,若是我十拳之下,他能保命不死,那我就甘以認罪,還自斷雙腿,陪你兒子一起終生癱瘓。若是他死了,那就說明他有愧于心,也就是默認了自己腿殘的確是咎由自取,既然他自認有錯,那你湯家便不能再糾纏我晏家,如何?這個法子好不好?」
他此話一出,在場多少人一口鮮血卡在喉嚨,不噴不快?大哥,你可是平奴大將軍啊,你可是身手不凡,一拳足以打死一只老虎啊,你現在要用十拳打在一個本就病怏怏,要死不活的短命鬼身上,人家別說會死,說不定還會直接被你打成肉餅……最可怕的是,被你打成肉餅後,你還要人家自願認罪,你,你,你……你還可以更無恥嗎?
心蕊也被晏天皓的一番豪言壯志給雷到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相公竟然這麼「幽默」,那個,請問她如果現在大笑出聲,會不會被廣大群眾集體唾棄?
湯夫人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翩俊少年,她一心想懲治袁心蕊那個女人,卻差點忘了自己已經得罪了越國公府的人,看著自己的兒子正躺在地上,如死狗一樣被人踩在腳底,她眼中的恨意更濃,盯著晏天皓的目光機會想將他撕裂。
這樣的仇恨的目光晏天皓怎麼會陌生,戰場上,每一個被他殺死的敵人,臨死之前都會露出這樣千篇一律的眼神,他已經看得麻木了,因此他沒任何感覺的盯著湯夫人,繼續說︰「方才內人提醒過夫人,若是你肯及時收手,她便放你一馬,否則後果,你承受不起。可是夫人似乎以行動拒絕了她,既然如此,那就無怪我們履行諾言了,不過,在下所謂的‘承擔不起的後果’,恐怕與拙荊的法子有些出入,不過不怕,相信夫人福澤深厚,自有上天庇佑,還是受得了的。」說完,他便看向一旁早已面色青黑的劉侍衛長,淡聲道︰「就勞煩劉侍衛長將這群公然擄截朝廷命官家眷的無恥之徒壓入天牢吧,待晏某明日呈上奏折,與皇上商討之後,再將問斬時間親自送到刑部去。」
問斬?不會吧?
這下不止湯夫人,就連旁邊的一大群下人也都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一個個的連忙跪地求饒︰「晏將軍饒命,小的們都是受人指示,小的們也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剛才看他們對心蕊動手動腳的時候可沒看出他們有多身不由己,晏天皓冷眸一閃,大喝一聲︰「帶走。」
與之這一片求饒聲中,倒是湯夫人先鎮定了下來,她面上雖揚著恨意,可神色倒是不急了……
被抓進天牢又怎麼樣?她是一品命官的夫人,難道她真怕會斬首嗎?不管花多少銀子,花多少情分,她相信一直被自己壓得死死的相公還是會救自己,所以她一點也不擔心,反倒是慶幸能入刑部,至少免于呆在這里,萬一這個晏天皓哪根筋不對,直接將她一刀殺了,那才是得不償失,只是自己的兒子還在他腳下,她只著急兒子的情況,這兒子是她的命根子,她可不能讓兒子出個三長兩短啊。
似是看出了她的愛子之情,晏天皓倒是和氣的將腳收回,湯夫人眼見,立刻沖上去查看兒子,一探鼻息,她卻眼眸深突,臉上表情蠟白如紙。她抬頭緊盯著晏天皓,手上拳頭捏緊,尖銳的指甲陷進掌心,鮮血從掌心流出,此時,她只恨不得殺了眼前之人,順道將他剝皮拆骨,再剁成肉醬喂狗。
一個兵士上前拉起湯夫人,另一個兵士也隨手擰起湯大少的尸體,在劉侍衛長的催動下,廟內很快恢復了安靜,而躲在門邊的粉憧眼看自己相公以處理公務為名逃月兌了這是非之地,自己卻還站在是非圈中,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抱歉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偷偷模模的也出了廟宇……
心蕊自然是看到粉憧偷跑的,她很想出聲叫她,可眼前相公的威壓讓她不敢輕易動作,最後眼見著粉憧逃出生天,她雖暗暗斥責粉憧不講義氣,可自己的脖子卻越縮越低,恨不得腳邊有個地洞,能讓她立刻鑽進去,永遠不出來最好。
而上頭,滿目寒光的晏天皓,如窮追山羊的獵狼,咄咄逼人的視線,毫不客氣的直射心蕊,那寒絕不堪的冷意,也成功的讓嬌妻動彈不得,甚至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注視了很久,他才慢慢揚眉,聲色平淡的問︰「你沒什麼要解釋的嗎?」。
心蕊咽了口唾沫,閃閃縮縮的抬了抬眸,當觸及到他冰冷的眸光時,她又立刻垂下頭,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只是覺得……中秋佳節,開個玩笑……也……也不足為以……」
「不足為以?」晏天皓聲調一變,語態中摻雜了些怒意︰「我對你的擔心也不足為以嗎?你恣意妄為,亂發脾氣我都無所謂,如今你卻拿你的命亂開玩笑,你可知我听到你被擄的消息我有多擔心,你到底有沒有為我想過一絲一毫……」說到此處,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隱忍住怒氣,以免自己說出更難听的話來。
心蕊也是個烈性子,一听他將所有的過錯推倒自己身上,往日的聰明機智全都無用武之地,她噙著淚,眼眶泛紅,滿臉委屈的反喝道︰「我亂發脾氣?明明是你不解我心意,我與你成親多年,你到底懂不懂的我的心思?晏天皓,你到底愛不愛我?」
這句話問出口是需要多大的勇氣,一語吐出後,心蕊甚至有種劫後余生的感覺。隨即,她又緊張的注視著他的面部表情,深怕他說出一個「不」字。女人就是這樣,明明要人家說實話,可最後想听的,其實還是自己喜歡的話,只是今日,這刻,她袁心蕊卻只想求一個真相,一個所有的成親七年的已婚婦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盯著她如兔子般紅彤彤的雙眸,晏天皓心中閃過一絲疼惜,他強壓下想將她摟進懷里好好憐惜的沖動,只固執的別開眼去,哼了一聲,問道︰「你一番心思,就是為了得到我那一句輕飄飄的三個字?你不是很成熟嗎?為何卻要做這麼幼稚之事?一句話,兩句話,就能影響你至此?」
心蕊緊咬下唇,盯著他自以為不屑的側臉,心中卻憋屈到了頂點……到如今,他竟還以為是那一兩句話的緣故?這個男人果然不夠了解自己的。心蕊突然面泛苦澀,也對,當初兩人成親本就是意外為之,嫁給這個男人前,她袁心蕊其實根本心無旁騖,根本沒將情愛之事放在心上,只是後來兩人相處,她才漸漸愛上了他,卻也注定,有愛就有猜疑,就有嫉妒,就有擔憂,就有害怕,就有最後的不確定與猶豫。歸根到底,若是當初她嫁的不是這個男人,不是一個自己會愛上的男人,今日的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因為沒有愛,就沒有試探,沒有探尋,沒有所謂的真相和答案。
她垂下臻首,微微吐了口氣,可一雙秀眉卻蹙得緊緊的,半刻也沒松開。
看她垂頭不語,那強自忍耐的模樣,讓晏天皓心中一痛,他竟然好像又看到了十多年前,渝州袁府內,那個凡是忍讓的小丫頭。那個在家宴上,甘心受自己生父巴掌的小人兒,自從長大後,自從嫁入晏府後,他已再未看過她露出這等模樣,她以為她已經徹底蛻變了,在他的縱容與放任下,她可以恣意的飛翔,不用再懼怕任何人了,不用忍耐任何人,可是今日,卻是他讓她再次隱忍,再次委屈。
想到這些,晏天皓一陣煩躁,他咬了咬牙,竟轉身出了廟堂……
看著他突然離去的背影,心蕊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楮,被水淋濕的身子讓她渾身開始戰栗,她卻分不清是身冷,還是心冷。
莫非……這就是最後的答案?最後的真相?她……終于惹怒了他,而他,也開始厭惡她了?
心里一陣劇痛,讓她壓抑得幾乎快喘不過去來了,眼眶中大顆大顆的眼淚也蜂擁而出,一時間,她似乎要將滿肚子的委屈傾注在這些眼淚上,讓它們流出來,離開她的身體,離開她的心髒。
可就在她大哭不止時,廟外的陽光突然被遮住,她掛著淚痕的臉龐微微揚起,就見熟悉的白色身影再次出現,她擰著眉頭,一臉心酸的仰頭看著眼前的他,眼淚還是一顆不停的往外掉落。
晏天皓幾步走近,走到她身邊時,嘆了口氣,微微俯子,一把將她嬌弱冰冷的身子摟緊懷里,感受著她身上顫抖的幅度,他暗暗咬牙,有些後悔就這麼將湯家那群家伙放走了,看來回去後就要通知刑部的人,不要將那些人關押在普通的牢房了,必須關在水牢里。
「你哭什麼?」他口上不耐的問,可手臂的力道卻加緊了些,讓她羸弱的身軀更加貼近自己的胸膛。
心蕊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的吐了三個字︰「不知道。」
這個時候了還要嘴硬,晏天皓有些失笑,可想到這個時候若是笑,肯定會惹得這丫頭更不滿,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單手執起剛才從外面拿進來的一株盆栽,遞到她眼前,滿面溫柔的道︰「這東西是三個月前外國使節送進宮的貢品,說是笸籮國的珍寶,叫百蕊蓮,我一听這個名字便求皇上賞賜給我,已經培植了三個月了……你可別看這小東西的花骨朵小得可憐,這百蕊蓮不易培植,必須用辰時以前的露珠用意栽種,這三月來,隔個三五天,我就要在清晨辰時之前趕到鳳茗園的南角陰涼地去收集露珠,一瓷瓶露珠也就只夠維持三五天的灌溉,听笸籮國的使節說,若是咱們往後也一直這麼培植,不出一年,這花朵便能開得比拳頭還大,且四季不謝……我本是想在昨晚中秋宴上當著文武百官送給你,可你昨夜卻沒去,因此……」
「唔……嗚嗚嗚……嗚嗚嗚……」
晏天皓本還說得滔滔不絕,可一垂眸,就見自家嬌妻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一股腦的鑽了出來,且越哭越大聲,他額上冒出三條黑線,一臉沉默的盯著手中的白蕊蓮,猶豫了一下,有些沮喪的問︰「這花骨朵小得真這麼可憐?」他以為是花骨朵太小,她才哭的,可是,這白蕊蓮他好歹也日夜不斷的種植了三個月了,給點面子嘛。
心蕊不理他,只埋在他的懷里,繼續哭得驚心動魄的。
晏天皓裂了裂唇,無奈的嘟噥︰「你到底在哭什麼?」
她咕噥一下,還是那句︰「不知道。」
晏天皓腦門的黑線又多了三條,沉了沉臉,他像做了個什麼重大的決定般,眼神一定,便將手中的盆栽往心蕊身上拱了拱,勉強笑了笑,催促著說︰「你將上面一層的泥土剝開,里面有東西。」
心蕊仰起腦袋看他一眼,哽咽了兩下,才听話的剝開泥土,卻見里頭有張小紙條,她將紙條打開,上面清俊好看的三個字登時躍入眼簾——我愛你。
她眸光一愣,盯著小紙條一動不動。
晏天皓咳了一下,臉頰有些緋紅,不自在的道︰「這紙條本是要你自己發現的,不過既然花朵太小惹你不快了,那我唯有使出最後法寶了,這句話,要我說是說不出來了,不過寫還……」
「唔……嗚嗚嗚,嗚嗚嗚……」
他話還沒說完,她又一腦門栽進自己懷里,緊接著又是一陣地動山搖的嚎啕大哭,這下晏天皓真的郁悶了,他搔了搔頭,最後卻只得認命的以雙手環住她整個身子,嘴上就破罐破摔的嘀咕著︰「哭吧哭吧哭吧,有我在,你要哭就哭吧,哭累了就睡吧……」總歸只要有他在,她想做什麼,都是無所顧忌。
只是……他真的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要哭得這麼激烈,是他做錯什麼了嗎?
最後在單純的晏同學認真的想了很久之後,他才懵然發現——心蕊之所以哭個不停,應該是除了白蕊蓮的花骨朵比較小之外,還因為,她想听的三個字,他卻是用寫的方式呈現給她的,所以她才非常極度十分的不滿……不過,他是真的說不出口嘛。
幾日後————————
晏天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可他總覺得好像經過了上次的假綁架一事後,自家的嬌妻一夜之間突然變得溫柔了,就連他私自教晴天行軍陣法,被她當場抓包,她也沒有發怒,還一臉和氣的為他們斟茶遞水。一貫在妻子的壓迫下茁壯成長的晏同學表面上接受嬌妻的服侍,暗地里卻提高了警惕,神念更是分秒也不敢放松,深怕一個不小心,嬌妻的事後報復就如暴雨梨花般蜂擁而至。
而同樣不習慣的還有從小被娘親打到大的晴天,夜半三更時,父子二人聚集到宣泊閣前庭,小晴天抱著大枕頭,氤氳著一雙大眼楮,可憐兮兮的跑到爹爹身邊,一臉痛苦害怕的哭訴︰「爹,娘今天在我臨睡之前非要給我說故事,爹,我好怕,娘是不是中邪了?」
原本一臉凝重的晏天皓此刻眼神更加深邃了,他深吸一口氣,墨眸謹慎的環顧四周一圈,才湊到兒子耳邊,小聲氣的道︰「過兩日你親自去一趟天善寺,看看能不能請方丈禪師親自出山,降魔伏妖……」
相較于這一對有被虐基因的皮賤父子,巧兒那邊就幸福多了,因為她也是前幾天才知道,原來自己與晴天不是親姐弟,好吧,雖然當她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與親生女乃女乃竟然是那個曾經綁架過娘親的惡毒母子,她心里的確是沮喪了好一陣子的,不過在皇上干爹將他們處斬後,又冒出了一個對自己很好的慈眉善目的親生爺爺,一根筋的小丫頭,又重新開心,不過那些小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與晴天真的不是姐弟了,那就表示,她長大後就可以嫁給晴天了,唔,雖然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晴天喜歡玉瑩公主,比喜歡她多,但是她比玉瑩公主聰明,她相信晴天總有一天會「棄暗投明」喜歡她的,而且她和晴天同住同吃,娘說近水樓台先得月,所以她肯定會先得月的。
又過了沒幾天,晏府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這位客人,在晏府並不太受歡迎,為了避免尷尬,心蕊也沒打算相見,所以,最後就只剩晏天皓去見客。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調養,尚言清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也算這小子運氣好,臉都打腫了,消了腫後,竟然比以前更俊朗了。
茶桌的兩頭,晏天皓微微頷首,算是真誠的向對面之人道了謝意,雖然上次綁架之事,就算不用他通風報信,心蕊也不會又半點危險,但是結果不重要,心意最重要。
「尚兄,今日特地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對于這個潛伏在黑暗中的情敵,晏天皓還是保持著該有的謹慎的,畢竟一個願意對自己的妻子付出生命的男人,的確是個危險的存在。
尚言清似乎看懂了對方眼中的警惕,他微微一笑,隨手執起茶杯,淺酌一口,才說︰「晏兄是否還記得你我昔日那場賭局?」
賭局?晏天皓一愣,他與尚言清素來沒什麼交情,他們之間何曾有過賭局?
見他明顯是忘了,尚言清卻未怒,反而笑了笑,才說︰「當年,金雋袁府之內,我第一次見到袁世妹的時候。咱們不是還一道兒捉過回迷藏。」
捉迷藏!那次捉迷藏的經過晏天皓其實大抵已經忘了,除了記得他與心蕊為了一只小雛鳥有幾句爭吵拌嘴外,別的幾乎都沒印象了,可如今尚言清一提,他倒是想了起來,那日游戲,第一輪他是與心蕊一處躲,第二輪,便是他與尚言清一處躲,當時的他對心蕊還並未情意,應該說那時候他根本搞不懂何為情,心蕊在他眼里,也就是個淘氣可愛,引發他無限興趣的小丫頭,可是當時,好像有個人卻已經看到了心蕊的好。
不等他回憶完,尚言清已經開口道︰「當日我看你對袁世妹頗有興趣,料到之後你與我並有一番爭奪,只是那時候我卻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了你,若是長大,我必娶她,而那時你卻說,你從未想過娶一個外城人家的庶女,因此那次的交談,幾乎是我自說自話,只是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有那麼一點直覺,我其後便說,往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不如咱們就順道來一場賭局,看看往後,誰能有幸娶得佳人。呵呵,也不怪你不記得此事了,那場賭局從頭至尾你都沒有答應,只是我一個人的決定,不過不管你承不承認,你賭贏了,我甘願認輸。」
「人生不是一場賭局就可以決定的。」晏天皓低低垂眸,想到年少時初次見心蕊時的畫面,如今想來,竟有一種一切皆是冥冥中注定般的感覺。
尚言清輕笑一聲,點了點頭︰「沒錯,人生不是一場賭局就可以決定的,但是這次,我卻輸得心服口服。綁架一事的前因後果我已經知道了,果然我在你們的人生中,只算得上一個過客,就算我拼命的想引起你們的注意,最後,卻更加宣揚了自己的多此一舉。姑且不論那次的綁架不過是你們夫妻二人的床頭游戲,可就算那綁架是真的,我也沒能力救她出生天,最後我能做的,不過就是搬搬救兵,做些可有可有的事,所以我認輸,因為能讓她幸福的唯一方法,就是將她交托給一個能絕對保護她的男人,很明顯你是不二人選。」說完,他便掀袍起身,拿起桌邊的扇子,唇邊揚起一抹微笑︰「這場賭局你或許並未參與,可我卻為了一個不服氣,一句不認輸,而讓自己鑽進了一條看不到光明的黑洞,現在我才真的相信袁世妹的話,原來我真的並不是對她太過鐘情,而是那場賭局,那種自信,讓我迷失了理智,而且越偏越遠,好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商州巡按一職有所空缺,明日我便要離開金雋,前往商州了,若是晏兄方便,替我向袁世妹道個別吧。還有,祝你們幸福。」說完,他不再流連,轉身便出了前庭。
看著他的背影,晏天皓難得的嘆了口氣,這尚言清,就是標準的世家子弟的性格,不過,倒是勝在光明。
帶著一腦子的沉思,晏天皓回到了宣泊閣,可大老遠的,他就听到院內有喧鬧聲,他急忙走近,剛到院門口,就見院子里,自家娘子竟然正拿著藤條追著自家兒子打……
晴天在前面跑得飛快,還邊跑邊吼︰「哎喲,娘,你常說不能諱疾忌醫,你中邪了我特地請來方丈禪師為你驅魔,你怎麼還要打我?」
心蕊在後窮追不舍,手上的藤條又長又粗︰「你這兔崽子,你是越來越膽大了是不是?你站住,你給我站住……」
旁邊的巧兒則急得像熱鍋上螞蟻似的,慌忙的喊著︰「娘,不要打晴天,晴天腦子已經夠笨了,回頭把他打傻了怎麼辦?」
而院子中間,則站著一身佛裝,慈眉善目的天善寺方丈禪師,看著圍著自己追逐不停的一對母子,方丈禪師隱忍很久,才默默的吐出一句︰「阿彌陀佛。」這四個字的背後,卻藏著無盡的悲涼與同情,甚至還帶了些無奈。
而站在院外的晏天皓看著眼前這個詭異的畫面,眼角很不給面子的狠狠抽搐了一下……心里嘟噥著,莫非這就是自己所謂的幸福生活……咳咳,不得不說,這樣的幸福,可真是重口味……不過,他卻甘之如飴。
全文大結?
ps︰因為我是想一口氣把結局寫出來,然後一口氣發,原計劃是寫五六千字就行了,可是不知道怎麼的,寫啊寫,就寫了這麼多,還寫了這麼久,這幾天被憋死的親們,快原地復活吧。結局來了,還是徹底的大結局哦。這個結局可能有很多親們還覺得不滿意,但是阿畫努力了,該解決的應該都解決了,有些小地方呢,留點懸念也會很美的。因為這個月底阿畫就要搬家了,所以新文這個東西很飄渺,時間也不允許。因此到這里,就要暫時先跟大家說一句古德拜了。麼麼諸位的一路支持,謝謝大家的包容和鼓勵,第一次寫家斗文,不足的地方盡請諒解,最後鞠躬,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