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寒意侵膚蝕骨,從腳尖一點一點地蔓延而上。黑色的池水泡得肌膚發白腫脹,黑色的水蛭瘋狂吸吮著她的血液。身上那一道道傷痕早已潰爛,發黃散發著異味的膿血正蜿蜒流入那黑不見底的污水之中。
然而藍若廷卻依舊是一臉淡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蝶影倒是不由佩服起眼前這名渾身浴血卻固執如昔的女子,連日以來的折磨,卻不見其流淚求饒。
「我都說我不知道。」藍若廷勾唇一笑。
然而听著藍若廷的話,蝶影卻沒有停下手中的酷刑。他將一根根長針,深深地刺入藍若廷的指甲縫之中。所謂是十指痛歸心,這種錐心刺骨的疼痛,藍若廷又怎麼能忍得下?
一把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從這牢籠之中回蕩,一般人等听著也會于心不忍,只是蝶影又豈是一般人。他們只是麻木地做著手中的活兒。
冷汗淋淋而下,烏黑柔順的青絲此刻早已凌亂不堪,幾縷濕濕地貼在了她的臉頰之上。臉上濕漉漉,早已分不清這是屬于藍若廷的汗水亦或是她的淚水。
然而如此狼狽卻依舊不失她昔日的孤傲與凌厲的氣息。
蝶影見狀,不由加重了手中刺針的力道,惹得藍若廷又是一陣驚呼。
「等等……」
那深邃的甬道傳來一把冷淡的聲音。
那蝶影朝著甬道望去,只見一名身著黑色勁裝,身姿婀娜的女子步履輕盈而來。
藍若廷含著那微弱的氣息,緩緩抬頭,那容貌,她又怎會忘記,來者竟是那個背叛她的齊悅。
那齊悅顯然比在場的蝶影職位要高一些。
她瞧著藍若廷狼狽虛弱的面容,有些震驚。她偏首,示意在場的蝶影先退出回避。
那些蝶影見著,便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齊悅一臉擔憂地看著藍若廷,眸中閃過一絲心疼。
「你為何就這般執拗呢?如若你說出血玉璧的下落,斷不會落得這般的下場。」
藍若廷朗聲大笑,一時牽動著身上的傷口,不由痛得呲牙咧嘴。齊悅連忙上前,藍若廷一個眼神,示意她站于原地別動。齊悅最終只能無力地看著全身傷痕累累的藍若廷。
「呵呵。你覺得說出來,太後便會放了我?太天真了。」
齊悅一听,便不再做聲了。
藍若廷腦海中忽而閃過一張溫潤的臉孔。
「他,最近如何了?」
齊悅心知藍若廷口中的「他」所指,不由冷冷道︰「天宇凡接受了滄瀾公主的求親,不日完婚。」
藍若廷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齊悅瞧著藍若廷一臉平靜,復又道︰「而且,不日完婚,定得這般倉促的,是天宇凡。而滄瀾公主欣然答應了。這些日子,滄瀾運來天宇的嫁妝源源不斷,一大箱子接著一大箱子,竟是將皇宮的院落都要填滿了。」
天宇凡全然沒有想到過自己嗎?
藍若廷不由自嘲,妄想著自己在天宇凡心中還有著一席重要之地,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沒有了她,這個世界依舊會運行,正如她未曾踏足這個世界一般。
齊悅憂心忡忡地凝視著眼前傷痕累累,體無完膚的女子,不忍嘆了口氣。
良久後,她方幽幽道︰「我會讓蝶影好好照料你的。我,」她頓了頓,眸中的神色愈發堅定,「我自會想出法子救你出去的。」
藍若廷忽而笑了,燦若夏花,在這幽暗森冷的牢獄之中竟顯得有些詭異莫測。
「為什麼?」
齊悅深深凝視著那蒼白卻依舊絕美的笑容,眸中閃過一絲緬懷的神色,「因為,我還欠你一份人情。」
一份她窮盡一輩子都無法償還的債。
說罷,她轉身,融入了那片陰森的黑暗之中。
在幽深的牢獄之中,不知外面的星辰變幻。藍若廷在遙無盡頭的痛苦之中昏厥與醒來,反反復復,晝夜不分。
王燕芸從那一天起便再未踏入過這牢獄里。
這一日,藍若廷幽幽從疼痛之中轉醒。身體早已麻木,然而那腦子卻是分外清明。
高窗之外,隱隱傳來一陣響徹雲霄的鑼鼓之音。
藍若廷不由扯唇一笑,眸中的疲憊之色再也遮掩不住。他,終究是挽起另一名女子的手,並肩而行,共度風雨。
這該是晚上的時刻了吧?
只是,當她醒過來之時,卻發現牢獄之中,竟是沒有一名蝶影在場。就在她暗暗疑惑之際,眼簾之中掠過一襲黑衣。
藍若廷不由抬首,卻見齊悅一身黑色勁裝前來,一揮長劍,便破開了藍若廷所有的束縛。藍若廷手腕一松,竟是生生地跌落在那黑水之中,濺起了一地的水花。齊悅見狀,也顧不上那黑水骯髒腥臭,竟是奮不顧身地跳入那水里,將她扶起來,拉出了水中。
「為什麼劫獄?你不怕王燕芸嗎?」。藍若廷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寒意。她咬緊牙關,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齊悅瞧了她一眼,平靜地道︰「只怕主上現在已是應接不暇了。天宇凡借著與滄瀾公主成婚皇城守衛松懈之時,率兵攻進了皇城,天宇晨從塞外趕了回來,包圍了皇城。而滄瀾公主帶來的箱子里全都是武器,這顯然是來一個里應外合。」
藍若廷不由嘆了口氣,他做事一向雷厲風行,竟是連自己的成婚之日也成為達成目標的一個踏腳石。這樣的男子有才略,有野心,卻也是太過城府極深,心機太重。
不過,這位滄瀾公主也是個雄才偉略,巾幗不讓須眉的主兒。她的心計,她的深藏不露,與天宇凡也是相得益彰。
看來,能夠與天宇凡並肩而立的人,非她莫屬了。
只是,藍若廷一口氣尚未緩過來,便見幾名蝶影掠到二人面前。
殺氣頓生。
藍若廷正欲提氣,奈何琵琶骨被鎖,一身武功盡費,再加上連日以來黑水的浸泡,身上各處傷口都早已潰爛,筋脈受損,也只能待在原地,冷冷地盯著眼前的蝶影。
齊悅心知藍若廷的狀況,一揮劍,只身擋在了她的身前,竟是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一股暖流緩緩淌過心間。
齊悅警惕地打量著眼前的蝶影,用著只有她倆能听到的音量說話,「在我與蝶影交手的縫隙里,你趕快逃出去。」
未等藍若廷回話,劍刃的寒光,劃破漆黑,凌冽的劍氣破空而出。敏捷的的身姿穿梭在那些閃爍的黑影之中。血光漫天,鼻息里的血腥味更加濃重了。
藍若廷趁著齊悅與蝶影廝打的空隙里,拖著殘破的身子往外走去。然而卻在甬道的盡頭,看見了那一身錦繡華服。
那鳳目里頭的感情支離破碎,看得藍若廷心頭一顫。那是怎樣的一種絕望,孤獨的感情呢?
天宇澤神色憔悴,一襲明黃也染上了一層血污。
「朕,知道,母後就是將你困在這里……」
藍若廷站在原地,沒有做聲。
天宇澤緩緩地走過去,「跟朕一塊兒走吧,逃離這座牢籠……」
就在他的手顫抖著就要觸及她臉頰的剎那,便听到遠遠地傳來一聲呵斥聲。
天宇澤驚恐地回過頭來,怔怔地盯著遠處狼煙四起隱隱綽綽出來的身影。
藍若廷瞧著那身影,不由冷笑。
「澤兒,你怎麼會在此地?此刻,你不是應在逃離皇宮的路上嗎?」。王燕芸的語氣里沒有一絲溫度。
天宇澤的身子不自覺地戰栗起來。一種蜂擁而來的恐懼彌漫在他的周圍,站在他身後的藍若廷也因感覺到他的恐慌而嚇了一跳。
「母後,朕……」
天宇澤竟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無法說出來。
王燕芸冷冷地掃過一身狼狽地天宇澤,「澤兒,知道母後一向都不喜歡無用的人。既然失去了用處,那麼留著也是徒勞……」
天宇澤听著王燕芸的話,忽而淒惶地笑出了聲音。
「我知道,我只是一個傀儡皇帝。我知道,生我的只是一名小小的宮女。那宮女生我之後難產而死。我本就無依無靠,無權無勢,宛若螻蟻,若不是母後視我為兒子,我也不可能成為那呼風喚雨的一國之君,這一切都是母後所賦予我的。盡管如此,我還妄想著這個世界上尚且還有人需要我,還有一個人關心著我,不管任何緣由地關心著我……」
王燕芸听著天宇澤的剖白,卻是輕蔑一笑。
「可憐的孩子。到頭來還是被蒙在了鼓里。」她眸光犀利地掃過天宇澤宛若飄絮般搖晃的身子,眸中的暖意一點一點地退了下去,「你的母親,那個卑賤的宮女,是本宮殺死的。那年本宮與那個卑賤的宮女一同懷上了龍種。卻怎料天意弄人,本宮生的竟是一女娃,而那個卑賤的宮女,生的竟是一名王子。所以,本宮便讓接生的嬤嬤將女娃掐死了,再奪去那卑賤宮女所生的孩子,偷龍轉鳳。而那宮女也理所當然地死在了本宮的手里。這一切都天衣無縫,甚至連皇上都毫不知曉。」
「什麼?」
天宇澤听著王燕芸的話,宛若晴天霹靂,過去所堅信的信仰瞬間坍塌。他無力地滑落于地,臉頰早已被淚水濡濕了一片。
原來,原來,一直以來,他都是認賊作父。原來,王燕芸並不是慈悲心腸,而是毒如蛇蠍。原來,王燕芸過去對他的無理取鬧,肆意妄為,並不是寵溺縱容,而是毫不在意。因為,她根本是漠不關心。
天宇澤連最後一絲念想都被涅滅。
到頭來,他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一個被人用完即棄的傀儡。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愛過他,從來沒有。
藍若廷悲憫地看著跌坐在地上的人。原來,過去他的麻木不仁,不過是為了吸引王燕芸的注意罷了,如同一個孩子故意耍壞以吸引母親的注意。
天宇澤,也不過是一個孤獨的可憐人罷了。
王燕芸冷漠地瞧著地上一臉落魄的天宇澤,朱唇微顫,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隱沒于她身後的蝶影,一揮掌心。銀色閃光掠過眼前,便听見腳邊的人一聲嚶嚀。
藍若廷低頭一看,便見天宇澤胸前的鮮血染紅了衣襟,就連那明黃衣襟上的騰龍也難以辨析。
天宇澤卻緩緩抬首,對上了那雙澄澈得遙不可及的瀲灩雙瞳,那是令他妒忌,令他羨慕,令他迷戀的純淨,那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東西。那樣的溫暖,他無法企及,正如他不曾擁有過這人世間的溫暖。
他緩緩地伸出手,想要觸模那一片明淨,然而卻發現,這樣的明淨,他竟是遙不可及。那雙眸子,在眼前愈發模糊,也愈發遙遠起來。
窮盡一輩子,他都無所得。
這樣悲慘的一生,他終將是孤獨地走完了。
那只手悄然垂落。
鳳目緩緩地合上了。
一切都已結束了。他,終于可以逃離這個樊籠了,解月兌這個束縛了他一輩子的枷鎖了。
唇角浮現了一抹滿足的笑容,一抹他從未有過的笑容。
卻在此時,一抹倩影掠至眼前,恍得藍若廷有些晃神。
楚湘撲到在天宇澤的懷中。
她抱著那個逐漸失去體溫的身軀,泣不成聲。
珠翠佩環,略施粉黛,繁復華衣。一名如牡丹般驕傲,如月季般嬌俏的女子此刻竟是哭得狼狽萬分,就連臉上那妝容也化了開來。
「澤……」
楚湘纏綿悱惻地喚著他的名字,一雙秋瞳含情脈脈地凝視著他含笑的面容。
「不能同日生,但願同日死!」
說罷,她決然地抽出插入天宇澤胸前的匕首,毫不遲疑地劃過那天鵝般的頸脖。
那把匕首應聲落地。
鮮紅的血液蜿蜒地爬過寒刃,竟是與殘留在上方天宇澤的血液融為一體。
楚湘一臉滿足地躺在了天宇澤的懷中。
藍若廷此刻倒是打心底佩服起眼前的女子來,那樣的從容不迫,處變不驚,還有對愛情的那份執著。她都無法如她一般。從來,她都只是認為她是一名生長在侯門之中驕縱的女子,不知人間疾苦,任性妄為。卻不料在愛情面前她如此堅定自我,竟有著一同赴死的決然。
到底天宇澤還是不會孤單的。至少,在他離去之時,還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守著他,守著他們的愛情。
藍若廷抬首,死死地盯著站在不遠處冷然看著這一幕幕悲歡離合的王燕芸。
這一切,不過是源于王燕芸的一句話,「無用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