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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千華苑拿此事調侃。那天是十一月初五,安常大人穿過大廳上廂房去,廳子里故作知情的人炫耀道︰「你們可知道這一位最近做了什麼,天大的事,想將一個女人送到陛邊,可不是,親自教的,迷人是很迷人的,哪成得了啊……」

這件不知真虛的新聞立即沸沸揚揚地傳遍千華苑。世上的人都有一顆無聊的心,以誹謗高高在上的人為消遣,這是真理,記述豐功偉績的事情是不需要他們干的。安常大人身陷輿論中心,再也沒有往日的隱忍肚量,走出千華苑大門的檔口突然回頭,問住那個尚在說話的人,「你說什麼?」

那人突遭謫問,一時不知應對,紅著臉吱唔道︰「我說什麼……關你何事?」

安常大人逼前一步,氣勢好似嚴酷的弒殺者,將他手上的酒盞打到了地上,「你說什麼?」他重復問道,看上去是不會罷休的。在場的人都緊張而興奮地觀望著,想安常大人向來不屑理會此類流言蜚語,今日較真不知道是因為他酒醉得厲害還是真有其事,只是這個倒霉的人也太可憐,非撞在刀尖上。

「這個倒霉的人」乃當今文正大人之子林子商,也是初出茅廬不諳人事的少年才俊。他現下正處在上不去下不來的境地——硬著脖子與安常大人爭執,那無異于自取滅亡,立即軟下來求饒,也太有失臉面與尊嚴。他家世代為官,為世人敬重,敞開來講,何懼安常大人,鬧臭了也不至于危及生命,權衡之下,顏面最重。

于是林子商眉毛一挑,裝瘋賣傻道︰「我哪有講什麼,不就是戲文里唱的,呂不韋官拜丞相一出麼……」

林子商話沒說盡,人們就爆發出一聲驚呼,因為安常大人出手揍了林子商一拳,兩人扭打在地上。一時沒人拉架,圍著看好戲,百年一遇的好戲,這比台上唱的戲可好看一萬倍。

奇善從外頭沖進來,撥開人群,死死地拉住林子商,把他推出人群,隨後四五個侍衛闖進來,牢牢護住安常大人。

千華苑主事口里嚷著死罪奔現,他見安常大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腳下發軟即跪倒了,「大人,您沒事兒吧,這可怎麼說,如何鬧到這地步?」

奇善去扶主子,安常大人自顧站了起來,冷戾地說︰「這個破園子能經營下去?哼,該換老板了。」說完即離去。幾個侍衛冷眼逡巡一圈,揮刀將大廳里擺設一概敲碎了。千華苑主事噤聲不敢反抗,直掉眼淚,難料今日遭此橫禍。

蘇信春入宮,詳細情形在此難做贅述。這個女子心性慧黠,即便現在年紀輕,滿眼滿心皆是舊情舊愛,能一劍斬斷就可以看出她的強勢性子。

甫進宮時她心如死灰,勉強應付帝恩,在宮苑里深居簡出,各妃處也是推病無心交際,一心認為此生已走到盡頭。唯一覺得心思活著即是午夜夢回,望見安常府小公子的時候。

這一日用過晚膳,蘇信春知道元統帝在儲慶宮歇下,便更衣,在**花苑內散心。明月初上,皎潔如玉,蘇信春長時望著它,也不知哪來的風,浸得滿身冰涼。

「娘娘,披上褂子可好?」親身侍女明曉輕聲輕語地站在蘇信春身後,見蘇信春無聲無息的,便輕輕給她罩上。

蘇信春倚著梨樹長站,宮闈外起了更。明曉想浸著露水要生病,就勸了一句,蘇信春回轉身體,踏著鵝卵石向內殿走去。主僕二人轉過假山,忽看見前面兩個太監緩緩行來,在前的一個手里提著琉璃瓦宮燈。兩人竟毫無避讓之意,直直行來,明曉快走幾步叫道︰「娘娘貴駕,怎麼不知禮節,這樣橫沖直撞著來?」

兩位侍人停下腳步,在後一個走至前來,蘇信春一望,差點失聲叫出來。明曉伶俐,立即打量四處,把內殿的人都支出去。蘇信春這才領著那個人進來。

安常大人站在門邊上,看蘇信春一如從前那樣斟下茶。「您……請喝茶。」蘇信春端著茶盞,遞在胸前。安常大人走過去,靜靜望了一會兒蘇信春,便接了茶,送到唇邊。唇齒踫到瓷盞,他的雙眼下闔,眼淚便漱然流下。他的雙手在顫抖,卻細細地捧著茶盞,將茶慢慢飲盡,這樣,放下杯子,用袖子拭了拭嘴巴。

「彌宣可好?」「已牙牙學語。」蘇信春再也無語,沉默地站著。她哪里知道與他分別並不摧肝斷腸,現如今相對而立,四目相望才是生不如死。

安常大人垂下頭,右手捏著茶杯,嘆了口氣,然後局促不安地打量手中的杯子,好像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把它擱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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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大人無可奈何地抬腳離去,蘇信春緊跟了兩步,頓在原地,看著他走向門口。啟開門,他站了一會兒,復關上,轉過身來。

「你到底是為什麼要進宮來,要做帝王妃?你給我一句話,你說什麼,我都信。」

蘇信春一下子軟下來,跌坐在椅子上,淚如泉涌。她咬著牙,不發一語。

安常大人走上前,托起她的面龐,對著她的眼楮,字字泣血,「世上再難找你這樣狠心的女人了!」

蘇信春嚶嚶哭泣,撫模安常大人的額、眉、鼻梁、唇、下顎。安常大人倏然將她擁進懷里,拼盡全力抱住她,「信春,跟我走吧,就現在,天涯海角,任你想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蘇信春臉色慘白,喃喃道︰「大人,我多想回到為您跳舞的時候,我永世難忘您折下一株梨花戴在我的發間。那時候,只有您和我,您和我。我們就停在那里,大人……」

「我們能回去的,信春。我知道你厭煩我的無趣才委屈自己進宮來,現下,我就帶你回去,你喜歡跳舞我就給你伴樂……我說到做到……」

蘇信春在他懷中,听到這里,心念如千軍萬馬過境一樣,翻覆到安常大人這邊,想就此丟開一切,和他遠走高飛。她把嘴唇也咬破了,推開安常大人,對他說︰「若在三年前您這樣說,我無怨無悔和您同生共死。但如今,我是冊封的娘娘,女人一輩子不過如此,您拿什麼讓我心甘情願再跟著您?」

安常大人不可置信地僵立住,盯視蘇信春,盯視著她的花容月貌,久久才身形一晃,垂下眼瞼,黯淡地坐了下去。

「你何必說這樣的話傷我的心傷你的心呢,你對我怎樣我哪里不清楚。今夜我也是孤注一擲,讓你明白我的心。我告訴你,我可以與你共生死,卻難獨活。」他絕望地流下眼淚,聲音像夏末無知的鳥兒一樣飄渺不定。這個人是漂洋過海來的,有不顧一切的勇氣,有蔑視生死的深情,有讓蘇信春心動的愛情。他抓住她的手,絕然道︰「信春,我們從這兒離開,你,我,彌宣,天下無論去哪兒,只要我們在一起,行不行?你點頭,我們就走。」

蘇信春心內一軟,跪到地上去與他面面相對,猶如當初為他跳第一場舞那樣眉目情深,且笑且悲,竟鬼使神差地說︰「大人,信春願意和您走,您帶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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